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无》一只猫的潜伏

11、第 11 章

　　万俟斯还半蹲着身子，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不方便而放开殷舍利的手。
　　殷舍利此刻腾出手来，她握紧拳头，手掌的温度即使依旧快速流失，但是还是顺着血液在她的掌心停留过。
　　她看看不远处认真的万俟斯，又看看手机发亮的屏幕，耳边罗盘转动的声音不停。
　　殷舍利皱皱眉，最后还是走到万俟斯边上。
　　“斯斯啊。”
　　万俟斯知道是师父，她并没有转过头去。
　　不久前，她摸到了这面墙上面的砂。若不是罗盘精密，她可能不会发现这面墙上的黑砖头实际上有五六种，而这五六种聚在一起，正好是一只圆生白虎，她迫不及待地又跑去另外两面墙看。
　　果不其然，这三面墙设计得极度巧妙。
　　龙虎高耸，又是青龙双拥，这就已经是两贵砂。

　　她还在琢磨着，这个地方的去向在哪。
　　砖瓦的细微差别正好构成一座有朝向的八卦山脉，她想这些黑砖肯定来自各地的名山。
　　有山那就肯定有水，有龙口。
　　两个贵砂在大门实际上有些奇怪，道师都喜欢三六九，所以肯定还有一个水砂。

　　地面有积水，但是几百年前肯定没有积水。
　　水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怎么流的？

　　万俟斯听见师父叫她，她应道：“怎么了，师父？我，我马上就好了，还差一个地方就好了。”
　　殷舍利点头，几秒之后，她还是开口：
　　“斯斯啊，当兵的说让我们赶快进去，她发现了点东西。”

　　“这样。”
　　今日恰好是四季罗猴日，罗盘只能手持，为了保持水平，万俟斯一直保持着一种身子前倾的难受姿势。
　　听见师父的话之后，她把罗盘收了起来。
　　捏捏自己有些酸软的腰。
　　“好啊，那我们进去吧。”她笑着说。

　　被人打断节奏是一件让人很难受的事情，至少对殷舍利来说是这样的。
　　然而，看着万俟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的事情，殷舍利歪了下脑袋。她以为斯斯会不开心才对？
　　“没事吧？”她问。

　　万俟斯以为她在问自己的腰疼不疼，于是摇摇头：“没事，站一会就好了。”
　　“我是说……”殷舍利停顿一会，说，“嗯，那我去开门。”
　　殷舍利忍不住地伸出手挠挠自己的额头。
　　她当然不知道现在的小孩，早就习惯了在任何时候被自己父母用任何不痛不痒的理由打断需要集中思考的工作。

　　万俟斯不喜欢，的确不喜欢，但是她习惯了。
　　放到平常，她大概会哀怨几声，让爸妈走开，然后把门锁上。好吧，吃的还是会被她留下。
　　师父这不是，真的有事嘛。

　　万俟斯心里面还带着疑问，她期待着那处砂的位置。
　　殷舍利走向了另外一面黑墙，不过她并没有在黑墙上有所动作，而是侧身按下了黑墙与普通墙壁之中的一块木栓，接着有伸出手插进去。
　　万俟斯看不见她手指尖的动作。
　　但是殷舍利手出来的那一刻，万俟斯却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黑砖疏松多孔，它们多半是从水流密集的地方取出来的！
　　这个小缺口就是整个空间唯一的双叠水口，是两处砂合在一起的，又成的第三处砂，水口置置。

　　她仿佛看见从此处有源源不断的水经由黑墙里面那些由不同材料砖头组成的山脉环流，然后将龙虎皆复生，出现她的面前。
　　不过，这只是她的想象。
　　现实情况，只是右侧墙的部分砖瓦好像自动门一样，陷入了地下，露出一个小门。

　　“走吧。”
　　殷舍利说完，又用好像掺了柔水的眼神看着万俟斯。
　　嗯？万俟斯可能露出不解的表情。
　　“要牵着走吗？”

　　不知道想到什么，万俟斯的脸迅速发热。
　　“不用了。”她说。

　　殷舍利抬到一半的手，本来想要收回，但是她偏不，她还是一把抓过万俟斯的手腕。
　　“师父？”
　　“不牵手，免得你又害羞。”
　　握手腕不算牵手。

　　万俟斯手指头微动，此刻她才看向门内，门内是漆黑一片，好像没有光从里面逃离一样。
　　师父，只是怕她又害怕罢了。

　　“师父，这个门去往什么地方啊？”她问，却在问出问题的一瞬间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赶紧取出鲁班尺，曲尺一量，发现这个门宽只有一寸一。

　　殷舍利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道师的事情谁知道呢？
　　“斯斯，怎么了？”
　　万俟斯收回曲尺，说：
　　“这个门，是最小的侧门，不是大门哇。”

　　“对啊。”殷舍利说，“本来就是侧门。”
　　“可是，可是……”万俟斯脑筋急转。
　　“怎么了？想到啥了你。”
　　可是，刚刚她明明算好了，这个水口放出来，正好就是合上了。
　　“师父，大门呢？”
　　殷舍利却甩甩手，说：“自从那老道师上天了之后，就没人知道怎么开大门了。他也只在地契上面写了开小门的办法。”

　　万俟斯心下一凉。
　　算命先生说她天赋异禀，天山门掌门说她是不遇奇才。
　　在这里，算一个门，花了她将近四十分钟，甚至日犯罗猴，才算出五要之一的砂，还只有两处。如果殷舍利不说，她可能在这里待上一天才能计算清楚。
　　偏偏，任谁来，都只可能算出来一扇偏门。

　　就好像，学课本总是考满分的同学，忽然上了竞赛考场，拿着题，总想着自己应该还是可以拿点成绩，最后只是解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题目。

　　说难过也是有的，却又好像理所应当，是她眼高手低了。

　　“大门，其实就是这三面黑墙。”殷舍利说，“你师公小时候见过大门开的样子，我没见过，我来的时候，那个老头已经死了。”

　　三面高耸的墙忽然一齐落入地面，眼前的视界绝对是豁然开朗，刺眼的光会让人血脉涌动。
　　“师父！”万俟斯忽然说，“我以后还要来！”
　　殷舍利笑，说“好啊，你想来就来，到时候师父陪你一起。”
　　万俟斯想，现在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不就是一个门阵吗？她非要解开，就算那老道师把五要全都揉在这里面，她也要解开。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门阵，旧周王府那么多机关玄妙，一一数来，都是一个人造的。她如果活着，一辈子能够做到这个人的一半吗？那个人最后还羽化成仙了。她不敢肖想登仙，但其他的她还是可以想。

　　万俟斯深呼吸几口气。
　　把手机手电筒打开。

　　门内依旧看不清任何东西，还是伸手一抹黑。
　　怎么会这样？
　　殷舍利摸摸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腕，踏步走了进去。
　　“这里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屋子而已，我们不需要走动。”殷舍利说，“就像，就像电梯一样？”

　　殷舍利正对着万俟斯，把黑暗都挡在身后，万俟斯这才走了进去。
　　的确像殷舍利说的，这个地方小得不行，大概可能只够六个人互相不挨着地站开。
　　“只有煤油灯才能照亮这里，斯斯，我们出去之后买一个，以后来的时候才方便。”

　　“嗯。”
　　殷舍利离她太近了，连说话呼出的热气都能够被感受到。
　　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奈何，偏偏，她没办法，因为她的确怕，王府几百年没住过人，阴森森好像阴宅一样，她心里面总是发毛。
　　师父身上有温度，还有让人心安的气味。
　　她知道师父是出于好意，不过她那才十八的心脏总是扑通扑通跳，往她全身送着发烫的血液。
　　有点烦。

　　万俟斯胡思乱想着。
　　殷舍利对这个地方熟悉，她伸手在黑暗之中准确找到那一处拉闸，往下一拉。
　　两个人所在的地板开始下落。

　　真的是电梯？！
　　万俟斯吃惊地看向殷舍利。
　　“这也是老道师造的，按现在的说法，应该是太阳能？我不太清楚。”
　　万俟斯眼里有星星，她开始期待王府里面的一切，这些星星一点一点蹦到了殷舍利眼里。
　　殷舍利忍不住地嘴角上扬，虽然这个王府好多地方她也没去过，但是她想，她们可以慢慢把这个地方走完。

　　“电梯”不是竖着往下的，而是斜着的。
　　大约几十秒之后，停下了。

　　一扇看不见的门在眼前打开。
　　万俟斯早已经主动握住了殷舍利，她此时小心翼翼往外面探头。
　　殷舍利好像很着急一样，直接把她举起来，走了出去。
　　没等万俟斯瞪她，她主动解释：
　　“自动电梯，一会就上去了。”

　　果然，“电梯”，嗦嗦嗦地又回去了。
　　“那要出去的人怎么办？”
　　“其他地方出去。”
　　“好吧。”

　　万俟斯被殷舍利拉着往前走。
　　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可以，她其实希望殷舍利抱着她走，这样她才不会因为总觉得黑暗之中有东西在看着她暗笑而害怕得哆嗦。

　　殷舍利察觉到万俟斯的状态，停下脚步，回过身去，搂住万俟斯。
　　“这样走。”

　　实际上，这个地方是有灯的，煤油灯。煤油灯烧油，油有生气，整个王府的一切都需要生气，没有生气，就什么也做不了。
　　生气从哪里来？烧油烧材实际上都是生气的来源。
　　不过，整个王府最重要的生气，维持这一切阵法的生气，都从两个地方来。
　　通天塔，还有入地寺。
　　也就是她们现在要去的地方。

　　万俟斯知道自己在向着地面走。
　　约莫十几分钟之后，她们终于到了地面。

　　月光此时就好像太阳光一样让人觉得温暖熟悉。
　　王府的地面有好多楼宇，她们现在就好像在什么建筑博览会里面一样。

　　入地寺在王府末尾，而最末尾就是通天塔。两处建筑紧密相接，一上一下。
　　入地寺，顾名思义，是一座到立的寺庙，越往下越窄，一直通到了地下河那里，也就是旗如洛现在所在的地方。

　　一路上假山假水，甚至还有竹林桃树，地面多的是枯枝败叶。
　　这里的一切，虽然早就没人打理，但却只是稍微有些灰尘而已。
　　经由石板路一路往王府里面走，大约走了半小时，终于到了入地寺的门口。
　　寺庙里面点着煤油灯，黄色的灯光照亮屋子。

　　万俟斯以为那是旗将军点的灯，但偏偏殷舍利却紧皱眉头，说：
　　“斯斯，抓紧了，别离开我。”
　　万俟斯察觉她语气里面的异常，轻声问：
　　“师父，怎么了？”
　　“当兵的来时没有带火，王府里面还有其他人。”

　　殷舍利话音一落，万俟斯浑身发抖。
　　刚刚那种黑暗里面的不适感又卷土重来 ，身后不远处不应景的又有冷风吹过，她忍不住一个激灵，靠的更近了。
　　万俟斯想，看来，一些实用的咒法，符篆，有必须学起来了。

　　从入地寺往下，红木楼梯铺了一路。
　　最后，在一个小门处，终于停在地下河跟前。

　　河水清冷，吸取空气中的温度。
　　万俟斯冷得忍不住踏脚，殷舍利却像没事人一样。
　　祭坛就在河边，目光可及。
　　旗如洛正坐在祭坛桌子上玩手机，烧到一半的红烛插在灰里，那三根手指被随意扔在桌上。
　　这副画面，看上去诡异极了。

　　殷舍利此刻放开万俟斯的手，捡起脚边一块碎石像扔飞镖一样朝旗如洛杀过去。
　　万俟斯正想说什么，只看见旗如洛脑袋微偏，石头便如刀光一样划过，砸入河水之中，扑通一声。
　　“殷大师，快来看看这几个东西。”

　　殷舍利这才嘻嘻哈哈走了过去。
　　万俟斯忍不住低声说：“师父，要是真的砸到了怎么办啊？”
　　“那就说明，她不是当兵的啊。”
　　殷舍利摆出一张鬼脸，然后小跑过去。

　　有时候，真的觉得，师父就像班上调皮捣蛋却又精灵古怪的聪明坏学生。

　　殷舍利此刻举起那些断指细细抚摸，她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不是真的手指，这是，捏出来的人偶手指。”
　　她有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断面却是刀砍的。”

　　“有什么想法吗？”旗如洛问。
　　殷舍利点点头，说：
　　“我小时候喜欢瞎跑，有次翻进王府大殿侧边的一个屋子，我记得，那个屋子里面全是捏出来的人。”
　　“走，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