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灭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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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灯会，锦江之畔。
锦官城里人声鼎沸，红红紫紫的河灯忽明忽暗地汇成灯河，沿着锦江绕过大半个锦官城，城外匍匐的重山大张着嘴，将河灯里的祈愿尽数吞没。
灯火隐没处，数十人影兀的自斜刺里飞掠而出，足尖皆在河灯花心轻踏，轻飘飘地落在对岸。
为首白衣人蹲在岸边，拈起一盏河灯在手中晃荡，火光映得少年的眼瞳明明灭灭：“天下……太平？”他起身将河灯扔回水中，白衣在泥泞的岸边竟丝毫未染脏污。
“多好看的河灯，怎么全给踩水里去了？”
又有几人踏叶而来，为首者带着獠牙面具，穿着宽大的黑斗篷，看不出身形。他目光扫过数十黑衣人，将手里的鬼脸面具递给少年，“大人不爱那些小玩意儿倒也罢了，你这小娃娃怎的也去糟蹋？”
少年接过面具，皱眉道：“别把我当小孩，戴这面具作甚？”又冷笑：“有胆子在叶姜背后捅刀，还怕人看见？”
斗篷里的人只是笑笑，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袖，“以防万一。”又问道：“抓到叶年了吗？”
少年颇为苦恼：“没呢，给那小崽子跑深山里了。”他扯着面具的轮廓，“派去的人全折……”
“谁！”黑袍人蓦地看向不远处。
“去。”少年昂昂下巴，“抓活的。”随即垂眸将手中的面具抛着玩儿。
不多时，一个脸冻得通红的小孩被拎至面前。斗篷里的身影一顿，试探道：“你这小娃在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不料那小孩儿鼻头耸动，大眼睛里霎时就挤满了眼泪，冲着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呜……呜叔叔救命！有坏人要卖了霖儿！我要回家，快带霖儿回家呜呜……”
“哈哈哈哈，你连个小屁孩都骗不过！”少年歪歪头，颇有兴致地看着。
微弱的月光下，他背着光蹲下来，摘掉面具，掏出手帕擦干小孩儿的眼泪:“霖儿别哭，叔叔在呢，告诉叔叔你怎么在这儿？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我跟爹娘他们出来看灯，嗝，好多人，然后坏人就把霖儿抓到破房子里了，我趁他们出门把迷药下水里，呜……嗝就跑出来了。呜呜……我找不到路，就藏在这里等爹娘。”宋霖抽噎着，紧紧抓住那人的袖子，使劲想往人怀里钻。
“叔叔他们是谁呀？为什么要捅舅舅刀？为什么要抓小年糕？咱们快回去告诉舅舅！”宋霖悄声说着。
月光被乌云挡住，黑袍人脸上的神情愈发看不清楚。
“喂！你怎么认出来你叔叔的？”少年将面具扣在脸上，从腰侧抽出一把弯刀把玩着。
刀上刻着繁复的图腾，图腾中簇拥着的鸟异常显眼，江水泠泠的波光映得鸟目冰冷诡异。
宋霖被那光晃了眼睛，又往黑袍人怀里缩了缩:“我闻出来的！叔叔身上的香囊是叔母亲手制的，我鼻子可灵了！”
黑袍人沉默着，搭在宋霖肩上的手收紧又慢慢松开。突然刮过的狂风吹得河灯一阵晃悠。闪闪烁烁的火光中，宋霖看见那人温柔地笑了，替他把吹乱的头发轻轻地、仔细地别在耳后。
宋霖见他放开自己，起身一边将面具重新戴上，一边对自己叹息：“霖儿啊，你运气太不好了，可怪不得我……”
一个黑衣人将宋霖扛在肩上，宋霖见他的叔叔不再看他，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温和：“走远点儿，处理了吧。”
渐亮的月光下，少年刀上的鸟目闪着愈发诡谲的光。宋霖慢慢瞪大眼睛，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可只听见随风飘过来的只言片语……
……
“啧啧，你可真是狠心，侄子都下得了手。”少年抚过刀面，收刀回鞘。
“彼此彼此罢了，少主不也派人去屠尽山庄弟子么？连那进山历练的叶年都不放过。”黑袍人转过身来，还是温和的语气，“说起来少主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我才是甘拜下风啊。”
少年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黑袍人看着江上的河灯：“既然如此，就借着霖儿把叶姜他们引过来吧。”转头继续道：“再用叶年诈诈他，叶姜及其重情重义，不会不把心经交出来的。”
少年似乎还在犹豫，黑袍人又道：“况且让他受一次伤也不容易，毒药过了今天就没效果了吧。”又笑了笑，“再说，你们一时间应该也再制不出来了，是也不是？”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少年瞪他一眼，对着黑衣人挥手：“按他说的做。”顿了顿，“把宋家的人引开，别惊动了朝廷。”
他们在此密谋良久，直到先前离开的黑衣人回来。
“办好了吗？”黑袍人慢条斯理地问。
黑衣人立马回到：“办好了，一剑封喉，扔进江里了。”
“嗯。”黑袍人随即回头，声音里有了些笑意，“就说到这吧，先行告辞。”
一行人又散开，几个起落就藏进夜色里。此处又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模样，连绵的灯河晃向远方，只有数十朵河灯滞留在漆黑的河底。
……
锦官城热闹的灯火里，一行人沿着锦江疾行而出。
“相公，你的伤不要紧吧，要不你先回去，我带着人找霖儿？”秦云兰皱着眉头道。
叶姜边运功边道：“夫人，不碍事儿的，还是找到孩子要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咱们已经出城一段距离了，散开找人贩子的窝点吧。”
段秋举着火把抱着刀：“大哥不必担心，小霖儿那么机灵，一定会平安的，咱们说不定还能赶上晚饭呢。”
各自带人散去，叶姜看向江上的河灯，闻到怪异的淡淡香气，突然喊道：“大家闭气！这河灯有问题！”
众人惊疑间，夜色里兀地飞射出数十枚闪着绿光的暗器！一些人反应不及，倒进及膝的野草中，顷刻便没了生息。
叶姜几人击落暗器，未及停歇又迎上了刀法诡异的一众黑衣人。
霎时，刀兵之声响成一片。火把在荒草地里熊熊燃烧，泛着寒光的刀剑在火光中划出气流，刺得人皮开肉绽，血溅荒草。
叶姜旋身横剑，挥出浩荡凌厉的剑气，数个黑衣人立时倒飞出去，血液喷溅而出。
他正欲开口喝问，心脏却倏地揪痛，浑身力道顷刻间被卸掉，呕出一口血来。
“相公！”秦云兰惊呼，飞身护在叶姜身前。
“阁下何人？与叶某有何仇恨，竟设计谋杀？”叶姜强自压住
体内四处流窜的气息，上前两步将秦云兰挡在身后，盯着戴着面具的两人。
几个黑衣人将那两人牢牢护住，白衣少年笑着开了口：“这仇嘛，以前是没有，以后不就有了。”他伸出手指一一数着，“抢你功法算一桩，杀了那小孩丢江里又是一桩，加上屠尽你山庄弟子可就是整整三桩。”
“可不就要下杀手了？”少年语气无辜单纯，“杀那小孩时可是一剑封喉呢，可惜他太小，血连江水都染不红。”
那异香越发浓郁，叶姜又是咳出几口血，气血翻涌，逼得他双目赤红，青经暴起。
段秋抓起叶姜手腕，“怎么回事？！大哥，你……”话未说完，只觉气息不受控制，竟也呕出一口血来。
“噢！还有一桩，这毒——可是专为你们放的。再过一会儿，你们就会脏腑碎裂而亡了哦。”少年笑得开心，黑袍人不发一语。
叶姜三人都察觉到不寻常，连忙调息却适得其反，甚至又咳出血来。
段秋抬袖狠狠抹过嘴角，冷笑道：“哪儿来的小屁孩！有如此厉害的毒怎么不称霸武林去啊！来抢一门心法，岂不是太大才小用！”话落提刀一甩，血珠飞进泥土里，银白的刀身滴血不沾。
刚提气准备飞身上前，却感觉那黑袍人有种熟悉感，心中疑惑，遂喝道：“灭个口还遮遮掩掩，是有多见不得人！”言罢朝那黑袍人劈去。
“贤弟！”叶姜一把拉住他，仍止不住地咳血，“此毒……颇为古怪，动气和用内力都会咳、咳……使伤势加重。”他扯着段秋往后退，收回手拿衣袖重重抹过嘴角，“那小孩说得不错，咳……我伤上加伤，怕、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
“是大哥、大哥对不住你，你快走！”又压低声音，“修习心经，许能压制此毒！明月峡我们去、去过咳……的悬崖里有……快走！”
段秋一刀将逼近的黑衣人劈成两半：“大哥休要如此说！我不会丢下你们的！”却见秦云兰转至他身旁，一边厮杀一边道：“秋小弟！你、你先走！如果能活着……咳，噗……”她吐出一口血，身形稍顿，肩上被划开长长的口子。
秦云兰回头看了段秋一眼：“如果能活着，就帮帮大嫂，去找找小年好不好？”转头间脸上蓦地淌下滚烫的眼泪，和着鲜血，砸进尘埃。
“他们不会放过小年的，小年、小年那么聪明，能活下来的……大嫂求你……好吗？”
黑衣人已将他们紧紧围困，段秋看着不断呕血的叶姜夫妇，眼眶酸涩：“……好，我、我一定……”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叶姜和秦云兰对视一眼，将段秋护在中间，不再费力压制毒性，拼命杀出重围，生生给段秋铺出一条鲜血淋漓、尸体横陈的血路。
影影绰绰的灯河依旧流淌，鲜血漫过烂在泥泞里的野草，淌进不休止的锦江水。血腥味混杂了异香的味道，呛得人泪流满面，撕心裂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灭门（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