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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第二百零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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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发生的危急情势,使得流水从前面回到继父亲娘跟前,跪下说道:
“阿爷阿母见罪孩儿。孩儿本来要与二老皇帝皇后做做,实在不曾想到广平王如此冥顽不化,非要歼灭我们大家,看来只能与之死磕死拼死战了……”
“好孩子,真是难为你的一片丹心孝心了。”王不换因流水解不开眼下这个死结,便也饶了他的僭越之过,“不过阿爷所做之事是杀为皇帝,不是做皇帝。唐朝的皇帝,阿爷直接杀了一个上皇,又间接杀了一个今上,得偿所愿,更死而无憾了。只是,你暗地里鼓动阿爷手下寻找活路突出去,阿爷颇有些赞成了!”
流水欣喜道:“阿爷莫不是也想活着出去了?”
“即便杀了唐朝的两个皇帝,阿爷也应勉力活下去,即便为了你娘。你娘即将为你生幼弟了,
产下幼弟后,你与阿爷的关系愈加紧密了不是。”
流水说:“阿爷居然改弦更张了。”
“当皇帝独断专行,生杀予夺,自然痛快,可帝位不是寻常之人能坐的。”王不换说,“阿爷
无德无能,岂敢坐它一坐,接受臣民山呼万岁,——即便当年,我英武的先祖都不曾真正坐过
一日的龙庭,我又岂敢垂涎觊觎!所以,若有可能,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王不换的郑国渠
还是以逃生活命为第一要务吧!”
流水却说:“可是命要活,帝后之位也要就便坐坐。在当下局势下,这俩事儿唇齿相依,有你
便有我,无你便无我。”
说罢要走:“只剩下最后一招了,但愿起效。”
王不换阻拦他,道:“孩儿说的啥,阿爷不懂。”
“时不我待,须得全力争取。”说罢,流水绕过王不换,去了前头。
柳七娘走过来,含泪道:
“这孩子有个好处:凡事说到做到。夫君信得过他才好!”
“拭目以待吧。”
流水到了前头,等到飞集在屏风上的箭镞不再增加,嗡嗡的声响也徐徐消停,便忽然仰天长啸
起来,仿佛重新置身茫茫熊耳山,因着灵音法师的神授,因着自家的虚心,试着使用刚学到的
以长啸吓阻鸟兽的本领。
但这个本领现在不起驱走鸟兽的作用,而是引来郑国渠三千死士的功效。
却说离开大燕国国都洛阳前夜,王不换通过李猪儿,李猪儿通过严庄,向继任大燕国皇帝的安
庆绪要回给扣押的三千郑国渠死士,说那些人由王不换带去蜀中,带去灵武,能为渐渐处于守
势的大燕国赢来反败为胜的机会。安庆绪听严庄说这是好计策,大为可行,便龙颜大悦同意
了。上路一来,这支秘密队伍昼伏夜出,与王不换率领的小股死士保持相对距离,不到紧急关
头,决不显山露水。而现在,危机爆发了,流水便按照约定的暗号,发出长啸声来。
没过多久,潜伏在山下水边草里树间的三千死士便急风骤雨一般杀进灵武宫,反而围住广平王
及其所部。
若郭李二位大帅还在灵武,随行而来的护卫胜兵便能起到救下广平王消灭郑国渠的奇功,可叹
可惜的是,由于李亨一来拒绝李泌直接攻打安史老巢范阳的妙计,二来不顾李泌规劝,杀了太
宗再世的建宁王,二位元戎已经心灰意懒离开灵武,踏上返回河北和中原前线的路途。
再说,里应外合不仅有王不换和三千郑国渠死士,更有敢斗的口技予以雪上加霜,添油加醋功
效。
敢斗发声前,已与师傅师娘,师兄师妹打过招呼了:
“一会儿俺便要用口技发出天崩地裂的大动静,打击动摇广平王消灭王不换郑国渠的决心和意
志。一定有奇效!为何?恰好一个时辰前,兴许为了建宁王的屈死,公正不阿的上苍给灵武宫
和周边雪山一次天崩地裂了。有这个山崩地裂为铺垫做掩护,口技模拟的山崩地裂不是真的也
是真的。”
师徒们很清楚,现在,只有与王不换郑国渠同舟共济,方能侥幸脱险;但问敢斗为何一听见流
水的呼风唤雨声,便要与之配合,莫非此前与流水有过配合的约定。
“确系如此。杨大目过去是李成式的人,不知后来何以来灵武宫当差。此人前不久来向广平王
禀报灵武宫防御力量现状,事毕,曾出于好奇,接近其实早就熟识的师傅,师傅与他有过言来
语往。”敢斗说。
众人明白了,敢斗与流水的约定是通过杨大目完成的。
诚如流水所言,广平王从殿下到陛下,走完了绝大多数的路途,而今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消灭
围困中的王不换郑国渠,同时杀了秦基业师徒,以灭口。
死了太多的皇帝,最近这些日子。
广平王那位称帝的叔父永王李璘死了,据说至今连尸首都不知下落。
与大唐争夺土地臣民的大燕皇帝安禄山死了,死于亲子安庆绪之手,正健的攻势戛然而止。
爷爷太上皇李隆基死了,这是广平王的间谍从蜀中传来的秘讯。不过,蜀中臣民蒙在鼓里,偶然能在宫里宫外看见他衰朽的身影。就是说,没人知道这个上皇已悄然变成上皇生前最为喜欢的黄幡绰,大唐的戏神,——他能惟妙惟肖学上皇走路,学上皇说话,甚至写字都如上皇一般好。
尤其是,幼弟建宁王李倓死了,死于多方形成的合力。
广平王深知幼弟不死的话,自家即便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即便要册封为太子,也不名正言顺,
说不定哪日哪刻,忽然就给心悦诚服于建宁王的大臣猛将赶下台,即刻殒身。
近一年来,广平王不得不承认论才干,说勇气,自家都远不如建宁王。还好,这个幼弟有个致
命弱点,在智勇双全的躯体上,附加了妇人之仁,竟在父皇和重臣属意于他,要把天下兵马大
元帅的大任授予他的那天,仅仅因李泌说这是启衅第二次玄武门之变的任命,便书呆子气表示
这个天大的职位只能归属于父皇的嫡长子,也就是他,广平王李俶。广平王不能相信勾心斗角
的皇室竟有这等妇人之仁的幼弟,便当仁不让抓住了天赐良机,将兵权牢牢掌控在自家手上。
金额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广平王认定建宁王一定万般痛悔自家的妇人之仁,当然要发誓夺回失
去的东西。
幸好隔了没几天,他和幼弟侍奉父皇与山人李泌说话时,偶尔听见山人说洛阳东南有一股子五
彩帝王之气,或许应在比安禄山还难以对付的什么人身上,若一味听之任之,大唐的圣人之位
便不稳了。广平王顿生灵感,琢磨如何把这个不祥之灾推给幼弟。他立刻自告奋勇,表示这就
带兵去洛阳东南走一遭。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大唐的兵马大元帅岂能为了起预警作用的帝王
五彩之气便弃置戡乱复国的重任。果然,城府甚浅,血气方刚的建宁王表示这就替天下兵马大
元帅走一遭洛阳东南去。这本是为父兄分忧解难之举,却给广平王的内应张良娣李辅国认定是
借外出带兵的机会,尽快建立战功,愈加赢得大臣百姓的欢心,最终反戈一击,夺回天下兵马
大元帅。听得他人这般评说,广平王心里冷笑着:
“你在外,我在内,你如何斗得过我。我有封官授职之权,我有面圣见父之便,我有郭李二位
战功卓著的大帅作为副手,我有你不屑一顾的张良娣李辅国作为后援。我还要秘密组建一支誓
死效忠于我的死士,以便哪天你偷袭我当儿,我有虎狼之士近身保护,一举战胜你。”
圣人对广平王组建自家亲兵是很警惕,再三询问真正的缘故。广平王当然说:以免关键时刻,
现有的禁军给人收买,造成无人救驾的危局。圣人却不以为然,说灵武宫现有的禁军是上皇分
拨给的,一路护驾到灵武,足够忠勇了,若叠床架屋,再弄一支,给现有的知晓了,人家索性
反了,这可如何是好。
人的的执念,尤其是凶残的那类,好比体内那股子莫名的浊气,嘴巴吐出来不给允许,便要找
别的渠道钻将出去,即便找的是□□,带着一股熏熏然的味儿。这便有了广平王与回纥太子结
盟为兄弟的公开之举,而这个是圣人李亨巴不得的;就是天下人知道了,也不会有异议吧。
对大唐与回纥结盟,天下人没有异议理所当然:在不久的将,如要来收复长安,回纥骑兵尤其
重要,而回纥骑兵是叶护太子亲自组建训练督导的,曾在东西战场上建下骇人听闻的战功。
对不起,与太子协议的另一半内容,是见不得阳光的,得对天下人藏着掖着。这个秘密便是:
一旦长安收复,听任回纥骑兵劫掠长安三天三夜,作为付给太子的资费。
建宁王再三在圣人跟前力陈张良娣李辅国恃宠专权,卖官鬻爵,败坏朝纲,理应废斥。圣人不
听从,不仅留着二人,更是重用他俩。这样,圣人那惊悸播迁的身心方有着落处。张李二人听
说建宁王的建言,发誓不放过建宁王,便要广平王给建宁王一样别后重逢的见面礼:一旦建宁
王从洛阳东南寻找帝王之气归来,其本身便是帝王五彩之气对应之主。广平王以为这说法未免
太牵强了,说五彩帝王之气在何地,其下必有对应之人,哪有建宁王人还在灵武,脚还在路
上,那股子玄幻莫测的彩气便已提前存在于洛阳东南之理。
但后来发生的意外,使得广平王顾不得许多了。他要张李二贼在圣人身边左右喧嚷:建宁王便
是那股子五彩帝王之气应许之人,想想吧,瞧瞧吧,这是前所未有的灾异:建宁王人还没去洛
阳东南,那股子象征天意的灵气便早早痴痴地在洛阳东南等着他,等着要与他上下重合哩。
促使广平王病急乱投医的,是当叶护结束南征吐蕃,来到灵武之南的泾源,与广平王结盟之
时,正好是建宁王从洛阳返回之际。不知是何缘故,为了借重叶护,与他商定一旦长安收复,
土地士人归大唐,珍宝女子归回纥的约定竟给建宁王知晓了。而且他怀疑这个约定之下的约
定,即一旦建宁王威胁到广平王的地位(帝位),叶护太子便要带兵救驾戡乱,也可能给建宁
王知晓了。广平王思量过后,明白了:服膺建宁,崇拜他的人多而又多,谁都可能是告密者。
就在幼弟规劝长兄收回与叶护太子的荒唐协议时,回纥太子便要刺杀建宁王,却给广平王用眼
神制止。他解释说:
“不能在这里,得在灵武。只有在那里,建宁才是圣人相信的反贼。”
在制止叶护太子行凶后,广平王表面上要建宁王先行一步,背地里赶上并超越他,先他一步抵
达灵武宫。
圣人李亨自家便是篡位而成的,当然最怕儿子如法炮制,所以听广平王说前去查找五彩之气的
建宁王便是五彩之气的应许之人,半信半疑。这个要命的半信半疑渐渐发作,难免叫他偏听偏
信。
偏听偏信,就是选择性的听与信,不听信这个,听信那个。
随后,建宁王终于赶回父皇身边,说五彩帝王之气对应在安庆绪身上,果不其然,刚回到洛
阳,便杀了他的阿爷安禄山,无意中大大利好大唐的复兴;还说此行发现难以置信的人与事:
大唐初创时与大唐争夺天下的王世充后人王不换不知从哪里纠集大唐杀戮的枭雄之后,组成死
士组织郑国渠,在协助安庆绪刺杀安禄山后,竟然假冒安庆绪的求和使团,赶赴蜀中,据说要
刺杀太上皇,以报先人给高祖杀戮之仇,而此事若获成功,他和手下必然赶赴灵武,目的不言
自明。
李亨自然不怎么相信有这等人这等事,暗地里问广平王怎么看。广平王装作思量了好一会儿,
摇头说:
“怕是不存在所谓的王不换和郑国渠。”
“却是为何?”
“没人这般苦心孤诣,把一百五十前的仇恨记到今日,又千里迢迢跑来灵武报一百五十年前的
仇,雪一百五十年的恨,纠集的手下还是当年给大唐诛杀和族杀的凶徒之后。”
“那你弟弟为何要编派这么个故事?”
“陛下以为呢?”广平王以退为进说。
“儿啊,父皇且问你信不信,朕派驻建宁身边的某人说,建宁迟迟不回灵武禀报五彩之气应许
在何人身上,是为了不遗余力,促成安庆绪成功刺杀其父安禄山,从而挽狂澜于既倒,对大唐
有所裨益?”
广平王心里一惊:建宁身边有圣人的奸细,那么自家身边此类角色想必也不会少。但他不动声
色,说:
“父皇的说法自然不假,但儿臣听说建宁那么做,纯是因为与安庆绪有约定:你杀你的父皇,
我也杀我的父皇和兄长,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
“说下去!”
“儿臣只是听说罢了。”
“我儿只管说便是了。”
“这个私下的约定若果真有过,那么建宁我弟还将与安庆绪那厮约定,到时候若是建宁弑父杀
兄成功,登基为帝,万一大唐有人臣民不从,安庆绪那厮便将率兵攻唐,建宁乘势御驾亲征,
表面上一战却走安禄山,如此,则成功以外战消弭内战,最终愈加为大唐臣民所信赖了。”
李亨惊恐不已,愣了好一会儿,问:“建宁说五彩帝王之气应在安庆绪头上,广平你如何
看!”
“为臣听得众多等而次之的望气者说,洛阳东南上空的五彩之气与以往截然不同,并非肇始之
初便天人合一,即气在天,人在地,遥相呼应,遥相验证。那是一种新气象:天人分离,天有
气在先,地来人,与在天之气骤然相合在后。故而,若没应对之人出现,那股子变形之气便经
年累月袅袅扬扬,飘飘荡荡,没个归宿,直到建宁去了,它便顿然不见了,而据说建宁脸上的
青春之色,勃发之气,愈加生动,越发不可抑制,如飘风四起。”
这次父子对话之后,很快来了一场夫妇对话。张良娣进一步验证广平王听说的传言并非空穴来
风。再接着,是主仆对话,李辅国在张良娣断言的根基上深入一步,最后,以“当断不断,反
受其乱”的古训结尾。
因此,建宁王再也没有走出灵武宫,即便是他的尸。
剪除建宁王,父皇身边强劲的羽翼,便轮到父皇,当今天子李亨了。
即便王不换郑国渠为了换取生路,打赢放弃刺杀李亨,与之达成互给活路的协议,再没竞争对
手,又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广平王也不得不让李亨死于非命,一是父亡子承是历朝历代的帝位
交接传统,另一方面,他深知,只要王不换郑国渠一出现在灵武宫,建宁王无辜屈死的冤情便
昭然若揭了,到最后,父皇会把自家误杀亲儿的责任推卸给他,广平王,天下兵马大元帅。
真的,谋杀父皇太过容易了,广平王身边的盟兄叶护太子是现成的神射手,而李亨又给王不换
郑国渠控制着,射杀父皇完毕,归罪王不换郑国渠不就得了。
一切顺利。方才,李亨给叶护杀死了,一并给杀死的有张良娣李辅国,而王不换郑国渠正在给
杀灭的过程中。得杀死的人一个也跑不了,即便外头有接应的死士,只要上天要他们亡,不亡
不成。
可是等等!
天意?!
是的,看来是天意!
只是忽然不好,了天意在转向。
天意!天意!!天意!!!
先是风雨大作,飒飒杀杀,——好在是自然现象,再正常不过,又都在外头,不在宫内。
后是鸟兽奔散,鬼哭狼嚎,——也在外头,不在宫内
渐渐,天意愈加明显了,天崩地裂,似乎在灵武宫的这个位置开始,——本来牢固矗立的殿柱
正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屋顶也迸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仿佛老天在怒喝:
“杀死天子的乱臣贼子不得不死!
“王不换郑国渠杀了太上皇,该死!
“广平王李俶假借蕃臣叶护之手杀死正在兴复大唐的父皇,罪该万死!
“不怪天在崩地在裂,天崩地裂就该从你万死不足以谢其罪的李俶身边开始!”
没错,天崩地裂在广平王身边开始,渐渐大作。
这是因为他身边有秦基业师徒,而秦基业师徒中又有刘金斗,智勇双全的敢斗,会口技的敢
斗。
敢斗嘴里的天崩地裂之所以不给他人发现,除了有师傅师娘师兄师妹用惊呼声予以掩盖,还得
归功于这空阔的宫殿,归功于宫殿四周高耸的群山,归功于高耸的群山呈漏斗状,易于聚合发
散陡然而起的声音,大开大合的声音,抟扶摇直上的声音
秦基业师徒此时此刻趴在地上,装得像是给这骇人听闻的声音掀翻在地,只好面对发出这个声
音的地面,口唇念念有词,手脚怦怦擂地,既求饶又祈祷,希望发出这个声音的魔鬼慈悲为
怀,作速停下,马上撤走。
见秦基业师徒如此攘灾,广平王手下官兵多有仿效的,如此一来,敢斗作法似的作声自然不易
给人察觉,尤其是在压根想不到这是人声的情形下,尤其是在前不久灵武宫四周曾发生过一次
地震引发雪崩的情形下。
广平王给征服了,浑身动弹不得,六神游离开去,残存的意识只剩下:
“完了完了!天子天子,乃天中意的儿子,而今太上皇死了,建宁王死了,圣人也死了,这当
然好,无奈老天不看好我,不答应我,骤然引发山崩地裂来惩处我!
“不过,天帝这是怪我杀了圣人和幼弟,还是怪我先祖,开创了大唐基业的高祖太宗没照事先
说好的给王世充及其族人一条活路?!”
这番话既是自责,又是推卸责任到渺渺茫茫的祖先身上,但不管怎么说,广平王李俶,天下兵
马大元帅李俶,顺理成章继承皇位的嫡长子李俶真给流水敢斗合力弄成的“自然之声”骇到
了:
“再这么下去,本王永远止步于广平王这个爵位和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职位了!”
“不过等等,路似乎没有走死!
“是了是了,兴许该与王不换郑国渠好好谈谈了,毕竟大唐心里有鬼,我自家心里也有鬼,这
个灵武宫又了那个鬼精鬼精的王不换,王不换手下又聚合一众除了不怕死还是不怕死的死士!
“别的都好还说,要紧的要紧,是确保没人知晓是与我结盟的叶护太子在我身边射杀了圣人,
也没人知晓是我谗杀了幼弟李倓!”
恰在此时,飞鸟走兽飞了走了,天崩地裂止了息了,流水的声响传递过来,钻入初步有了计较
的广平王耳膜:
“殿下,要不我来拜见你,聊个事儿?”
广平王下意识转头,果然看见叶护太子也在瞅自家,仿佛说:
“倒是个权宜之计!”
可是广平王年轻又阴骘的眼神忽然又投射到师徒们身上,看样子杀心顿然又起。他心想:
“既然要与王不换郑国渠媾和,知晓这个事儿的人便越少越好,而秦基业他们知道本王刻意把
不相干的他们当成刺客,由本王亲自诘问亲自审讯,借以拖延时间,把父皇交付给真正的刺
客。”
却说这之前,广平王因给秦基业师徒看出借着审问他们,蓄意把父皇交付王不换刺杀,恼怒之
下动了杀心,起了杀性,便下令将秦基业师徒交与曹二毛处置。师徒及时认出曹二毛来,提醒
曹二毛回想建宁王对他的好,使得他痛恨自家给广平王收买,在建宁王屈死之前离弃他,回到
广平王身边领赏拜将。曹二毛果然拒绝接受广平王之令,杀死秦基业师徒。他说师徒中的许多
少年,比方丹歌-真如,是建宁王倾心的女郎,而敢斗、边立功,又是建宁王惺惺相惜的少年,
如何下得了手。只是他不下手,还有其他人,再说哦不下手,自家如何活得了。
进退两难中,曹二毛再度想起建宁王的音容笑貌和种种好处来,便仰天长啸。啸过颈破,宝刀
先掉地,继之以他那魁梧的身躯。
曹二毛骤然杀身谢罪于建宁王之举,引得拘押师徒们的广平王亲兵惊骇出声。
至于秦基业师徒,一则感佩曹二毛的侠义,二则惶恐起来,彼此说曹二毛愧对建宁王,不惜杀
身以赎,但赵二毛晁二毛乃至广平王本人随即到来,要他们乱箭齐发,乱刀齐下。
果然,殿宇里曹二毛自刎的骚乱尚未平息,外头便走来广平王及一众偏将来。
“该死!”广平王啐口唾沫于曹二毛,紧接着便拔出刀来,要亲自砍杀挡在众少年前的秦基业
和翻雨。
丹歌-真如已然泪水涟涟,用年虽少皮已皱的颈子去迎候广平王即将落下的刀锋,并说道:
“殿下既然不做陛下了,则先砍杀真如和真如奉献给陛下的年号宝应。”
广平王赶紧收住宝刀,那刀已在丹歌-真如的头颈落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殿下砍重些,小尼便先走一步了。”丹歌-真如的两只衣袖里滚落那十二样举世罕见的宝石。
广平王见了,眼睛都瞪直了:“竟在你手里!”
“在我手里的不是宝石,而是宝应。”丹歌-真如拭泪蹲地,要将散落的宝石重新纳于袖管里。
“因何到了你手里?!”广平王蹲下,用宝剑将散落的宝石划到丹歌-真如跟前。
“梦里佛祖亲授。”
“备细说与我听!”
“佛祖说,不世出的英雄出世了,真如我徒,你速拿这些我祝他出世的宝物去找到他,授予
他,叫他当成帝王,改元宝应。”
这一番话说得广平王警然惕然,出了身冷汗,厉声道:
“拿来我看!”
“可是这些至宝一定应在殿下身上么?”丹歌-真如盯看广平王,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若梦
里果真从佛祖手中接收过这些宝物,那也是献给建宁王的!
“若天命不在我,自然不是献与我的,本王只是查验你等是否为刺客。你口口声声梦见佛祖,
有宝物得自佛祖,本王自当查验一番。”广平王克制欲望说,“万一不是宝物是毒物,谋杀圣
人的毒物如何是好?”
丹歌-真如便将袖里和地上的宝石交付给广平王,那是她得自于秦基业,秦基业又得自于波斯胡
金乃惜的,眼下到得李俶手里,看得他目瞪口呆,接着又心花怒放问:
“尼姑你……你是……”
“出家半年不到的民女,法号真如。”
广平王显出痴傻的神情来,喃喃细语着旁人听不见也听不懂的话儿。这是因为丹歌-真如正介绍
宝物与他,而他不能不说些含糊的话儿,已示惊喜和叹服:
“第一件叫玄黄,形状如大臣朝见天子用的笏板,长八寸,有孔。
“第二件称为玉鸡,所谓的毛白玉。
“第三颗叫谷璧,乃尘世最白之白玉,大小如粟粒,无雕镌之迹,听说身为帝王者才能得到这
个东西,一旦到手,则所御国度五谷丰熟。
“第四颗叫西王母白环。
“第五样叫碧色宝。
“六曰如意宝珠,大如鸡卵。
“七叫红靺鞨,大如巨栗。八曰琅玕珠,体量超过一般的同类品种。
“第九叫玉玦,形如玉环,四分缺一。
“十叫玉印,大如半手,其上的纹理理如鹿形,仿佛给仙人用牙齿入咬在这印里头。
“十一叫皇后采桑钩,细如箸,屈其末,就是说,末端是卷曲的,仿佛一只狗子卷着尾巴。
“最末一颗叫雷公石,斧形,上头无孔。
“回了回了!”广平王旁若无人,沉醉一般抚摸众宝石,“神了神了!”
这些宝物原是李俶神交已久的老友,模样虽陌生,名字却如雷贯耳。这与他的生世有关,——
差点随他从娘胎里呱呱坠地。后来因风险过大,太子妃降诞娘怪物的风险,欺君瞒父的风险,
这才放弃没用。待到李俶长大,略懂些人事,李亨便眼泪鼻涕一大把,把这个绝密的事儿全盘
告诉他:
“那年,因着李林甫百般谮毁,千样荼毒,为父太子位几乎不保。只好听从方士某某的献计,
要从怀你的娘亲产道里塞入若干宝石,有叫玄黄的,状如大臣上朝之笏板,长八寸,有孔。有
玉鸡,也就是毛白玉。还有谷璧,据说是世上最白的白玉,状如粟粒,无丝毫雕镌之迹,得到
它的帝王将会看到所在国度五谷丰熟。有叫西王母白环的。有叫碧色宝的。还有如意宝珠,大
如鸡卵。还有红靺鞨,大如巨栗。当然还有琅玕珠,体量超过一般的同类品种。还有玉玦,形
如玉环,四分缺一。有玉印,大如半手,其上的纹理理如鹿形,仿佛给仙人的牙咬过。还有皇
后采桑钩,细如筷子,末端卷曲,屈其末,仿佛狗子卷着尾巴。最后一颗叫雷公石,钺形,无
孔。”
李俶至今记得,父皇嘴上说一样,手中便绘一样,绘得如同真的一般。而父皇的这个本事是为
了摆脱李林甫陷害,日夜在凌烟阁临摹功臣画像而成就的。那样做,一方面可以给人看看他是
如何珍视大唐功臣追随先皇打下的大唐江山,另一方面,也叫自己尽量呆在公众场合,免得给
奸臣诋毁整日在太子宫交接外臣,图谋不轨。当然,临摹功臣画像,也有劝诫皇爷爷李隆基亲
忠臣远佞臣的作用。当时,建宁王伴随父亲,也横一笔竖一笔曲一笔直一笔画功臣,也学会了
绘画。
李俶等到父亲把十二样宝贝画出来,懵里懵懂问道:
“这些个东西塞进母妃体内,母妃如何承受得住?孩儿如今也是亲近过女子的人了,探过那个
道道,不够装的,万一挤了俶儿,伤了俶儿,如何是好?!”
李亨难以回答,苦笑叹气。
李俶气愤道:
“是哪个伧父教的雕虫小技的?!不会是山人李泌吧?!”
“李神童李山人不会出此下策。说到底,想出这个法子的人,也是为了阿爷好:若是新皇孙呱
呱坠地带着灵物,圣人自然欢喜看重,若是阿爷因你新生而重新给圣人接纳,太子之位便能保
住!”
“最终为何没能施行?”建宁王问道。
“哪容得下,再说会伤我俶儿。”李亨泪流满面说。
因从未见过实物,李俶难免怀疑上述宝贝是否果真存在,后来多次追问李亨那些好东西去了哪
里,是仍在术士手里,还是好好藏着;若是藏在东宫,能否得见?李亨说东西在一个可靠的地
方,离长安很近,距皇宫很近很近。
谁想到神交已久的宝物而今居然到得真如,一个刚出家半年小尼姑手中。
“既有蹊跷,更多神奇。就为这个,别的人,师傅也好,师娘也好,徒儿也好,通通得死。”
广平王在心里说,“但两个人不妨暂且留着性命:献宝的真如。本王即将成朕了,岂能没祥瑞
呈现于世。再说了,这个小娘子脱去佛衣,定是个相当惹火的尤物。我要当陛下了,前朝赦免
的罪臣之子当然得认账,不然岂不失信于天下。因此,杨去尘也得暂时保全其性命。”
计较定了,便扶起丹歌-真如,一并叫出去尘,眼看就要下达杀死其余人的军令。孰料正在这个
节骨眼上,给包围起来的王不换郑国渠那里传来风雨大作声飞鸟走兽声,而脚下,就在殿堂下
头某个不知深度的深处,山崩地裂的声音也层层传递上来,犹如静谧的湖泊陡然掷进一块巨
石,涟漪一层层荡漾开来。
广平王到底刚杀过人,借刀杀了打小便亲密无间的建宁王,借箭回纥太子叶护杀了大唐圣人,
他的父皇,——父皇是天子,天子天子,天之子,竟给逆子谋杀了,天岂能不发下雷霆之怒。
何况建宁王赐死时,环绕灵武宫的山体因地震而雪崩,倾下白花花的雪来,——是天老了,痛
悼有才有德却无命的建宁王?
看到这里,听到这里,想到这里,广平王猛然意识到若是逼王不换郑国渠太甚,下一个死鬼便
是自家。如此一来,眼看到手的圣人之号,皇帝之座,改元之号,后妃之立,山呼之万岁,称
朕之快感,大赦之威严,一股脑儿随着死亡而死亡了!
但天似乎有饶恕之意,不死之声,——流水正在给包围的王不换郑国渠众人里头打招呼给广平
王:
“殿下,你我不妨晤个面说个事?俺既是郑国渠渠帅之子,又是秦基业师傅之徒:阿爷的命我
看重,师傅的命我同样看重。我也看重殿下的命,殿下的陛下之命,大唐的复兴等着殿下成为
陛下哩!”
声音不大,类似河里的流水,淙淙然,类似树上的落花,簌簌然,但足以传到年轻的广平王耳
膜。
再说蹊跷了,山崩地裂声骤然不见,飞鸟走兽声也如此。
当着众多手下,当着秦基业师徒,广平王不便答应,便给最信赖的手下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那
手下最懂得他,便发声问道:
“兀那少年,汝可过来见过大唐天下兵马大元帅?”
“不敢来又不敢不来。”
“你阿爷王不换若想过来,一并过来吧。”
“我来便是我阿爷来。”说着,流水到了。
“小先生智赛诸葛,勇胜赵云,本王不慎敬佩之至。”广平王端详流水说,“小先生敢于持来
的又是啥本钱。”
“把殿下换成陛下。”
“等于说是汝等众人的死路变成活路。”
“鱼死网破之际,于殿下而言,活路也是死路。”流水笑道。
两人便沿着众人让出的通道,走去偏殿,那里警戒禁军纷纷伏地,内里居然有口称“陛下”
的。
广平王表面诚惶诚恐,心里又相当受用。
流水趁机说:“确然如此:殿下几乎是陛下了。——只是我阿爷他们,我师傅他们,陛下给生
路不?”
“别以为我不知道:蜀中,太上皇是戏子黄幡绰装扮的,故此整天不见人,假装死去活来思念
贵妃娘娘。”
“这出好戏,仅在蜀中自拉自唱,未免寂寞。所以,在灵武宫,相似的好戏最好重演一遍。”
流水从容说道。
广平王吃惊:“少年,你是说……”
“殿下可清楚我阿爷他们是如何混入灵武宫的?”
“装扮所谓的蕃使。”
“此乃小变,不足挂齿。”流水道,“还有大变:让殿下刚给射杀的父皇活转回来如何?”
“不可能!”
流水回头对那头的王不换说:
“阿爷!”
那边没人说话,却响起无比轻松的笑声,这反叫广平王莫名惊恐。
流水朝笑声传来的方向努了努嘴。
广平王拨开众人,在亲兵护卫下去到蕃客厅窗扉,投了闪电般一瞥,结果心狂跳,头也眩晕,
几乎跌倒在地,——圣人起身了,活转回来了,方才明明看见他中了箭倒了地!
流水搀扶起广平王:
“殿下最清楚,人死哪能复活。”
“王不换?!”
“殿下多半明白过来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
广平王忽然咯咯笑将起来:
“没错,蜀中的太上皇思念灵武的圣人儿子,灵武的圣人儿子怀恋蜀中的太上皇,眼下仅能书
信往来,但不久的将来,等本王率天下兵马收复了长安,二圣将要在帝都见面,而本王,依旧
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说一不二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流水说,“而蜀中的太上皇和这里的圣人只是……殿下的影
子。”
“影子是不足以伤人的,”广平王顿悟说,“但又人人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