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女官是卷王》龙七潜

3、皇上当然不会和蔼可亲

　　景暄帝握着菩提根手串，踱着方步，慢条斯理穿过廊下花墙。

　　远处侯公公边跑边四处找看，呼哧带喘地追过来，终于找到了目标：“哎哟，我的天子爷，老奴可算找着您了！您这一道走的，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歇一下？”

　　景暄帝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乎没带什么情绪，天子脚步没停，话音也不重，说出的字却让人胆战心惊：“哦，这地方朕来不得。”

　　侯公公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额头上汗珠子雨点一样往下掉：“瞧您说的，您是天下之主，天下都是你的，哪里去不得，何况这皇城，本就是您的地界……”

　　他迅速眼角旁望，辨认方位，为现下场面找台阶：“可这再往前吧，就是宫女们住的地方了，朴素简陋，也没什么好景……”

　　景暄帝停了脚，不再往前，也没转身，手中菩提子缓缓捻动。

　　侯公公伺候了一个月，知道这是不追究的意思，小心翼翼站起来，眼色示意后面跟着跑过来的小太监们——还愣着干什么，泡茶置垫打扇，赶紧动起来啊！

　　御前伺候的人别的不说，手脚没有不麻利的，很快端了盏茶过来，侯公公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捧着，递到景暄帝面前：“皇上您用茶——”

　　景暄帝还是睨了他一眼。

　　这次只是睨，话都懒得说了，眼神相当冷漠，明明面无表情，却仿佛带出了嘲讽意味，像在说——你都说了没好景，不值得呆，还让朕在这里歇？

　　侯公公：……

　　宫中沉浮三十多年，他就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子！

　　你要不愿意，你早说啊！非得等他们忙活完了，才慢条斯理开嘲讽？

　　侯公公闭了闭眼，不气，做奴才的，怎么能生气呢？

　　入宫三十多年，混成老油子，最会偷闲躲懒，被典和正那老王八踢到御前时，他还想，倒霉摊上这一关，没办法，随便混混就是。景暄帝不是被当做储君从小训练起来的，二十三岁的年纪，也不算大，就算有心机，也不会太老成，多呆些日子看准了，日子就好过了，谁知这景暄帝日常只有三种状态，略不高兴，不高兴，和非常不高兴，脸上永远一副别人欠他几万两银子的样子，从来就没缓和过！

　　你说他喜怒不形于色吧，不对，这脸臭的，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不高兴，可你说他好猜吧，你猜一个试试，他到底在为什么不高兴？

　　伺候一个月，侯公公竟没看出这位新任天子有几分本事，反而不高兴，嘲讽挑毛病的本事炉火纯青，没谁比的过！

　　侯公公将茶塞回给小太监，小心翼翼问：“那您接下来是想……”

　　景暄帝这回拉下眼角，睨都没睨他。

　　侯公公心间一紧。

　　不过他很快看到了庭中的杏树，树下无荫……对啊，没太阳，天色这么阴沉，快要下雨了！还在这喝什么茶歇什么息，这一盏茶过去，要是雨下下来了，怎么走？出来没带伞，雨中仪仗也不好摆，要是让天子爷淋成个落汤鸡……

　　就算是架空的傀儡天子，也不能这么不给脸不是！

　　侯公公反应过来，立刻唬了脸，教训下面的小太监：“没看到什么天色了么！还不摆驾，侍奉皇上回正阳殿！”

　　小太监们赶紧忙起来，很快列队，空出一条路，侯公公笑眯眯引路：“皇上，请——”

　　景暄帝捻了下手中菩提子，启步往前，看都没看他一眼。

　　侯公公挤出来的笑脸瞬间僵住，为什么都不睨他了！到底还有哪里不高兴！

　　回到正阳殿，景暄帝将菩提手串放在案几，掀袍坐下。坐姿端正极了，脊直骨正，肩腰线条流畅，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襟口丝毫不乱，将将好遮到喉结，有种特殊的克制感，如果不是眸色过于淡漠，带着股子不高兴的臭脸，这位主确有端方君子的优雅矜贵。

　　这是世家大族，才能培养出的公子韵味。

　　景暄帝没说话。

　　他越不说话，侯公公心跳的越快。

　　先帝大行，新帝照规矩，素衣跪经，守孝二十七日，除了每天都不高兴的臭脸，什么都没干，任外头各种风吹，什么谣言都传遍，许是憋的狠了，这三天突然对皇宫起了兴趣，每天从早到晚，出去逛好几趟，都快把他们这些伺候宫人的腿遛细了，今日时间还早，就不得不回来……心里会不会憋着什么气？

　　侯公公绷紧了皮，等着天子说话。

　　终于，这位主开口了——

　　“茶不好。”

　　侯公公不怕天子挑剔，就怕天子不说话，看了看桌上的茶，赶紧解释：“这今年春天时不好，头一茬的宜宾雀舌产量稀少，而今已用完，今日沏的是武夷雀舌，已是贡品中上佳之选，若皇上不喜，贡茶品类还多，老奴可为皇上挑选其它，多试几次，总有合口味的。”

　　景暄帝没说话。

　　还是一脸不高兴。

　　侯公公：……

　　“要不，老奴去后宫问问看，看能不能匀出一点……”

　　景暄帝拉着眼角：“哦，你让朕和女人抢东西。”

　　侯公公噎住。

　　这不是你自己嫌茶不好！那前一阵喝的，确实没有了啊！

　　侯公公眼底转了下，小心翼翼探问天子喜好：“不知陛下此前，可曾觉得何处的茶味道好？凡天子所需，天下无有不应，特召入宫并非难事——”

　　景暄帝睨他一眼：“你在教朕做事？”

　　侯公公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老奴不敢！”

　　景暄帝：“山野官道，路边茶摊，老茶不错。”

　　苍天神佛，皇上竟然真答了！

　　侯公公差点喜极而泣，但反应了反应，又差点哭出来。山野官道能有什么好茶，还路边茶摊，那种地方不都是沫子茶么！碎了的茶叶子，最粗壮的老梗，随便沏来给路过行人解渴的，顶多加道工序，捏出大大的茶饼，美其名曰老茶，其实什么玩意儿，连他这个宫中的老太监都知道，能是什么好茶！

　　天子倒是敢要，他们这些底下人，谁敢给？

　　心中慌乱，难以组织语言时，抬头一看，又对上景暄帝不咸不淡，睨过来的眼神，好似在说——

　　怎么，朕不配？

　　侯公公哽住，您可是天子，哪有您不配的东西！

　　那不高兴的一眼没收回去，再次睨了过来，好似在说——那是朕要的东西档次太低了？

　　侯公公：……

　　他就说，伺候主子不是什么好差事！典和正那老王八真不是个东西！还想拉老子上一条船，老子活不了，你们都别想活得好！

　　侯公公努力顺了顺气，缓声道：“皇上真龙天子，命格贵重，连先帝大行前都特赐旨，百无禁忌，您曾品过的，自是好东西，只是宫外寻找不易，需些时日，在此期间，老奴便多换几种茶来，请皇上多多品鉴，可好？”

　　景暄帝低眸，看了眼桌上的菩提子，慢条斯理：“你是得长些本事，年纪已然不小，以后可如何是好。”

　　侯公公哽住。

　　这是在内涵他时日无多，不好好努力学习专业知识，就没办法安享晚年么！

　　他怎么没本事了，虽然这些年摸鱼躲闲，可该会的他都会好么，上到伺候主子衣食住行，猜度主子心思，下到为主子背锅擦屁股，哄主子开心玩乐，他都什么会，你有本事点个菜，看我怎么能你整活儿！

　　好好一个天子，嘴怎么这么损……

　　侯公公今日第十九次心塞。

　　别的他不知道，也没力气知道，反正这位新帝很会欺负人，还很会吊着人，几句话就能让你不上不下，从紧张到放松，再从放松到紧张，每天心脏玩几回刺激，寿都要折几年，还想知道天子脾性喜好，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天子但凡长点心，早把你先看透了！

　　“园子里青杏好像不错，给朕做来吃。”

　　瞧瞧，又换了个方向作妖了！

　　侯公公万万没想到会转折到这一出，反应慢了半拍。

　　景暄帝那标志性的不高兴眼皮又睨了过来——

　　侯公公赶紧行礼：“是！老奴这就知会御膳房！”

　　什么青杏，不错个屁，酸的要死，估计怎么做都不会好吃，这是要折腾御膳房了？

　　把底下人连番欺负一遍，就爽了？老天爷诶，皇上到底在想什么，政事不急着办，大权不着急揽，前朝大臣各怀鬼胎不管，宫内典和正那老王八耀武扬威不理，连后宫美人都不去宠幸，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就想欺负人玩？那外面传言的所谓‘昏君’风向，也不算假的了？

　　不过么……御膳房要倒霉了，侯公公心中暗喜，只要自己不在水深火热中，管别人洪水滔天，戏好看就揣着袖子看呗，没准看着看着，就看明白了呢？

　　他离开后，正阳殿再无旁人，安静无声。

　　景暄帝修长指尖一下一下，点着菩提子，眸底墨色翻涌。

　　殿前司统领周伯诚死了，司礼监典和正很着急，他的干儿子阮通上蹿下跳，极尽表现之能事，但典和正真正看重的另一个小太监，失踪了。

　　他似乎记得，那小太监叫汪熙。

　　……

　　裴溪月袖子里笼着青杏，按照往常习惯，该办事办事，该安排安排，凡神情动作，都与往日一般无二，尚仪局上下井然有序。

　　因今日宫中出了大事，她甚至没顾上吃饭，就为一切能顺利，往来宫女无不心内赞赏向往，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成为这样独当一面的女官。

　　天色昏沉时，雨大如注。

　　裴溪月回到自己院子，捏了捏笼在袖里的青杏，略站了下，纤纤素手轻抬，‘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转进内室，撩开珠帘，绕过屏风——里面椅子上，绑着一个人。

　　听得人来，椅子上的人早已躁动不已，嘴被布巾塞着，无法出声，也要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低沉警告。

　　裴溪月仿若不觉，眉目一如白日清淡从容：“汪熙，一日过去，你可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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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景暄帝（非常不高兴）：第一个跟老婆同处一室的，竟然不是朕。╭(╯^╰)╮
侯公公（快愁死了）：您要什么倒是说啊，您不说老奴怎么知道，不知道老奴怎么帮您解决，您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嘛！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