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春迟》折辞令

107、终章（一）

　　“师兄——”钟离霁一声力竭，此刻连站都站不起来，刚刚灵力消耗过大，现在通道关闭，上面一片厚重的云雾迅速遮挡，看不清楚到底如何了。
　　厚重的云层遮挡了众人的视线，山脚下，力竭的众多修士，颤颤巍巍的起身朝着山顶一拜之后，离去了不少。
　　山顶几位心情低落的紧，久久不见回应，看来神厌是真的留在异界空间回不来了……会死吗？还是永远孤寂的困在那里？
　　“为什么我的历任主人都要抛弃我？你也是，他也是……”困龙委屈巴巴地声音在寂静的人群中想起，眼睛通红，面上仍是不解。
　　是啊，为什么都抛弃了我，钟离霁面色苍白的抿了抿嘴，为什么当他想拾起这份和大家的亲情的时候，为什么都抛弃了他，师妹离了苍梧山，师尊离了这人间，现在连师兄也是……
　　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嘈杂地声音拉回了众人的思绪，循声看去，不知道何时星芝冥已经走到了湮晖和朗月旁边。
　　“你简直枉为人师——”星芝冥气得发抖，这个人竟然还活着脱身了，那逝去的那些人，那还因为被入骨荼毒而痛苦的人，回得来吗？他怎么还能活着？星芝冥恨不得前四十几年不曾认过这个师尊，他做的每件罪孽，现在的星芝冥都为自己不曾发觉不曾补救而悔恨不已。
　　“哈哈哈哈哈我都好徒儿，我重来都不知道如何做个好师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的师兄师弟还有师妹他们都死的不能再死了，只有你活着，难道还不算为师的恩赐吗？”
　　“啪——”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落在朗月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朗月不可置信的看着湮晖。
　　他……兄长他打我？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朗月。”湮晖的眼睛是朗月重来没看见过的冷漠，湮晖是失望，他的弟弟怎么能变了一个人似的，还是他从始至终就不曾了解过？这森森的白骨，滔天罪夜竟然是他的弟弟犯下的，看来当初真的是他错了。
　　忽然之间，似乎有极强的灵源靠近，那一重灵力落在这万丈高空上，落在底下人眼里，只见的乌云退散。
　　“快看——”神使惊呼一声，众人顺着神使指着的方向确实有一个黑点自万丈高空落下，神使目力远比其他人都好，连忙指着困龙道：“快接住他——是神厌——他掉下来了”
　　困龙枪闻言，迅速向上而去，却被一记挡了回来，落地的时候还有些不稳的后退了几步，九凝化身之后连忙扶住他。
　　困龙摆手示意自己无大碍，困龙好歹是年龄上万的神器，把他现任主人送下来的那股子是神力，来自上神之力，现在出现的，究竟是友还是敌？
　　不多时，神厌就安稳落了地，星芝冥忙把这昏迷的不省心的小混蛋接到一边儿，以灵力探体，据目前看来，应当是消耗过大，体力不支而已……至于有什么副作用还得进一步……
　　“师弟，别看了，就是昏过去了而已——”
　　谁？
　　星芝冥闻言心头一惊，猛然抬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是……
　　忽然声音的主人就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众人身前，白衣玉冠，眉目间有些像年轻时的古醉尘。
　　“你……”
　　“海神殿下——”神使见状率先行下了古礼：“请海神殿下恕罪，下君不是故意插手人间事的……”
　　“好了好了，别拘礼了。”神使口中的海神殿下，把神使安抚好了之后，转过身来，对着星芝冥道：“诸位好久不见啊——”
　　“师兄——真的是你吗？”星芝冥上下打量着这个比他还年轻了十多岁的人，眼中似乎有什么泪花淌过。
　　“是我是我，真的不能再真了。”瞧着这没有正形的海神就是苍梧山死寂多时的掌门“古醉尘”。古醉尘倒是像做了一场大梦一样，死了之后，元神归位，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神，自己的辖区恰好有一部分是古醉尘历劫的世界，这时上报上去，神界诸神才知道下届出事，所以之前海神殿一直联系不上海神，完全是因为海神大人在历劫。
　　“哟，这是我在凡间历劫的师尊吗？您也在啊？弟子是不是要问安一下？”
　　星芝冥瞧着他师兄，哦不这海神归位之后这性情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他以前极少拿话呛人，果然还是有什么都变了。
　　“是你——哈哈哈竟然是你。”昔年在神界时，朗月上神和眼前这位海神还有过几面之缘，算不上同僚，只是没想到如此阴差阳错：“你既然来了，我这个假师尊在此，想来你的那个真师尊想来是也要来了，毕竟我杀了她的孩子不是吗？”
　　闻言，古醉尘抡大了眼睛眨了眨，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说法，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朝着神女殿的方向拜了下去。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是神使也跟着拜了下去，毕竟海神是他的上司都行此大礼，他自然也是如此的，能让海神一职行此大礼，这旁的之前的湮晖上神也察觉到了什么，行下古礼，来的人是——
　　神使忽然觉察到一股子极强的威压落了下来，虽然能察觉到来人已经竭力收拢神力了，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流露而出。
　　朗月的事情，不是他能处置的了，正如他所说，涉及到的另外两个人，那可是殿下找了许久的孩子。
　　神女殿门轰然而开，里面溢出的灵力迅速涌向四处，这磅礴的灵力，就算是片刻释放出的灵力形成的灵脉，可供这些修士提升修炼，只怕是上万年都消耗不完。
　　银光之中走出一人，简单的半挽着头发，修长的身躯着宽大的深色袍子，手边的锦带环绕在腰际，浮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瞳孔，那双眼里似乎包裹着这世间的所有，只一眼，便似乎让人看尽了自此一生。
　　整个长没山被银色的灵力拢住，广阔的天际也是一片银白，恍惚之间似是远古的呼唤，又像是天地同庆，万物称臣的祷告。
　　整个世界都变得渺小起来，他们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迷茫，不知身在何处。
　　能让上神之尊的人如此相待，来的必然是传言中的主神了，星芝冥他们修为不够，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容，只能垂着头，在这威压之下抬起头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确实好久不见。”
　　异常冷淡的女声拉回了众人思绪，忽然身体上的压迫感消失殆尽，众人惊奇的抬头，想来是主神又刻意收敛了许多，才不至于让他们都呼吸困难。
　　原来众神之主是个女神君吗？
　　“罪臣见过神尊。”湮晖见到主神，上前一步，垂首行下大礼，眼中是道不明的臣服。
　　“免了——”主神瞧了这一众人，免去了这繁文缛节，这拜下去得拜到什么时候。
　　钟离霁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敢悄悄的偷看两眼，这主神长什么样子，不过这双眼睛和他师尊真的好像，凌厉起来十分凌厉，若是温和下来，也应当是如那水波纹一样柔和。
　　“得了，本君今日来，也不是为别的事，一桩事是旧怨，另一桩便是新仇……朗月，这些年，你日子过得还不错啊？”
　　“少说废话，你要杀就杀，反正我早在一万年前就败过了，无非是把我的罪行晓谕六界罢了，一如你当初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而加罪于我族——”
　　“演的戏演久了，是不是就能当真了？”
　　“神尊——”湮晖听的云里雾里，刚开口就被噎了回去。
　　“闭嘴——，你既然不知情，就好好听着——别插嘴。”
　　“是……”湮晖悻悻地垂着头，不敢再插嘴。
　　“让本君猜猜你和这底下的这群小朋友怎么说的——”说着主神扫视了一遍旁边站着的“小朋友”们，衡音觉得脖子有些发凉往回缩了缩：“是不是本君当初自己疏忽害死了之前的神王，然后以失职为由让你们背了黑锅，治了你们罪是吧——”
　　“师父，我作证，当时他就是这么给我们灌输的。”古醉尘现下十分狗腿的贴在主神身边，他现下归位了之后，便也不是不是五十多糟老头子的模样，反正星芝冥看着这货的表情只能表示扎眼的很。
　　主神白了他一眼，心道帐还没和你算呢。
　　“越翎对你来说才不是什么偶尔带回哥哥消息的故友，他算是你的师尊，毕竟自你启智开始就是他在带你，越翎和湮晖都是本君座下的神将，越翎的封土与羽族栖息地相近，而湮晖那时被本君派遣驻守别处……”
　　越翎帮着湮晖教幼弟数万年，甚至朗月修炼成神也有一大部分是越翎的功劳，可以说虽然没有什么正式拜师礼，他们二人也算是亦师亦友。
　　想来感情也不浅。
　　“本君就奇了怪了，这一万年来，救你大哥不比你修复越翎的神魂容易吗？你何必诱导他们两个小辈前去长没山呢？”此处的两个小辈自然指得是当时被骨妖引着去长没山底的北凛春和神厌两个人。
　　“你说是愧疚本君也信，可若是旁的什么……”
　　“住口——”
　　似乎是主神的话勾起了朗月心底最隐秘的心事，是……没错，骗了自己这么多年了，只此心意确实骗不下去。
　　当年的确是羽族信息传递有误才导致先神王战死，但是先前湮晖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是无误的，有误的是朗月这个中间传讯的人，那份讯息被换了，引导了神王入了险恶之地，原本魔族那时已经节节败退了，那最后也不过是垂死挣扎，却不想这最后的挣扎让神族的损伤如此惨重。
　　却不想，那时还是神储，也就是如今的主神力挽狂澜，度过了危机，秋后算账之时，他大哥湮晖开始并不知其中消息被替换的内情，自是不肯认罪，当时就被气在头上的主神大手一挥便关押在了神界的大牢里，羽族和其他受牵连的灵族也迁出了仙界，被放逐各处。
　　到了朗月这里，越翎却说湮晖传的讯息是他不慎弄错了，才导致这样一场大祸，求主神赐罪于他，而放过湮晖和朗月二人。
　　而他们的主神选择了当着越翎的面剖出了他被魔气浸染的魔心，意在告诉他们想帮谁顶罪也聪明点，不要把她当傻子糊弄，然后……
　　海神越翎以鲛人身躯晋神，算是这天地最干净的最澄澈的容器之一，那颗心就被封在那绝好的容器里了——
　　朗月那是疼的不能自已，以为自己就那么死去了，根本没有听到后来的话，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流落到这个世界里来了，后面只能是听说什么海神越翎病逝……如果当真是病逝，那也是被魔气浸染的出事的，那就是她的错——
　　“我的过错我来担啊？你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是我入魔，是我入歧途，是我——”
　　是我嫉妒大哥。
　　都是我都错……
　　朗月的目的从来不纯，确实相救越翎，但他这么历经艰险也要齐聚越翎的神魂，恐怕是为了当初那颗魔心，他尝过了能力巅峰的时候，怎么会甘心被打入深渊，屈居人下。
　　是越翎日日在他耳边念叨着甚少归家的兄长如何建功立业，似乎从来看不见他的好，他才走了这条路。
　　可……
　　说实话，古醉尘也不知道朗月怎么恢复了部分神力还当上了苍梧山的掌门的……
　　“哼——”主神冷哼一声，接着却是古醉尘忍不住了：“没有魔心的你悔过了吗？死去的这些人难道不无辜吗？”
　　“无辜？你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 我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有想过好好对他的，但是他的血脉里面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殿下，只要一想到她，他的脑子里都是无辜受罚的越翎，因此……他做不到，只能那样日复一日的折磨着彼此。
　　“殿下，你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吗？”其他的话朗月埋在了心底，选择还称呼如今的主神一声当年的“殿下”。
　　“选择？选择入魔提升修为的是你，选择调换了你兄长密信的是你，而选择赎罪的是越翎。”主神抬手边上的九凝剑器灵瞬间缩回了剑身里，落到了主神手中，主神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这把剑就是认了阿凛为主的那把剑，也是当初越翎那孩子的神兵。
　　“下神越翎愿散尽神力送无辜魂魄去往往生，以神魂修补漏洞，赎其罪……”
　　身形修长的青年似乎还在主神眼前一般。
　　主神抬手将九凝剑丢在朗月面前：“本君给过你机会的，只是你亲手杀了他——”
　　若她没有给机会的话，朗月怎么可能还活着，那日越翎说让他留在这个重建的新世界里，好好悔过，那时才留了条命在此。
　　“他……不——”
　　他杀了那么多人，他怎么知道——
　　“是北凛春！不不不，不是，他怎么可能是越翎，他是殿下的……”
　　“是亦桓——”
　　“不可能——，他们两个……没有任何……”
　　“他们两个一点都不像对吧？”主神接过了朗月的话，接着说道：“你除了这漏洞的神魂之外是不是还缺了一魂一魄？本君和越翎打了个赌，看看人的天性到底如何？本君用那一魂一魄造就了亦桓，亦桓的那颗心就是你的魔心，越翎向本君承诺过会净化了它，所以，你见到的亦桓和越翎截然相反，他自私，摇摆，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或许在死之前才有了和越翎相似的一点秉性。”
　　多可怜啊，若是早些认出来，他大可不会害了这么多人，只是可惜，他竟然会认不出来；想来亦桓拿起九凝的那刻，那些漫长岁月里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晃过，才会那样救下了神厌吧。
　　朗月颤抖着去捧九凝剑，不知他现下如今是否真的有后悔过。
　　湮晖则是一言不发，心里默念着亦桓这个名字，成为羽族的掌事人想来也是越翎求神君的，他……
　　主神也懒的瞧他这副姿态了，让古醉尘把这几人带回神族去，该怎么罚，自有司掌刑罚的神来衡量。说真的，朗月能下这样的狠心和决心倒是出人意料的，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师父，这就没啦？”古醉尘不解，这明明还有事情没完，他师父就作势要走。
　　“哦，还有一事，给我把里面那座神像丢了，谁造的，丑死了。”
　　……这位主神大人似乎还挺随和哈。
　　“知道的是供奉的本君，不知道的还以为供奉的地府的那家伙。”
　　冥王：这神像这么丑到真跟我没关系。
　　“……”古醉尘无言，就知道他师父不靠谱“真的没啥了吗？”
　　“哦对，等下把这群人的记忆给抹了。”
　　“……”众人一阵无语，这么无视他们吗？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要把人记忆给摸了？虽然但是，您无视我们倒也没人能把您怎么样。
　　古醉尘指了指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主神瞥了一眼：“他早有神之躯了，穿个空间而已又死不了，顶多是修为不够昏过去了……”
　　古醉尘：师父你真不懂还是装的……
　　“哦对——”
　　就在古醉尘以为他师父终于明白了什么的时候，只见主神一挥手，神厌怀中的那两颗鲛珠就出现在了主神手中。
　　顺便指着星瑞道：“你是什么族来着？是青鸾还是毕方，本君记不太清楚了，也算是有功，便迁回去吧。”
　　“领神尊谕。”星瑞闻言激动的直往下跪，也顾不得还有小辈在场了。
　　主神也不想理他只正盯着手中的珠子发愣，还真和你老子一个德行，说死便死，到不给别人商量的余地。
　　正在愣神的空挡一只手便伸了过来，从主神手中抢走了那两颗鲛珠，众人一时都愣住了，没人发现神厌是怎么苏醒的，又是怎么在主神手中抢回来鲛珠。
　　“师兄……”衡音有些担心，这可是主神，不是朗月，主神捏死他们可能比捏死蚂蚁更容易。
　　“醒了？”出乎意料的是，主神没有在意神厌“无理”的举动，甩了甩手，盯着他。
　　就是这货拐走我儿子的？
　　对于这件事啊，涉及到了神界那群“老年人”的爱恨情仇，古醉尘知道但是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大约就是主神那时候历劫的时候生下的北凛春，后面他也为了修复旧伤跑去轮回了，结果阴差阳错遇上了转世的北凛春，就成了古醉尘的师弟，确实是师弟，因为古醉尘就是主神一手带大的，可巧了不是，古醉尘记得好像听说过神厌也是哪个神的神裔，可巧了吗，这不是……
　　但是这俩人之间的气氛怎么不对啊。
　　“神君，在下失礼了。”
　　还算不错。我儿子教的当然不错。
　　神厌被主神细细打量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便垂下了头。
　　哟还不让看是吧？
　　“走了——”
　　“神君留步——”
　　在场的诸人无不悬着一颗心，吊着一口气，这主神眼里好像有刀子迸发一样，会不会把人直接刮了？
　　尤其是星瑞，不是，我说小朋友能不能别乱来，我还指望这次能带领族人迁回仙界呐，你这，小心触怒了人家神尊。
　　“有事？”
　　“神君，苍梧山底下还有一群被种了邪术的修士，我们没办法解开，所以请您……”
　　“哦？”主神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本来以为他会求个……这小子哪里还有刚才要死要活的样子，莫不是坑害了阿凛？
　　主神虽然如是脑补着，但面上还是不露声色，抬手放到了神厌面前。
　　什么？神厌不解其意。
　　“鲛珠——你的师尊，早就留下了方法，只可惜啊竟然无人意会出来……”
　　神厌有些发愣，却还是把两颗鲛珠递了过去，眼见着那鲛珠在主神手中慢慢化为飞灰，向空中抛洒，那飞灰就向长没山底而去了。
　　那飞灰散尽，神厌心里疼的无以复加，眼中尽是酸涩，这世上最后的牵绊也没了吗？若日后记忆褪色，他是不是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他早也有神位，只是灵力未达罢了。”
　　从上神眼里的挖出来鲛珠拿来救一群修士自然易如反掌。
　　“记住了救你们的和救你的是你们的衍玉仙尊，不是我。”
　　主神说完变懒的看他，作势要走，却在心里默念着：这家伙要是再不求我救他，我就把他拍……
　　还没嘀咕完，就听得扑通一声——
　　那少年便跪在了主神身后。
　　“求主神能否看在我师尊尽心尽力的为了苍生鞠躬尽瘁的份上，神尊能否救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