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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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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江南一带逐渐进入家装旺季,心筑又接了几份人情单,推也推不掉,还都点名要让於隐亲自操刀。
一连两三周,卞寻每周末来H城时,於隐都在没完没了地工作。偶尔卞寻和他多说几句话都会被凶,更别提什么亲亲抱抱了。
卞寻满腹委屈地坐在於隐办公桌的桌角,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盯得眼睛都快绿了。
“嗡——”
於隐:“啧。”
“嗡——嗡——”
於隐把手机关了静音。
“怎么了,哥?”卞寻问。
“没怎么,”於隐心不在焉,“闭嘴。”
他的手机屏幕又亮了。
卞寻实在是百无聊赖,便凑上去瞄了一眼,竟然瞄见了某个交友软件的消息提示。
额角青筋突地一跳,卞寻三下两下把於隐的手机扒拉过来,划开屏幕一看,那个交友软件的消息提示数字已经多到爆表。他点进去,只读了几条聊天信息,就开始暴躁。
“哥。”卞寻把手机怼在於隐眼前。
於隐把他拨开了:“别捣乱。”
“於隐!”卞寻开始咆哮,“你背着我玩交友软件?”
於隐终于从工作中回过神,微微蹙眉:“什么?”
“铁证如……”卞寻又看了一眼聊天界面,发现铁证也并不如山。他读的那几条消息都是单方面发过来的,积累了那么多消息提示,於隐大概没怎么看过。
“我没有玩交友软件,”於隐看清了自己手机屏幕上是什么,“这是上次有人冒用你的照片,我才下载的。后来我再也没用过。”
“你,你你……”卞寻把所有对话框逐一检查,发现於隐确实从来没有点过一条消息,更没有过一次回复。可是那些前来撩骚YP的信息还是严重地刺激了卞寻的神经——连他这个正牌男朋友都不敢随便跟於隐提什么生理需求,交友软件上的沙雕们竟然敢这么露骨?
卞寻有种怀揣珍宝为人觊觎的恼火,他翻到於隐的资料页,看见於隐用了真实照片,更是气得想哭。
“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照片做头像?!” 男朋友这么好看,怎么能给那些沙雕们看!
“注册的时候就是让我上传照片啊,”於隐辩解着,“我手机里正好有一张证件照,所以就上传了。”
那确实只是一张证件照,应该是很久以前拍的。照片里的於隐状态不太好,人也很瘦,可相貌底子在那里,眉眼润泽,斯文俊秀,带着几分冷淡的清苦气。照片明显是选得漫不经心,可如此漫不经心却还这般出挑,反而更有诱人的意味。
卞寻眼眶红了。一半是生气,一半是上火。
“好了好了好了,”於隐顿时软了话音,“是我错了,我现在就删了它。”他果然抬手把那个软件删了,又把手机递给卞寻看:“这样行了吗?”
卞寻起身抽走手机,径直扑进於隐那间十平米的休息室,往床上一趴,才开始恼恨地攥拳蹬腿。
枕褥间萦绕着清清淡淡的、属于於隐的甜香气,卞寻的身体却火烧火燎的,脑海里全是有关於隐的想象。
於隐短发乌黑光亮,亲吻起来一定如锦缎般柔滑微凉。於隐眉目和煦宜人,让人想要舔湿他长长的睫毛。於隐总是穿着清淡,喜欢质地绵软的衣料,卞寻已经不止一次想象过该如何扯乱包裹他身体的层层织物,让他在自己的注视和抚摸下轻微战栗。
卞寻不想让他害怕,可他隐隐紧张的时候向来特别勾魂。更别提,於隐这个人总是害羞又嘴硬,敏感又逞凶,有无尽的温柔,又有无俦的俊美,他在极度欢愉、陶醉、甚至失控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可爱的模样,卞寻想象过不下百十遍。
眼角微微地湿润着,卞寻一边想,一边忍,一边委屈,一边渴望,竟慢慢地睡着了。
“呜——”
於隐一怔,以为自己幻听了。
“呜——”
确实无疑,有人在哭。於隐轻手轻脚地走进小房间,就见卞寻正抱着被角,从小憩中哭醒了。
“卞寻?”他问,“怎么了?”
卞寻像是伤心傻了,一边哭,一边发呆,也顾不上回答。
於隐坐在他身旁,俯身捋了捋小男生睡得乱糟糟的头毛,柔和地安抚着:“你怎么回事?”
“我做了个梦。”
卞寻还是呆呆地,抽噎了两声。
“做了什么梦?”於隐不由好笑,在他奶嘟嘟的脸颊上捏了捏,“这么伤心?”
卞寻看向他,又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
“我梦见你和别人睡了,”卞寻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还睡,睡得艳色横生——”
“闭嘴!”於隐顿时面红耳赤,气得甩手要走。
“哥,”卞寻握住了他的手腕,“哥,你别走,我害怕。”
於隐低下头,看见小男生可怜兮兮的,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我怕你不爱我了。那么多人喜欢你,我怕你跟别人在一起了。”
於隐又是心软,又是想笑,又是来气。他在卞寻脑门上弹了一指头:“你怎么连做梦都在污蔑我?都跟你说了,我没有用交友软件。你自己以前有多少人男朋友女朋友,我都没跟你……”於隐突然顿住。
原本他是想说自己不计较的,可话说到一半就心里不舒服了。
卞寻以前究竟跟多少人有过关系?
这笔账算得清吗?
有些事不想则已,越想越气。
於隐拿了纸巾盒,摔在卞寻怀里,遽然起身:“哭什么?就算我用交友软件,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哥,我改了,我真的改了,”卞寻哭出了尖锐的奶音,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那以前呢?以前的账怎么算?”於隐心情恶劣极了,“老子都想揍你一顿。”
“以前,以前……”卞寻抹了一把泪。
小男生突然一转身,把於隐按回床沿,坐在他身上。
“你干嘛?”於隐不由惊慌。
“以前的事确实是没办法了,”卞寻诚实地说,“但是,哥,就是因为有以前的事,我现在可以让你很快乐。”
两三秒后,於隐明白过来他说的快乐是什么了。
“滚。”於隐小声呵斥着,别开脸。
“哥,你看着我。”卞寻把他扳回来。
小男生的脸颊还是奶嘟嘟的,软乎乎的,眼角也还带着泪意。可他压低了声音说话,俯就了身躯靠近,就变得幽暗迷人:“哥,你来。”
“嗯?”於隐怔怔失神。
缓慢而灼热地,卞寻暧昧的气音靠近了他的耳畔。
“上我。”
窦聪聪同学心情愉快地哼着歌,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刚刚在一家口味极妙的私房菜馆里大快朵颐,还打包了三个菜准备作为晚餐。
经过心筑的院子时,窦聪聪看到院门是虚掩的,就知道於隐又来加班了。
近来心筑的生意是越来越好,可於老师也越来越累。窦聪聪低头看看手里的好菜,只内心斗争了一分钟,就慷慨地决定要犒劳一下於老师。
“吱呀——”他轻松地推开院门。
“砰。”房门却是上锁的,坚决地把他挡在了门外。
奇怪,难道於隐不在?可院门怎么会开着呢?
窦聪聪敲了敲门:“於老师?”
房间里突然一阵慌乱的声响,紧接着又迅速地静悄,化作一团窸窸窣窣缠缠绕绕,由远及近。
门打开了一道缝,於隐脸色泛红,微微喘着气,甜甜一笑:“聪聪,你怎么来了?”
“於老师,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於隐语速很快。
“我打包了几个菜。”窦聪聪憨憨献宝。
於隐顿了一下,又把门略微打开了一点,像是不好意思:“谢谢你。改天我一定请你吃好吃的。”
“於老师别客气,你太辛苦啦,”窦聪聪把打包袋递过去,突然盯住於隐的袖口,“哎?於老师,你的衣服——”
於隐穿着一件烟蓝色的毛衣,手腕内侧有一道袖子缝合留下的收口,因为衣服颜色浅,所以很明显。
“你的衣服怎么是翻过来穿的?”
於隐合上门,捂住脸,几乎不敢回想自己是如何语无伦次应对窦聪聪的。
“唿——”一声轻佻的口哨。
卞寻懒洋洋地倚在明亮的窗边,额前乱发毛茸茸地闪着光,轻快的声音里又带出了情场老手的调调:“呜呼——爽翻了——”
“你闭嘴!”於隐勾着衣领,羞得无法抬头。
惊蛰时分,一场倒春寒让於隐得了感冒。
寄往心筑的快递很快换了内容,於隐收到了十几盒感冒药。他当即开视频让卞寻退货。
快递小哥上午刚把包裹送来,下午就又给送走了。
次日,於隐又收到了四个取暖器。他又开视频痛斥卞寻乱花钱。卞寻辩解了一番,表示四个取暖器功能不同,有专门桌上暖手的,有专门桌下暖脚的,有大范围加热的,有快速升温的。然而辩解无果。
快递小哥上午刚把包裹送来,下午就又给送走了。
第三天,於隐收到了两件加拿大鹅,一双裹到脚踝的加绒家居鞋,还是小狗的造型。他继续开视频质询卞寻:“气温已经十几度了,我需要穿羽绒?你穿小狗家居鞋吗?”
快递小哥上午刚把包裹送来,下午就又给送走了。
第四天,於隐收到了一箱姜茶,两个加湿器。在他再度开视频跟卞寻辩论的时候,快递小哥在旁边发话了:“於老师,我也觉得感冒适合喝姜茶,两个加湿器也不浪费,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加湿更均衡——不是,你们俩先别吵!我就问你们!每天买了退!退了买!好玩吗?!”
到了周五,卞寻拎了吃食进门,迎面就遭遇了於隐积攒已久的滔天怒火。他带了一张十二寸蛤蜊披萨,一张十二寸玛格丽特披萨,一份海鲜risotto,一份芝士番茄,一份鸡肉奶酪橄榄芝麻菜沙拉,一份奶酪方饺,一份栗子蛋糕,一杯姜汁奶茶,一瓶香橼果汁。
“你怎么又乱花钱?”於隐劈头盖脸地,“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
“这怎么是乱花钱?”卞寻不能理解,“我想让你吃好一点,也叫乱花钱?”
“我们两个人,你买了起码四五人份,”於隐看着被摆满的几案,“我们需要吃两张披萨吗?”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卞寻理直气壮,“当然就都买了。”
“那为什么要买这么大份?”
“万一有一份我们俩都喜欢吃,小份就不够吃了。”
“那还要什么海鲜饭?”
“我觉得海鲜饭你一定喜欢。”
真是逻辑鬼才。於隐气到头昏。
“你这就是乱花钱!”他只剩下无能狂怒。
“我愿意给你花,怎么了?”卞寻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换了别人都会很高兴。”
“那你换别人啊!”於隐吼完了,脸一沉,又回到办公桌前闷声做事。
卞寻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段时间於隐工作很辛苦,卞寻也看在眼里。私下里,他向陈容抱怨过,问她为什么要让於隐这么累。陈容淡定地回答:“这都是他自己愿意的。你不懂,心筑做到今天不容易。於隐现在的状态难得,机会也难得,有心力做事情也比没心力做事情好太多了,有事情做也比没事情做好太多了。而且於隐很需要赚钱,心筑的员工需要安心,他妈妈也需要安心。”
“你不懂,”陈容又强调了一遍,“你的经历太顺了。”
卞寻踢踢拖拖地走到於隐身旁,拽过一把椅子,坐下了。
於隐看也没看他:“你又来干嘛?”
“哥,我错了,”卞寻说,“我不换别人,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少来这一套。”於隐嘴上还在凶,语调却已经柔和了。
“哥,”卞寻搂住他的腰,把脸颊搁在他肩头,“我要是能像容姐那样,从初中就认识你,该多好。我从那时候就会喜欢你。你去B城的时候我也陪着你。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你。你辞职做心筑,我也可以帮你。无论多辛苦的时候,我都跟你在一起。从头到尾,我只有你,也只有我懂你。”
於隐轻轻地笑了。
“你傻不傻?”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就算你在我初中的时候认识我,你也是个才上小学的小朋友,你怎么喜欢我?我去B城的时候你才上初中,你怎么陪我?我在公司的时候,你刚刚读大学,一点社会经验也没有;我做心筑,和你的兴趣也八竿子打不着,你又怎么帮我?”
一句一句,竟然都让人无法反驳。
卞寻沮丧地把脸埋在於隐颈窝,难过起来:“那我该怎么办?”
“都是以前的事情,没办法。”於隐无情地说。
卞寻真想哭给他看。
“那就从现在开始,”於隐淡淡地,“从今往后,无论多辛苦,我们都试着在一起,试着只有我和你,试着你最懂我,我最懂你。”
一股温热情绪在心头一点,随即化开,融入了全身血液。
原来所有挫折、迷惘和龃龉,都抵不过一句试着,都抵不过一个愿意。
春夜掩在墨灰的棉纱,向来孤清空旷之地,有了潮热的体温和缠绵的声气。於隐的发梢汗湿,抬手在榻榻米的边缘摸索点火棒,又探身出去,点亮摆在一旁水泥地的烛台。点火棒尖端刚打出蓝紫色的电流,卞寻的手掌就按上了他的肩头。於隐手臂发软,不禁微微耸肩。
“你干嘛去?”卞寻低声问着,倾压下来。
“别,”於隐难以招架地蜷缩着躲避,“你不是怕黑吗?”
卞寻不容拒绝地把他按回身下:“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於隐小心地举着点火棒,以免碰到他,笑问:“是吗?”
“嗯,”卞寻俯身,“你在,我就不怕。”他把点火棒从於隐手里夺下来,随手丢开,啪地一声。
“卞寻。”於隐的声音带着责备。
黑暗中响起绵绵的窸窣,是固执的纠缠,是暧昧的闪躲,是逐渐炽烈的狂热,是欣然默许的纵容。
“卞寻。”是几近脆弱的呼吸,是几近失控的颤抖,是几近悱恻的融化。
“卞寻……卞寻……卞寻……”
於隐非常好看,是骨子里透出来,灵魂里透出来的好看。只用眼睛看,不能全部尽知,要用皮囊接近皮囊,用骨骼拼嵌骨骼,用魂灵融容魂灵,用物质的、精神的一切感官去触碰、去体会。
与一个人的相爱若此,方知魂神身意颠倒萦绕,竟是这般淋漓尽致,缱绻难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