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青山去》大荒有树

13、点千灯照桃花

　　“你说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原本我们可以慢慢治疗，结果计划全被杀千刀的周向礼搞砸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一青衣女医者拿着本医书皱着眉头看我道“哟，我的赵大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哑着嗓子道“沈先生——”
　　“你先别说话。”沈先生叹了口气“四年前你来虚怀谷见我时就该想到有今天这一日。”
　　四年前啊。
　　四年前我被许肃之赶出镇国公府后着实难受了许久，我想了很多，最后认定许肃之那小王八蛋对我那么坏有没有可能是想推开我自己去做些什么坏事。
　　抱着这样的心情，我打算去找那天放我进去的老人，七伯。
　　我想弄清楚原因。
　　谁知在偷溜出去的时候，我听见了大哥和父亲的谈话。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悄悄知道了一件事，关于至今还未找到的许家大公子许恭之。
　　许恭之是被我父亲亲手所杀。一切因为父亲受上头胁迫，为了护住京城的我和二哥，同大哥一起追杀许家父子，那时许恭之和许寒山那时已是力竭，虽许恭之武艺高强智计百出，但许寒山的脚上中了一箭，注定难逃追捕。
　　许恭之对上赶来的父亲与大哥，打算和他们做个交易。
　　他说，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生养之恩无以为报，他多年征战并未成亲，想以自己的死换得父亲的生，让父亲得以回去同母亲团聚。
　　他愿以自己的头颅给父亲回去交差，作为回报，父亲要帮助镇国公回京。
　　父亲与大哥同意了，父亲亲手砍下了许恭之的头颅。
　　我未曾想到，许家的悲剧竟也有我家的一份。
　　许肃之知道这件事吗？我难过的想。
　　我还是去了镇国公府。
　　七伯看着我叹道“老朽果真没有看错人，少爷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许肃之到底怎么样了？”我没有心情听他的打趣，直接了当的问道。
　　七伯让我假扮成侍女，将我带到许肃之呆的庭院内。
　　我听见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随即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青澜带着哭腔道“公子，镇国公府只有您了，您要保重身体啊！”
　　“滚！”许肃之暴怒的声音传来，随即只听得扑通一声，许肃之居然摔倒了？！
　　我震惊的看着眼前一幕。
　　少年额上满是青筋，他拿着剑的手不停颤抖，慢慢的试图将一截竹子劈开。
　　可他失败了，长剑被愤怒的扔在地上，少年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很快昏了过去。
　　“公子的奇经八脉已被挑断，身体元气大损，右眼受到伤害暂时失明。这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基本等同残废。”
　　七伯摇摇头“公子满心愤恨，注定难以乖乖平心静气进行调养。如此下去，他只会燃尽自己生命。”
　　“老朽想请姑娘为公子寻一条生路。”
　　“我要怎么做？”我心中打定主意，即便赌上我的性命，也要帮许肃之度过这次难关。
　　我转身时，七伯在身后叫住了我。
　　“赵姑娘，你的来意我都清楚。”
　　“无论何种恩怨，公子皆不会怪罪于你，他只会把这些通通瞒下来藏在心底。”
　　我听从七伯的话找了个由头去江南寻找传说中虚怀谷中的医仙，在扮乞丐一个多月后，我终于找到了医仙姐姐。
　　医仙姐姐是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脾气还有点怪。但这不算什么，我磨了她许久，她终于愿意告诉我名字。
　　“我姓沈，这里的人都叫我清溪先生。”
　　“沈姐姐好！(▽)”
　　“你还是叫我沈先生吧。”
　　“好的，沈先生好。”
　　“你不必天天为我做饭。”
　　“沈先生，你就说好不好吃吧⊙ω⊙”
　　“……好吃。”
　　“沈先生，我这里是一些银子，拿来帮你开粥铺建医馆可好(*^_^*)”
　　“沈先生，这些草药我都给你找到了。”
　　“沈先生，我最近去一个记不清名字的门派给你借到了一本医书。”
　　“沈先生，东街小吃特别好吃，那几个得蛀虫的小子就是在那条街吃坏的牙。”
　　终于，沈先生不胜其扰终于松口“若医治此人要你的命来换，你可愿意？”
　　我愿意啊，无论是心疼还是愧疚，我都愿意的。
　　从不为达官贵人出诊的沈先生亲自登临镇国公府为许肃之医治，当她摸清许肃之的症结后找到了我。
　　“此疾难医，需以霸道之法。”
　　“行此方法，必须试药，以你鲜血为引。”
　　“然如此三年，你的生命将如这燃烧剧烈的油灯，时刻有消亡之险。”
　　“换句话说，只要三年内我一时出了差错，你就如风吹油灯，灯灭人亡。”
　　“这样，你还要继续吗？”
　　我看着桌上的油灯笑笑“多谢沈先生了。”
　　沈先生叹气“不谢，这种法子我只在医书上看到过，还从未实践，我也要感谢你给我一个大胆实践的机会。”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赵云舒，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了想“我把这个愿望给许肃之。沈先生，如果他接下来对你提出什么要求，我希望你能满足他。”
　　沈先生默然无语。
　　没过多久，我听见沈先生进未央宫为皇后太子医治的消息。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我无聊的看向天花板道“沈先生，周向礼的那副药就是那阵风吗？”
　　沈先生顿了顿“嗯。”
　　“我还有救吗？”
　　“难说。”
　　“那，许肃之知道吗？”
　　沈先生叹道“他都快急疯了，现在已经把能找到的医者都抓了回来。”
　　我垂下头想了想道“沈先生，虚怀谷是不是很难找到啊。”
　　她停下手中的活，挑了挑眉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呆在京城了。”
　　我给许肃之留了封信，然后跟着沈先生出了京城。
　　毕竟死在京城，我会舍不得的。
　　我这一生见过大漠风光，也见过京城的盛世诡谲，但现在，我更喜欢江南的烟雨繁花，更期盼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中度完此生。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跟着沈先生采药制药，只在短暂的休息时会想起我这十八年稍显短暂的人生，想起父亲和哥哥，想起许肃之，想起死去的曾柔柔和心如死灰的梁公子，想起很多很多人。
　　我虽然活的不长，经历过的事却够匪夷所思。
　　可能这一切都仰仗大皇子这个变态青年吧。
　　在劳作一天后我腰酸背痛的回屋，突然发现沈先生坐在我屋里喝茶。
　　她见我回来便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我一看那嚣张的字迹就知道出自许肃之的手笔。
　　我紧张道“他怎么把信寄到这里了？”
　　沈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希望见他吗？”
　　我咬咬唇“不希望。”
　　沈先生凑近我打量一番道“撒谎。”
　　我急了“我没有！”
　　沈先生低声笑了“你心里要是真不想见，就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给我倒了一杯茶，起身朝窗外望去“云舒，你要知道，遗憾比结束更可怕。”
　　我盯着漂浮的茶叶半晌无话。
　　“我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有人死去时哭天抢地，有人死去时满心不舍，有人死去时一脸平静。人活于世上，求的是圆满。可这圆满，并不能用生命的长度来衡量。”
　　“你出去看看吧，他来了。”
　　我猛然一惊，沈先生把我推出房门，我终是听从了内心的声音，一步步朝前走去。
　　虚怀谷内四季桃花盛开，如今，静谧的桃林却华光如昼，每一株桃树上都点了一只鬼脸灯笼。
　　就像从前许肃之来找我时，都会在书房老桃树上挂的灯笼。
　　我曾踩烂过无数次的灯笼。
　　许肃之就站在一盏灯下静静望着我，我忽然发现和他对视竟然需要我鼓足勇气了。
　　我忽然想跑。
　　许肃之却迅速冲上前来拦住我，他恶狠狠道“赵云舒，你出息了，还敢和小爷玩离家出走的把戏！”
　　我看着他恶狠狠的表情，突然好想哭，也确实哭了出来。
　　他立刻慌了“对，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他把我紧紧抱住低声道“我只是太生气，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护你，可你却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我这，也不都是为了你。”我抽噎道“许肃之，你恨不恨我一家啊。”
　　“要不是我们，你哥哥也，也不会——”我说不下去了。
　　许肃之想了想“倒也谈不上恨，不过我已同你爹说好，你们赵家赔个女儿给我就是。”
　　我惊愕的看向他“你们就这样卖了我，都不问问我意见的吗？”
　　许肃之黑了脸“你还喜欢梁知松！”
　　我忙摇头“不不不，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那你现在喜欢谁？”许肃之穷追不舍。
　　我抬头看了眼他。
　　许肃之满意的笑了“也对，有我在，你没理由喜欢别人。”
　　我：……
　　“等我们回去就准备一下，成亲吧。”他开心的将我抱了起来，然后皱眉道“瘦了。”
　　我搂着他的脖子小声道“许肃之，我们要不再等等，等我病好了。要不我一不小心死了，你不就成鳏夫么？”
　　许肃之脚步一顿，他定定的凝视着我，瞧得我心里像揣了只活泼的兔子砰砰乱跳。
　　“无论你活着还是死了，你都是我唯一的妻子，不要以为死了就能不与我成亲。”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像是在许下什么誓言“碧落黄泉，没有什么能从我手里夺走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
　　我感觉自己脸红了，真是的，这么煽情做什么。
　　其实，我也会来找你的呀。
　　我终于勇了一回，以我的微薄之力推倒了许肃之，说实话，我馋他身子很久了。
　　谢谢他，点千灯照桃花，以一腔孤勇在这黑夜中与我同行。
　　我问他为什么每次来找我都要点一盏灯。
　　他抱着我，还为我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这真是我至今为止听他说过的最诗意的话。
　　我“可这诗说的是海棠，你照的是桃花。”
　　他亲了亲我道“什么花都一样，我看的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