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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昭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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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号。
开学第一天。
今天不是正式开学,帝都一中新的分班表才刚印出来。六点一刻不到,时间还早。晨间的风裹着阳光清透的气息,从碎叶间扑簌簌地掉下来。
闻彰坐在校门口的值班桌边,眼前是铺开的巨大一张分班签到表。二十块公告板从她身侧开始,沿着校园主干道一字排开,上面黑油墨印的人名密密麻麻。
闻彰舒适地翘着脚靠在椅背上,右手搭在桌面上,流畅地转着一只签字笔。季星月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左手边,整理着剩下的签到表。
“姐!老大!!早饭!!!”季星渊提了八个度的嗓门儿尖锐地闯进她的耳膜,闻彰吓得反射性地一抖,“啪嗒”一声,签字笔掉了。
“季二小姐,您能不能稳重一点?”闻彰扒开季星渊放在桌上的袋子,拈起一袋颜色奇妙的不明饮料:“你买的这啥玩意儿。”
“豆浆啊老大,豆浆!”季星渊掏出另一袋递给他姐,自豪地说,“我看包子铺那边有卖鲜榨豆浆的,我就买了两袋。”
“你逗傻子呢,”闻彰把那袋灰扑扑中透着棕,棕扑扑中透着粉的“豆浆”提溜到他眼前:“你自己看看,什么豆浆这个色?”
季星渊说:“我看那有三种口味的可以选,巧克力红枣还有黑芝麻,我也不知道老大你喜欢哪个味道啊,我就...”
“你就让人把三个味儿的混一起了。”闻彰叹气,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卖豆浆的没揍你?”
季星渊摇头,闻彰也没什么食欲,把豆浆塞回袋子里,语重心长道:“你不学厨艺简直是浪费。你要是学了做饭,那绝对是一代鬼才小厨娘。”
季星月不说话,这会儿已经旋开袋子的封盖,低头小心地嘬了一口。闻彰低头看着她,神情有些一言难尽:“...好喝吗?”
季星月又抿了一口,认真地品了品,点头:“其实还可以。因为都混在一起,实际上什么也尝不出来。”
闻彰:“... ...”
季星渊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包子塞给闻彰:“对了老大,这学期的分班怎么回事,公布得这么晚?正常今天应该都直接上课了。”
“我也不太清楚。”闻彰接过包子,到底是不太放心,掰开确认了一下馅儿料正常:“我听说是前两天突然有个学生要转过来,并且要进一班,所以原先按排名分好的表全都要重新打印。”
季星渊咂舌:“...这么大来头?什么人啊?”
闻彰摇头,“不知道。”她咬了一口豆沙包,口齿不清地说:“反正肯定很牛逼就是了,学校里多得是大臣的子女,也没见有什么特殊待遇。不过这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最好少说两句,谨言慎行。”
季星月在一边点头,“渊渊,彰彰说得对。做好自己的事。”
一时间无人说话。闻彰在风中若有所思地啃着包子。
“对了。”过于安静的空气让季星渊浑身难受,他哆嗦了一下:“老大啊。”
“你就又对了,你哪来那么多事。”闻彰翻了个白眼,“有话直说。”
“我就是听见转校突然想起来。”季星渊扁扁嘴,“老大啊,我说你当初报志愿非要填五中,一口气转了六个学校,就为了跟闻华较劲?”
“闻华他配吗。”闻彰拧开茶杯盖子,仰脖灌了几口,清清嗓子,“确实有这个原因。再有一个,就是你们都在帝一中。”
“那你直接转过来不就行了?”
闻彰将茶杯放在一边,抽出手帕擦擦嘴。
“我也不太明白。”闻彰眯起了金色的狐狸眼,“这大概跟你闻姐的一场艳遇有关。”
季星渊:“...?!老大你不是没有女朋友?”
闻彰在椅子上舒展开,无语地说:“那时候才五六岁,知道个泡泡茶壶的女朋友。”
季星渊:“... ...”神他妈五六岁。
“那会儿好像是开什么国宴,在皇宫。”闻彰右手中的签字笔转得飞快:“和我差不多大的一堆屁孩在那个什么,额嗯。”她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玻璃花房。”
“都是比较小的孩子,带着怕耽误家长的事,就把我们聚到那边集中照顾。然后呢,你闻姐骨骼清奇,当然是不愿意跟一堆流鼻涕的屁孩一起玩什么拖车模型的。就在这个时候。”
闻彰用笔清脆地敲了敲桌面,神情严肃。
“你闻姐看见了仙女。”
季星渊:“?”
闻彰没理他,自顾自地说:“特别乖。特别安静。长得还特好看,长卷发上带着个玫瑰花环。白色蓬蓬裙,也不哭也不闹,就坐在那眨巴着大眼睛看别的屁孩玩。”
闻彰放下了包子。
“我猜她一定很想玩,我就走过去,问她想不想要那些玩具,她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我觉得她肯定是不好意思,我就和她说,她长大以后要是跟我结婚,我就帮她都抢过来。”
季星渊:...
“她没拒绝。”闻彰坐直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自豪:“我去把那些小孩挨个打趴下,剩下的还没打就吓哭了,然后抢了他们的玩具,都堆在了玫瑰小仙女面前。”
季星渊:“...???”
“然后小玫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可能是非常感动,我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圆脸。小玫瑰声音也好听,软乎乎地‘诶呀’了一声。”闻彰叹了口气,遗憾之情溢于言表:“结果被应该是她哥听见了。”
“于是她哥把我揍了一顿。”
季星渊困难地消化了会儿她流氓头子一般的所作所为:“...老大,所以这事儿跟你转学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闻彰敲敲桌面,脸上是大写的惆怅:“我就想啊,如果能在学校碰见小玫瑰,那不就相当于天上掉下个未婚妻,命中注定,天赐良缘,老鹰想吃天鹅肉,多好。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在哪,瞎碰运气罢了。”
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季星渊咽下了所有想吐槽的欲望:“...您确定人家肯认吗?”
“怎么说话呢,”闻彰把手里的签到表卷成筒,毫不客气地照着季星渊脑袋上来了一下:“你闻姐这么一表人才。但确实,能认就有鬼了,她可能也不记得了。但不记得可以再追嘛。”
“一到十班在闻会长那签到,十一到二十班来我这。”季星月整理了一下手中的表格,招呼一边看完分班表的女生:“同学看这里。”
六点半刚过,校园里逐渐有了人声。闻彰撑着桌子,将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笑得优雅又矜贵:“高三同学过来签到。”
三人正说着话,闻彰夹克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接起来听了一会儿,挂掉电话,扭头对季星月说:“主任让我过去一下。”
季星月点头,“那让渊渊帮你看一下签到。”
闻彰走远,季星渊趴在桌上,纳闷儿道:“姐,你记性那么好,老大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季星月抬起脸,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应该是吧。不过我当时是跟妈妈在花房外,没有看到彰彰说的小玫瑰。”季星月顿了顿。
“我只看见了彰彰揍人。”
“我应该也在里面啊,我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被打?”
“你的话。”季星月平静地瞥了他一眼:“彰彰还没走近你就吓哭了。没被打,当然不记得。”
季星渊:“... ...花房外面的家长没看见闻姐打架?”
季星月摇头,“大人理解的小孩,可能和小孩实际上不太一样。当时他们确实是看见了,”她略一思忖。
“然后说,‘你看孩子们玩得多开心啊。’”
*
闻彰伸了个懒腰。
下午三点左右,教室里的同学都走了个七七八八。明天正式上课,班主任老危例行训过话以后就放了大家离开。
算是最后一个自由的半天。
闻彰慢悠悠地往书包里塞新书,心里盘算着这大好的12小时要怎么度过。时间太过珍稀,哪都去浪一遍不太现实,要是挑地方她也选不出特别想去的。毕竟刚过完暑假,说有什么特别想干的也不太真诚。
“班长,今天转校生是不是没来。”
“啊。”闻彰扭头,看着正在整理报名册的同桌,诚实地说:“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没来,但是不是转校生我就不认得了。”
同桌叫安然,长发及腰,修理得整整齐齐。安然没再说话,闻彰检查着抽屉,然后拉上了书包拉链,想了想,“应该是跟学校打过招呼了,大概是有什么事,没来一个老危肯定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咱们就别管了。
安然点头,闻彰提起书包晃晃悠悠地向教室外走去。她在走廊上不着调地哼歌,给季星月发完消息,从兜里掏出个棒棒糖剥着,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班主任办公室的门开了。
一个女孩儿提着个袋子从里面走出来。
栗色长卷发。白裙子。小巧玲珑。
棒棒糖啪嗒一声。
闻彰原地死机。电源被拔的那种死机。
穿白裙的女孩儿终于消失在走廊尽头,闻彰还愣着,脚下是棒棒糖的残骸。
“老大!会长!!”肩上被人一个大力拍击,闻彰总算摸索到了自己的电源,“啪”地一下回过魂来,扭头呆滞地看着疯狂拍打她的季星渊。
“闻姐!!您中风了吗!!!”
理智被吵得终于回笼,闻彰拍开季星渊,弯腰捡起了惨不忍睹的棒棒糖,终于有了一些实感。她把糖丢进走廊上的垃圾桶,揉了揉眉心:“给我嚎丧呢你。”
“老大!我就过来和你说一声我姐今天有事不能去玩!”季星渊委委屈屈,“你刚才灵魂出窍了?”
闻彰摸了摸下巴。
“看见刚才那个妹妹了吗。”
“没。”季星渊一脸懵逼,“哪个?”
“走。”闻彰提着他的领子就往走廊尽头跑去,伸长了脖子从扶手上往下看。一片白色的裙角从楼梯间的缝隙中闪过。
“老大?”
“你闭嘴。”闻彰言简意赅,在楼梯上跑得飞快,终于在一楼瞧见了将要走出教学楼的疑似小玫瑰。
两个人蹑手蹑脚跟在女孩身后十米左右,一直看着她出了一中后门,然后停在了门口,似乎在等家长来接。
“老大,你这样像个变态。”
闻彰扒在墙头上,“再多嘴把你踹下去。”她这边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去跟女孩搭话,后门小巷口突然出现了三个人。带头的那个寸头男生走近了小玫瑰,闻彰皱皱眉,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看女孩脸上的神情。
小玫瑰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寸头身后的一个男生伸手去拽她,小玫瑰向后一躲,突然踢掉了两只鞋。
闻彰:“?”
女孩弯腰,优雅地将鞋提在手里,光脚踩着地,站直了身子。
然后扬起了手中的鞋子,狠狠地冲着还要来拽的男生头上狠狠丢去。
闻彰:“...好鞋。”她拨拉一下看傻的季星渊:“头套有没。袋子也行,给我找个能蒙头的东西。”
“啊。”季星渊哆嗦了一下,“没有。足球袋子行吗。”
闻彰接过季星渊沾满了土的足球袋子,一回头,寸头带来的两个男生已经被小玫瑰一人一鞋撂趴下,寸头急了,闻彰终于能听见他在说啥了。
“你他妈还敢打人?!”寸头伸手去抓她,小玫瑰往后躲了躲,寸头向前一探,没想到后膝弯上被狠踹了一脚,当即栽倒在地。
“谁在后面!”他怒吼一声,想回头看看是谁这么狗胆包天,一只黑蒙蒙的袋子突然就蒙了上来,带着清新的尘土味儿,呛得他想呕。
“天降正义。”闻彰踩在他背上,将袋口的拉绳收紧,又给了他一脚:“正义骑士无处不在。”她扭头,不理会脚下还在咒骂挣扎的寸头:“咳。你来揍他?”
女孩点点头,从昏在地上的两个跟班身边捡回自己的鞋,慢悠悠地走过来,蹲在寸头身边。闻彰看了一眼,金属鞋跟。难怪。
被蒙在足球袋里的寸头突然觉得后脑勺发凉,颤颤道:“...你们要干什么?”
小玫瑰没说话,一鞋跟凿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