《以初恋的名义》令音

2、舞动

　　舞动

　　当令杰把实情告诉若彤时，火车的鸣笛声突然响起，车轮伴随着长鸣和屡屡白烟徐徐启动，轰隆轰隆的声响盖过了周边所有的杂音。 此时若彤睁大了眼睛，看到的是令杰一张一合的嘴巴，他好像在解释着什么，但是若彤却什么都没听见，只觉得命运在她初恋时就和她开了一个玩笑，让她不可思议。

　　时光穿越回到80年代末初春的一个晚上。

　　北京东郊，那个在一片麦地里孤零零矗立着的两所高校，他们像被西边高校群舍弃的游子，又像是孤傲地守护着东边的原始和贫瘠。 在黑暗中，教学楼稀稀疏疏地闪着一些光亮，两所学校没有什么学术交流，但是学生们却经常来往穿梭，甚至深夜会在校门关闭后爬墙翻越，任凭三米的高度女生也会一跃而下。

　　W大学有个建校以来形成的传统，就是每逢西方和中国的节日，学校或者各系乃至各班都会组织舞会，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在舞会上相拥在一起，借以音乐和舞步来给位置的偏僻带来的孤寂增添一些生活的情趣，而同学之间也会利用这种接触得到认识的机遇。 舞会是W大学声名在外的磁石，再加上W大学的女生扬名的姿色，每一场的舞会都会吸引附近乃至西边院校的猎奇者前来寻花，学霸和混混夹杂其中，在重大的日子里总是人多得挤满了整个舞厅，给东边的寂静带去一份喧闹。

　　C大学与W大学仅一墙之隔，两所院校同是专科院校但学生的喜好却有着很大的分别。 W大学的学生比较洋气，学生立志成为与外国交流的桥梁，在他们的血液中或多或少有着某种语言的天赋，他们的想法和志向跨越了保守的国界。 C大学却是一所艺术气息浓厚的院校，学生们能歌善舞，基因中透露的不羁和反叛让这所学校在东边时常搞出一些小事件，他们出诗人，也出叛逆。

　　那年的三八妇女节是个星期天。往常的周末，若彤都会在周六回家，到了周日晚上才会赶最后的末班车返回学校。 但是这个周末，若彤百无聊赖，青春的荷尔蒙总是让她的心绪怀有躁动和期许，家里的沉闷已经装不下怀揣兔子的心。 若彤决定吃过午饭就提前返回学校，因为在当天晚上，学校有个庆祝三八妇女节舞会，若彤心想不如去轻松一下，和留校的同学过个开心的晚上。

　　若彤的家住在这个城市的最西边，学校却在这个城市的最东边，路上车程差不多要两个小时。 若彤经常选择坐在一个单人的座位上，从西向东行驶，左边的位子可以看到长安街最壮观的景色。 若彤常常出神地望向窗外，道路两边骑车的人们三三两两，一些恋爱中的伴侣并肩骑行着，男人把手放在女人的背后推着前行，女人边说边笑，沉浸在被娇宠的臂弯里。若彤每每看到这一幕，都会羡慕得不得了，她会意地低下了头，把自己的双手交错地握在一起。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20岁了，但是却从来没有胆量去尝试和接受一份爱情，让感情真空得到一次异性的填充，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春心芳动的心已经蠢蠢欲动，也许这个春天就是打开心扉的时候，她盼望着爱情小鸟的快快到来。

　　八十年代的汽车，柴油带着浓烈的味道，道路不是太平坦，汽车摇摇晃晃，若彤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若彤要下的W大学站，下车的人数并不多，因为这个学校大部分学生都来自外地，导致一直想找个本地同学谈恋爱的若彤，在校结识北京同学的机会很少。 若彤在大学的前两年，碍于家教严厉没有胆量违背父母之意，没敢逾越雷池半步谈恋爱。 到了三年级看到周围的同学成双成对，若彤心里不免也着急起来。这天的舞会，若彤一直在想着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涂个什么颜色的口红来让自己出众得漂亮一点。

　　其实若彤不是没有自己暗恋的对象，在系里她看上了一个比自己高一年班的师哥。 两个人在图书馆相识，那人坐在若彤的旁边，厚厚的一摞书放在旁边，若彤用眼一瞟，竟都是自己仰望但却超出自己驾驭能力的英文原著。那天晚自习结束，离开时借着转身，若彤有意望了他一眼。 厚厚的长睫毛翘起在那张微黑的脸上，一副专注且自信的学长样子。后来她听到高年级的同学在流传着那个男生如何有灵气，得知他是从专科语言学校考入W大学的，自然基础来得扎实过硬。有一年的年末，系里举办文艺晚会，机缘巧合，老师竟然把若彤和他组成了一个跳舞对子。 他比若彤高出好多，身体每一块肌肉都透着一个帅气男孩的朝气和魅力。 他来自西北，卷曲的头发下轮廓分明，目光中总是带着一种含蓄和回避，他很少说话，与若彤排练跳舞的时候，两个人也只是有动作的配合却没有言语交流。若彤其实很想和他说话，但是她不知如何打破那种沉寂和界限，也没有勇气去表达自己的好感，她把那种朦胧的好感偷偷地隐藏了起来，乃至后来他们在操场上又再次重遇，那个男生跑步过来，两个人相对而视，若彤以为他会和她打招呼，但却失望地发现，他竟然腼腆地把目光移向了别处，就像不认识她一样，这让若彤非常沮丧，她感觉这种好感也许只来自于她单方面的，对方没有接收到感应，时间一长，他们在校园里再没有遇到过，慢慢的，若彤就把这个人忘记了。

　　若彤的内心一直喜欢那种高个子的男生，如果学习又好，长得又帅气，那简直就是她梦想中的白马王子。 可是若彤上大学以来一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也没有哪一位她有好感的同学向她吐露爱意。 她常常觉得自己的缘分还没有到，也许需要等待机会，才能遇到一个忠实于自己选择标准的对象。 想着想着售票员示意W大学站到了，若彤步下陈旧不堪的公共汽车，尘土和尾气瞬间淹没了下车的人们，若彤匆忙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她想快走几步，因为今晚的舞会就要开始了。

　　W大学占地不大，几栋四五层的红砖和灰砖楼构成了教学建筑的主要部分，中间配以操场和食堂，学生宿舍和远处排列的几栋家属宿舍楼，就是校园的全部。舞会地点常常安排在学生食堂，白天用做吃饭，晚上搬清所有的桌椅，在油腻的地上伴着厨余味道，就成了同学们玩耍的娱乐场所。 食堂的灯光通常调得很暗，月光伴着昏暗的灯影落在每一个人身上，隐约中勉强看得清人的脸部，巨大的音浪伴随着舞动的四肢，彷佛每一块肌肉都被调动起来，全身充满了激情。

　　若彤画好了妆，思量着进入舞场的时间。 她不想去的太早，那样显得自己太急迫，她也不想去的太晚，那样又可能错失幸运的机会。 她看似不紧不慢，内心却一直像有个热乎乎的气团不断击打着自己的小心脏，她压抑着内心中那开始燃烧的乱窜的火苗故作镇定。 她不早不晚地走进了舞场，环顾了一下周围，见到了几个熟悉的同学，和他们打了招呼后，她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站在那里好像若无其事，其实是在等待。

　　几个熟悉的男同学过来随意地和若彤跳了几曲，若彤酝酿着情绪，迫使自己尽快进入到欢快的气氛中，让脸上多些沉浸的表情，让舞姿多些妩媚和韵律。 但是若彤知道，眼前的这几位男生，彼此只是同学，他们从没有让她产生过感觉，也没有任何发展恋爱关系的可能。若彤越过舞伴的肩膀，随着舞步环视着整个舞厅，扫过的每一张脸都没有与她对视的双眸，她隐约感到今晚的舞会又将是一个期盼中的幻影，缘分可能又一次在现实中错过。

　　若彤有些怅然若失，正想离开，突然从嘈杂的音乐声中传来一把男性的声音， “我可以请你跳一曲舞吗？”

　　幽暗的蓝光下，一束光亮落在了一幅英俊的小生脸上。 若彤转身望向对方，这是一把不太熟悉的声音，低沉的男中音声线隐约透露着北方的口音。 他站在一米开外，一米八五的个子让若彤仰起了头，她迎着他的目光，发现浓眉下是一对深邃的大眼，高挺的鼻梁把整个脸庞塑造得极有轮廓感，深陷的双眼皮带动着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面庞瘦长，嘴巴性感地在下巴之上翘起，浓密的头发随意地向后梳着，两边的鬓角半遮着耳朵，一张极其富有雕塑感的外表顿时带给若彤好感。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微弱中带着试探，眼神中是期许的等待。看到若彤没有拒绝，他略带微笑，伸出的一只手已经挥向半空，似是在邀请，又像是在随着乐曲舞动。 若彤先是愣了一下，因她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虽然有些犹疑，但还是不自觉地把手伸了出去，她把右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上，左手在搭向他肩膀的瞬间，闻到了一种特殊的气息，那彷佛是一种来自蒙古大草原青草的芳香，又好像是从未闻到过的特有的异性体味，这种诱惑钻进她的鼻翼，让她有些抵御不住。

　　“我叫令杰，旁边C大学的，导演专业。你呢？”男生先是自我介绍了一下。

　　“我是本校学生，英语系的，我叫若彤。” 两个人边介绍边走进了舞池。 男生的左手把若彤的右手托到半空中，右手则放在她纤细的腰间，他熟练地迈开了舞步。

　　若彤从小拥有良好的艺术熏陶，身上禀赋着某种艺术基因，从小能唱会跳，对音乐节拍也很有感应。若彤顺着令杰的舞步，在他的带领下，两人很快找到了默契。 他们一退一进踩着节奏融入到舞池的中央，男生面部挂着笑容，似乎很享受与若彤为伴，他不时借聊天的机会望向若彤，也许是想借着昏暗的灯影和月光，把若彤看得更清楚一点。 而若彤也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她优雅地迎合着，两个人边聊边跳。 音乐一首接着一首，男生始终没有放下若彤的手，他们的面部是沉醉的享受，贴近的身体交换着彼此的化学反应，瞬间的对视消融着荷尔蒙的涌动。 他们挪着步转着圈，双方都沉浸在音乐和跳舞带给彼此的新鲜和美好。

　　到最后一首曲子奏完，要分开的时候，男生好像意犹未尽有些不舍。 “能够给我一个可以找到你的联系方式吗？” 令杰显然采取了主动。

　　“我住在三楼女生宿舍309房间，平时四点钟下课。 如果周末找我，你可以打我家里的电话。”若彤欣然接受了这份请求，并说出了电话号码。 而令杰竟然只用脑子就记下了那一长串的八位数字，在那个年月，家里拥有电话的人也算是殷实之家，令杰的笑容充满了兴奋，他们彼此望向对方，好像都有点玩兴未尽。

　　自此以后，令杰和若彤认识了并开启了一段跨越两所高校的恋爱故事，那段通往两校的弯曲小路从此有了两个人的身影，不论春夏秋冬，不论严寒酷暑，令杰和若彤彼此交换着内心中的那份炙热的爱情烈火，并一同走到大学毕业。 而谁也没有想到，这段让两个人都刻骨铭心无法释怀的独特恋爱经历，却对两个人的后半生都或多或少带来影响。 而今天回头望去，那份单纯的感情滋生不论是对还是错，在那一天的那个时刻，彼此双方的倾心和真情都不容怀疑，那份纯洁的含量，是自然和原始的，是发自内心的彼此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