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青山去》大荒有树

14、踏遍青山去

　　许肃之把我和沈先生都带回了京城。
　　我继续日复一日的病患生活，在沈先生的医馆里溜达时，突然听见沈先生愠怒的声音。
　　“太子殿下，我道你之疾病为何久久未愈，原来是你自己延误病情！”
　　太子殿下？！周向明？他怎么来了？
　　我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只听得周向明咳嗽几声声音虚弱道“沈先生医好我后就要走了是么？”
　　沈先生淡淡道“不过是回我的来处罢了。”
　　“四年前，母亲毁容，我亦是身中剧毒，太子之位摇摇欲坠，我的每一天都在数着未央宫开败的花朵度过。若非先生推门而来，我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这是太子殿下福泽深厚。”
　　“先生可不可以不要走。”太子的语气带着乞求。
　　沈先生默然无语，她离开了。
　　我心中忽然不是滋味，不知将沈先生带入这深宫到底是对是错。
　　“赵姑娘站的那处风大，还是到这里来吧。”
　　我讪讪的走了出来，太子微笑的望着我。
　　他穿着一袭青衣，眉目温雅中带着虚弱的病气，偏偏背脊极为挺直，像一把暗处随时出鞘的刀。
　　“我一直很感激你。”太子这话说的很是真诚“若非姑娘，小舅舅不会如此谋划，沈先生也不会到来。”
　　我顿了顿“是太子吉人自有天相。”
　　太子笑着摇摇头“你们怎么都这样说。”
　　当今陛下在大皇子死后大病一场，朝务逐渐由太子接手，如无意外，周向明很快会成为新的君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其中总是有着深如天渊般的距离。
　　太子叹了口气“罢了，赵姑娘，母后想要见你。”
　　我一惊，皇后要见我？
　　太子朝我眨眨眼“你就快成我小舅母了，母亲想要见见她唯一的弟媳，看看许家未来的主母是什么样的姑娘，你不必拘束。我能猜到，母亲会喜欢你的。”
　　我随太子来到未央宫，终于见到了传说中闭门不出的皇后。
　　她穿着一身素色蓝衣，打扮的很是利落，正在擦拭一把寒剑。看着不像深宫贵妇，倒像是一个随时仗剑天下的女侠。
　　只可惜左边脸上有一块烧伤遗落的伤疤，将姣好的容颜生生破坏。
　　我心生惋惜。
　　皇后转过身来细细打量我一番，终于浅浅的笑了。
　　“姑娘，过来。”她朝我招招手。
　　皇后从袖中掏出一个镯子给我“这是母亲想要传给儿媳的传家宝，我今日便把它给你了。”
　　“这——”我惊讶。
　　皇后握住我的手，眼神怀念又悲伤“我心愿已了，愿从此你们平平安安，自由自在。”
　　“走吧。”
　　太子将我带出未央宫，走至不远处，我突然闻到烧焦的气味。
　　我惊愕转头回望，发现未央宫竟然燃起熊熊大火！
　　我立刻跑回去救火，却未发现太子望向未央宫时，那无悲无喜有些麻木的眼神。
　　“皇后娘娘！”我奋力闯进宫里，然而发现有人比我抢先一步到了。
　　竟然是皇帝！
　　他飞奔到皇后身边牵起她的手焦急道“灵儿快走！”
　　“周大哥，你还是来了啊。”
　　皇后朝他微微一笑，随即反手一剑捅入皇帝心脏。
　　皇帝愣愣的看着她，随后身体慢慢软倒半跪于地上。
　　“灵儿——”他喃喃道。
　　皇后一边笑一边流泪“周大哥，当初你对我发誓，说绝不负我的。”
　　“当初观音诞辰之上，你将我当成了你的娘子，为我挡了一道失误的烟花。我那时一见到你，就开始羡慕辛姐姐。”
　　“后来辛姐姐死去，我心中固然伤心，却也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感到羞耻的隐秘的欢喜。”
　　“可我没有想到，你对我的深情都是一场骗局。在你封辛梅月为贵妃的第一天我才意识到，我不过是你变强的工具和辛姐姐的替身罢了。”
　　“一个有点价值的替身。”她说着说着冷笑起来“我被流产，被人下毒，这些是我瞎了眼的报应，我认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对许家动手，为什么要害我父母兄弟至如此地步！”
　　她将剑一把抽出，又往皇帝身上扎了一剑。
　　“我的母亲惨死金殿，我的兄弟以头颅鲜血祭奠死于荒野牢狱，我的儿子身中剧毒，我的父亲满怀期待回家却遭受打击至今疯癫。我许家六口，只剩小弟一个人还算完好，你却还想着对付他！”
　　皇帝闭了闭眼叹道“对不起——我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你想不到的事情有很多。”皇后冷冷道。
　　“若有来世。”烈火染上皇帝衣襟，他紧紧抓住皇后的衣摆祈求的望着她。
　　“来世？不，不会有的。”皇后轻笑，踢开他的手。
　　“你我死生不复相见，生生世世，我不会再见你。”
　　我看着这个场景惊骇至极，突然间我的手腕被人抓住，竟是太子！
　　他淡淡道“未央宫就要塌了，我们快走。”
　　他刚刚也站在这里么？！就这样亲眼望着自己的母亲杀掉自己的父亲！
　　我被太子拉扯着往外跑去，只见皇后与皇帝的身影在大火中慢慢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并不清晰的剪影。
　　他们的缘分开始于一场火，寂灭于一场火。
　　很快，钟声被敲响，皇帝龙驭宾天的消息席卷整个京城。
　　太子终于登位，成为了新的帝王。
　　然而之前大皇子与胡人勾结的弊端也开始显现，春日杏花还未凋谢，胡人叩关的消息便蜂拥而来。
　　我和许肃之正在家中下棋，梁知松上门了。
　　他希望许肃之能带兵出征，以军神之名再次出战。
　　许肃之冷着脸把他赶了出去。
　　“你病好之前我哪也不去。”他抱着柱子生气道。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遭到他怒目而视。
　　“许肃之，我希望你去。”我认真的望着他。
　　他也认真的望着我“你不怕当年旧事重演，我，被人留在漠北沙场回不来了？”
　　“有时候，我真的恨所有人。差一点点，我就要听了周向礼的话。这天下与我何干，为什么他们能够在伤害别人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毫无忏悔之心？”
　　“许肃之，我也是天下啊。”我笑着抱了抱他“不光我，你也是。天下太广泛了，高尚的，卑劣的，有情的，无情的，温柔的，残酷的，热心的，冷漠的，这些都是天下。”
　　“我只是，想守护我在意的天下。”
　　春日杏花吹满头，陌上少年逐风流。许肃之重新戴上盔甲出征了，出征前他心有不甘的揉着我的头道“我还没有与你成亲。”
　　“我就在这里。”我打断他的话“还有，不许说什么等春花开满就回来的话，戏文里男主角说了这样的话，不是他死就是女主亡，寓意不好。”
　　许肃之嗤笑一声“没事少看戏本，一堆乱七八糟的。”
　　我踩他一脚。
　　许肃之委委屈屈的看着我“我就要上战场了，你就是这样给你相公道别的吗？”
　　“谁，谁是我相公啊！”我红了脸不看他。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我的脸颊落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只听得他低声笑道“带我凯旋归来，你一定要跑着来迎接我。”
　　我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在等待着，一边积极吃药，一边在盛京四处转悠，听着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说漠北的战事。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我越发的想念许肃之。
　　春去冬来，在第一场雪降临盛京时，他终于回来了。
　　盛京又一次万人空巷，人潮汹涌。新帝早早立于城墙迎接将士的归来，我听到消息后很是高兴，随意的披了件斗篷就往外跑去，丝毫不管身后二哥的呼喊。
　　漠北军回来了，可是我的那个将军在哪里呢？
　　我爬上高高的阁楼试图寻找许肃之的身影，终于，在一阵又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里，我看见了那个身披金甲明亮如朝阳，看我眼神无比炙热的将军。
　　他朝我张开了怀抱，在人群的惊呼声中，我从高楼一跃而下，冲进他的怀中。
　　“我来接你成亲。”许肃之在我耳边笑道“不平之事已被我肃之一清，我们从此踏遍青山，去看你的云卷云舒。”
　　他突然搭弓射箭，直直对准了城楼，咻的一声，弓箭没入石壁，箭上还搭着一个红色包裹。
　　许肃之和新帝遥遥相望，他笑了笑，新帝惊讶的望着他，随后似是明白什么，释然的笑了。
　　“那是——”我隐约猜到了包裹里的东西。
　　“是帅印。”许肃之抱紧我轻声道“我们该走了。”
　　骏马嘶鸣声高高响起，许肃之策马扬鞭带着我冲出人群向城外跑去。
　　一箭归帅印，踏遍青山去。
　　我们终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