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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五十 枪手 ...

  •   【上】
      1.
      你独自一人,掩藏行迹伏于阁楼顶层,借幽暗晨光,透过准镜观察任务目标——
      手指握上枪管那刻,仿佛有熟悉身影从背后覆上,冷硬掌心贴住你腕骨,近乎耳鬓厮磨地、教你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猎人:
      [准镜放远,小心后坐力磕到眼眶;手肘后移、开枪要果决,取敌性命之机唯有一次,稍纵即逝]
      [你的手在抖,到底畏惧什么?身为一名枪手,若不相信自己的枪,倒不如早日投敌。]

      严厉却耐心的教导,使你如有神助,扣下扳机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子弹穿透目标头颅,那人身躯摇晃三秒,终至倒下。

      意料之内的成功,并未使你产生几分欣喜,收枪起身时,手指已成习惯地轻抚冷硬枪管;黑色钢铁沐浴于旭日初升的温暖光辉里,冰冷金属色泽闪动,宛如默契伙伴同你道贺。

      “多亏有你。”你对它说。

      2.
      整理完犯罪现场,步入原定撤退线路,没过几秒,你便开始感叹自己今日运道有些糟糕——
      接下来的必经之处是本区内唯一大路,但你听觉敏锐,足能隔着两条小巷判断出那条街上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动静堪比学生罢课游行,想来必是比肩接踵。
      在人流之中掩藏一个随时使自己葬身的秘密,并非明智之选;你久负盛名,自然不是傻瓜,不会干出背枪招摇过市的蠢事。

      于是立即改道,向巷子深处行去,直至转角处不起眼的废弃货堆旁边,将枪藏于货箱下新挖出来的土坑里,以稻草掩埋其踪迹;临行前,你不忘低声安慰它:
      “委屈你了,老伙计,等我放学来接你。”

      谨慎起见,你背着书包又绕了一圈路,这才重回街上,却发现那仪式竟还未结束——
      租界近来连环命案频发,意图施展本领的英杰人物争先恐后来此就任,只为在自己的政绩履历上添一笔浓墨,而此次游街的主角,已是本月内第四位来此施展拳脚的“著名警探”。

      这事当然并不新鲜,只是此次阵仗格外大些,人潮之中年轻女人尤为熙攘,构成一幅奇景。
      而顺着她们目光汇聚处望去,有一辆时下流行的昂贵敞篷轿车,赘着深红色流苏的座位上,正端坐着一名身形矫健的男人。
      那人天庭饱满,眉骨线条凌厉,鼻骨挺拔流畅,下颌硬挺有力,是一副不失英俊的阳刚相貌;身体包裹于制服之下,静坐姿态亦能隐约窥见有力肌理。

      同街上夹道欢迎帅气探长的女人们不同,你心头一丝羞涩也无,只觉诧异:
      怎么会是他?

      3.
      男人与你渊源颇深,正是教会你杀人技巧的教官。

      你曾背负的沉重家仇,是由他执枪终结,你一身本领,也是由他倾囊所授,就连惯用枪械,都是由他临别所赠。
      对他,你自然是熟悉得不能更熟悉,可阔别三年之后重逢,胸中早已没有什么思念儒慕之情,唯有七分防备和三分怨愤。

      防备他如今同你完全站在对立面的官员身份,怨愤他撩动一池春水后毫无犹豫的不辞而别。
      既然并无厮守之意,当日庭中初遇,又缘何主动来握你手?

      4.
      彼时,你是公馆中一名端茶小童;而他,是春风得意的少年军官。
      你们本不该有交集,可于那灯红酒绿之夜,他不与其它同僚推杯换盏,反而独身将你堵在角落,于无人注意的昏暗之处,温柔却不容反抗地拨开你死攥住刀柄的手指:
      “我不知你如何能骗过这些满脑肥肠的家伙,一人混入这里来——但凭你一个,不足以碰到这馆中任何官员的衣边。人只有一条命,你要先学会惜命,再想如何达成所愿。”
      彼时你如一头孤狼,嗅着敌人气息前来索命,自然不肯轻易听从他的劝说。

      男人浑不在意你身上竖起的尖刺,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伸出冰冷指尖轻轻碰你,用疏离平淡的语气说出怜惜之语: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正应不识愁滋味,当去唱歌跳舞、同小姐妹们欢声笑语;倘若勤奋有抱负一些,去学堂刻苦读书也无不可——无论哪种,都不该是如今这样。”

      几息之间,刀已被他夺取扔于地上,瘦弱双腕也被他轻而易举制伏,你挣脱不开束缚,最终唯有以沉默抗议。
      半晌,才听男人充满遗憾地叹息,充满长者对不幸之人的悲悯情怀:
      “小姑娘,或许对你而言,报仇雪恨便是一切;可你未曾见过这世间诸般美好,如何要早早将自己的生命葬送在仇恨之中?”

      你盯着他瞧,终是说出相遇以来的第一句话:“你这话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他问。
      “你难道不曾照过镜子?”或许是计划被打乱带来的燥郁,惯会察言观色的你此际却不屑于对他使用敬称:
      “你眼中火光熊熊不熄,瞎子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自己的仇恨都放不下,又凭什么劝我放弃报仇?”
      他先是一愣,随即冲你笑了,而这笑容充满讽刺,倒比他冷肃表情更使人发寒。
      “我的仇恨,已非一朝一夕可解,亦非几条性命能平。”

      “所以呢?你便来劝我也自欺欺人吗?”
      “这样吧,”他似乎察觉到无法说服你,语调逐渐染上无奈:“我同你打个赌。”
      “赌什么?”
      “是你先大仇得报,还是我先得偿所愿。”
      “赌注呢?”
      男人递给你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若你明日之前能达成心愿,便是你赢了,来这个地址,我允许你向我提一个要求。”

      你充满警惕地看他,心中暗自惊疑:‘明日之前’?他凭什么如此笃定?
      而他却恍如未觉,再度向你俯首示好:“相信我,我对你绝无恶意。”

      5.
      忐忑使人彻夜难眠,次日,你顶着黑色眼圈,早早买来一份报纸。
      仇人的名姓果然已穿插进悼词内,华丽辞藻堆砌的讣告读来通顺又动听。

      于是你依约去寻昨日那名军官给你的地址,却不期走到了福利院门口。
      温柔可亲的工作人员上前询问一番,将你安排在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中:
      “昨夜蒋上校已来打过招呼,说这几天多半会来个聪明可人的小姑娘,就是你吧?”
      “先去换身衣服,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这些孩子们都很好,你们会成为一家人,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看你来的着急,是不是还未吃饭?”她温柔一笑,递给你一份热腾腾的早餐,见你愣愣地未有反应,再是笑道:
      “不爱说话也无妨,用你自己最舒服的姿态在这里安心住下便好。”

      复仇路上踽踽独行,已有很久没有被如此温暖的关怀目光笼罩,这令早慧的你不知该如何应答才算妥帖;时至此刻,你才于自己些微无措的心绪中恍然,或许男人从昨夜跟你讲第一句话开始,便已计算好如今这种场面——
      你同被狙击枪准镜锁定的靶心没有两样,从家仇曝露于他视线那刻便已注定结局。

      他并不觉得那些轻飘劝慰能对你生效,就连片刻无奈神情也只是为了演给你瞧,赌约则是为了掩藏他的最终目标:
      这一切,只为让流离失所、一心复仇的你,主动前来福利院报道。

      手中餐点分明是适合入口的温度,但却像烙铁一般灼热,烫的你眼眶发湿,几欲将多年来的艰辛尽数倾诉,又欲同自己的灰暗过往挥手作别:
      每个孤苦无依之人乍然面对汹涌却含蓄的善意,都将如此受宠若惊,难得脱逃。

      6.
      三日后,你再次见到他。
      孩子们将男人团团围住,渴盼着他口中描述出的那副光明世界图景,那个地方唤作天堂,没有贪官污吏相互倾轧、没有战火涂炭下弱肉强食,唯有秩序井然律法齐全,能保底层百姓亦得衣食无忧。
      他讲故事时侧颜温柔,眸中火光也渐变为能使众人信任爱戴的浓烈暖意——你观察着他,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此刻口吻充满温情的男人,一夜直取几人性命时会是什么神态。

      因为难以想见,你选择直接问询:
      “我那些仇人,是你解决的么?”
      男人颔首。你想了想,又问:
      “你杀人的技术是不是很不错?比你引人入圈套的技巧更好?”
      男人因你的不委婉而露出无奈神色,却还是坦然答:
      “杀尽官场蛀虫,与我而言,并不比碾死一窝蚂蚁难。”
      他此时眸中鄙夷,不由使你热血沸腾,做小伏低客气问道:“那么,能不能求您教会我那些取人性命的本领?我保证,只杀该杀之人。”

      相识以来的第一次敬称并未换得他心软,男人只是叹息:
      “那夜我虽有意设计,但说的俱是真心话——你这个年纪的姑娘,人生才刚刚开始,何苦要令双手染血?”
      你分毫未让:“您又怎知双手染血的人生,不是我所追寻?”
      “我生来便是杀人利器,要肩负这除尽秽物之责,你青葱年华,又是为了什么要入泥潭?”
      你不遗余力:“若真是泥淖,您又为何心甘情愿踏进其中?”
      这问题令男人缄默,你趁热打铁:
      “因为自己淋过雨,故而愿以我之力,给天下遭受不公的人撑起伞,若真能心愿得偿,该是何等快意!”
      年轻军官似有动容,你紧随其后:“何况,我已明白您眼目中踟蹰不去的仇怨为何。”
      “为何?”
      “为这天下不公,为这乱世难平。
      为乾坤颠倒之下一己之力难能回天,为天下亿万万挣扎于生存线上的凡民无辜受累。
      您同那些孩子们描绘出美丽愿景,世道却与之截然相悖,这便是您胸中火光的由来,我说的可对?”

      男人笑了:“小姑娘不愧为大儒之后,倒能舌灿莲花,口才了得。”
      “你自己背负这样的雄心壮志,却吝啬授我终结乱象的本领。”你坚定不移的望着他:“这很不公平。”

      他再度沉默,却如下定决心一般用十指却细细摸过你手肘、手腕,你忍住悸动,直至他的触碰游走到你敏感掌心:
      “您在干什么?”
      “我在衡量,一把什么样的枪,才能与这双小手相配。”

      7.
      你的表现令人大失所望——这双属于十几岁少女的手,连狙击枪中最轻便的那把都扶不稳。

      男人轻托你不住发抖的肘腕,顷刻便使你臂膀安如磐石:
      “体力如此差劲的小姑娘,还想做行侠仗义的杀手么?”
      你咬牙:“想!”
      “雄心有余、力度不足,而且……”他缓缓靠近,盯着你耳畔,意味不明地道:“连男人离你太近都会脸红,日后又怎能排除其他干扰?”

      【中】
      8.
      直至男人离开你三年后的如今,你仍未参透如何才能精准排除其它干扰。
      单是过分热闹的长街,便足以使你上学迟到,面对阖上多时的铁门,才后悔起自己未干脆利落的解决任务目标,更唾弃自己对男人产生不合时宜的探究心,从而在街上多驻足过一时半刻,痴痴去瞧他游街风姿;
      此际仰头看着学校高高围墙,你唯有一声长叹:
      “又要挨罚,真麻烦……”

      身后传来一声慢条斯理地轻哂,同你叹息尾音重叠:“怎么,迟到了?”
      盖因你对这声音太过熟悉,故无需回头便能不假思索答他:
      “教官不是正乘车游街,为租界人民夹道欢迎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

      他回:“来此处寻你亦是职责所在。”
      你眉目不动,再问:“哪项职责?”
      “缉捕杀人肇事真凶之职责。”他坦坦荡荡:
      “吉祥巷内有一具死于凌晨的尸体,现已封锁附近街巷,曾于巷中路过的民众均需配合警局调查。”
      “死者的死因是什么?”你明知故问。
      “枪伤。”他言简意赅。
      “可我手无寸铁。”你打开自己背包,向他示意:“除了两本教材,我身边没有任何可疑物品,这还不能洗脱我的嫌疑吗?”

      “你不如照照镜子?”他好整以暇,复制你几年前的说话腔调:“你的酒窝里,此刻呈满得逞意味。”
      见你因此怔忪,男人微顿、继而补充:“况且,你的枪法由我一手教学,你难道以为我会辨别不出那枚弹痕?”
      “何止教学,连枪都是教官临别所赠,您当然、亦应该识别得出。”

      闻言,他表情终于染上几分矛盾之下的古怪:“当初让你选枪防身,可没让你选杀人凶器。”
      “我只喜欢用狙击枪,教官你早就知晓的——我以为你已料到我会选什么。”
      他神色愈加难明:“你明明手肘力度不足,又为何果断选了质量最重且款式古旧的那一把?”
      “又重又旧,狙击技巧却如斯优秀,这说的不正是教官你?”你笑出声,一语双关:“如果真是不想让我选,何必把他放入备选范畴?”

      9.
      话已至此,不像探长缉捕嫌疑人,反似老友叙旧。
      他终于被你这不需回答的反问噎住,生硬拉回话题:“无论情况如何,你仍需回警局录入口供。”
      “难道今晨有证人目睹我途径吉祥巷?”你很确定,作案现场四下无人——虽然巷外热闹非凡。
      果不其然,“并无。”
      “那教官为何断言我有嫌疑?”
      “隔着人流感应到枪响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
      你不由觉得十分神奇,讶异一声:“呀?您判断这样自信,是打算让我‘认罪伏法’?经年不见,未料您的正义感竟然与日俱增?”

      他轻摇头:“不。我此来只为特意通知,你不得不以正当理由去警局一趟。”
      “理由是?”
      “你的枪,此时正躺在我的办公桌上。”言下之意,你需跟他走一趟才能接自己的老朋友回家。
      “可是,”这时轮到你面色古怪了——既因为那被藏好的枪竟然在短短不足一小时内暴露,也因为男人不合逻辑的要求:
      “您从前好像曾说过希望我做一名普通小姑娘。”
      他不动声色,你继续道:“就算我跟您前往警局,一名‘普通’女学生,难道能以合法理由将枪带回来?这会不会过分可疑?若我被扣押,从此生活便在牢狱度过,岂不是浪费了您当初不告而别的一、片、苦、心?”

      他忽略你稍显幽怨的后半句,意有所指地暗示道:“女学生带枪自保,并不会比乱世中的连环杀手更可疑。”
      你心砰砰一跳:他果然能窥见凶案实情,比之前来租界上任的那堆草包难缠得多,要用什么手段,才能令他对你‘包庇不究’?

      他则将你狐疑目光全盘接收,好脾气般给出另一选择:“今夜子时到老地方来赴约,我们好好聊聊——否则,你现在便随我回警局录口供。”

      没等你在两个选项间摇摆出一个结果,视角突然升高了。
      你顺势低头,只见男人正以双手托住你腰身,将你举过围墙;于你俯视之中,露出了今日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不过,你马上就要错过第二节课了,要不要先进学校?”

      他是如此气定神闲,只因早已判断出你并不会选那明显不利的选项。
      你知道,这都要归因于他对你的深刻了解;你还知道,‘缉捕真凶’恐怕只他来找你的幌子,男人向来擅长将真正目的掩藏。

      纵然难以窥测他所思所求,但你突然腾起快意,因为:
      “这次我的抉择,注定要让教官失望了。”
      你没有顺从他力道穿越院墙,反而笑着反握住他举起你的手掌,双腿落地,主动送上手腕,同时欣赏着他原本笃信的神情产生裂纹的过程:
      “我现在就跟你回警局。”

      10.
      你们于审讯室中的宽桌旁相对而坐,白炽灯强烈的光线使你得以看清男人冰冷面庞,此刻那常年严肃的面容,正难得一见地露出一种名为不知所措的情绪。

      他似乎对你自投罗网的行为大感头痛:
      “你应该选另一个的——现在如何是好?”
      你不以为意:“三年中,此处我共来过七次,其中四个主审官是你的前任警长,纵然你的脑子比他们好用些,但那不会让我脱罪的过程变难多少。”
      男人戳穿现实:“那仅仅是因为他们无法抓住你的把柄。”
      “难道这次我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你这样问。
      “枪已被送去刑讯科,而那上面有你的指纹。”男人一筹莫展似的:“你的指纹早被录于库内,只需比对一下,他们便会把你列入疑犯行列。”

      “你怎么知道那上面是我的指纹?难不成你的眼睛还有扫描功能,看一眼就能分辨?何况,从游街之处到我学校门口,其中时间差不足一小时,难道你来找我的路上,甚至有空去看一眼那被藏起来的枪?而按警队的搜索效率,又如何能在短短时间里,从远离凶案现场的草堆之中缴得枪支?”
      你的诸般怀疑掷地有声,却都被男人逃避不提:“今晨握住枪的人,难道不是你?只要指纹对上,便已证据确凿。”
      你还是方才那种反问句式:“你就这样确定是我?凭你隔着几条街听见的隐约枪声?还是凭尸体上让你感到熟悉的弹痕?”

      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却引出男人一声哼笑:“你应当心知肚明。”
      你于是轻快地眨了眨眼,也跟着微笑:“教官,你觉得我该明白什么?”
      男人旦笑不语,你则维持住无辜表情,以甜蜜语气又道:
      “我每每使用那把枪,总能产生你在我背后的错觉。
      教官该不会想说,你与那把枪同气连枝、实为一体罢?故而你当然知晓是谁握住你身体、是谁亲密无间哄你藏身、是谁日日将你放在被子下面,温暖着你钢铁般冰冷身躯?”

      他初时镇定,而后听得最后这句,却猛然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骤然发出刺耳声响:
      “你我从未同眠一处!勿要信口开河!”
      你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示弱一般的羞恼表情,着实想要仔细品鉴。于是歪头打量起来,还不忘轻轻询问:
      “哦?教官这是承认身份了嘛?”
      不等他说话,你先堵住他唇:
      “别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先告诉我,如果我刚刚选择子时同你会面,又会发生什么?”

      11.
      男人从善如流地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只是过程有点不顺。
      屋内情烟高炽、欲色渐浓;他却猝不及防地交代在你身上,随即皱眉懊恼:
      “怪你太热,我走火了。”
      你噗嗤一笑:“走火?用词都这么明显了,白日还在嘴硬?”
      他眼神危险起来,答非所问:“谢过夫人提醒我是何身份。”
      “?”
      “忽而记起,”他握住你的手向下带去:“你只需为我锁上保险,子弹便绝无溢散可能。”
      顿了顿,他又平静道:
      “如此这般,夫人想要我于何时何处出膛,均可。”

      “胡说八道!”你脑内虽混沌,却残存几分逻辑:“枪械保险分明是防止子弹伤人的,怎么能……能锁住那个……”
      他却一改往日正经,此刻佯装不懂,目光一派纯然,几乎能哄骗任何不知情人士:
      “我说的难道不是子弹?夫人觉得还能是什么?”

      恍惚间,似乎回到从前临别时,男人在枪械库中任你选择,亦是如此别有深意:
      “我让你挑选的难道不是武器?你觉得还能是什么?”
      那一次,他将自己原身送给了你;而此时,他以自己人身侍奉你。
      此时此刻他面上神色,诚如彼时彼刻。

      想到这里,你方才意识到——
      糟糕!好像又上当了!
      那时他用亲昵温和让你放松戒备,却迎来三年未能再见他人形一面的苦情戏码;如今,这本该受到你怀疑怨怼的男人,却成功在重逢第一日的子夜便与你共枕同床。
      他的示弱与讨好,皆是圈套;准镜之下的目标,无法脱逃。

      你按住额头,深刻反思:他今晨给出的两个选项,你分明可以一个不选……可若是如此,他会不会还有后招?
      某不知餍足的冰冷铁器却不想给你理清前因后果的机会,不合时宜的环抱过来:
      “在想什么?”
      “我在想,被一把枪瞄中,到底是好是坏。”
      他并不直接回答你的疑问:“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
      他曾教会你太多,这问题使你疑惑:“你指哪条?”
      “取敌之机唯有一次,稍纵即逝。”他轻轻摩挲过你手掌,就如你说服他教你本领那日所做一般无二:
      “再早一点的时间,你待我多是感激,再晚一些出现,则让你生出怨恨。如今这样睽违三年才有的重逢之刻,你心绪半是想念半是幽怨,加一点发现我身份破绽后而生的好奇,正是酝酿爱情的好时机;我唯有捉住此次机会,才有一战之力。”
      他握住你的心跳:“幸好无误,狙中芳心。”

      【下】
      1.
      黑白照片从桌子另一端推过来。
      你定定看了两秒,将它扔进一旁壁炉:“市长想买蒋参议员的命?”
      对方不去回答你的明知故问,只是提出条件:
      “我知道规矩,你收价不低,这次要什么?公馆、银元、商铺?”
      你轻轻哼笑一声,不答反问:“您知道的吧?从前有很多人都想来买他的命。”
      “但他还活着。”
      你道:“没错——市长以为,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这享誉租界的杀手,是他的情人?”

      “您只答对了一半,”你耐心地为主顾解惑:“因为他是我的情人,所以您要加码。而之前买他命的人,都付不起价钱,故而他才能活到现在,真是可惜……”
      “所以,你不接这单生意?”肥胖男人的声音中添了几丝紧张。

      “怎会?只看您加不加得起价格。”你转了转桌面上的钢笔:“只要出够价钱,您要谁的命都可以。”
      “加多少?”男人急切地问。
      你并不回答,他看着你似笑非笑的表情,皱眉咬牙补充道:
      “帮我解决他,只要我付得起的,都能给你!”

      听到令人满意的答复,你轻轻颔首:“道上规矩,先付款,后行动——银货两讫,童叟无欺。”
      “好!我这就付!”
      你笑出声来:“此单之价,只收您一条贱命便可,多谢惠顾。”

      2.
      日光疏淡,晨雾朦胧,你窝在男人怀里,抚弄枪杆:
      “又有人买你的命耶,教官。”
      他低哼一声,抵住你的手掌:“这次是谁?”
      “市长。”说罢,你又立即改口:“哦不,待到付过报酬,他马上便会成为前任市长了。”
      男人低喘着问你:“我倒很好奇,这老匹夫出的起什么价?”
      “他出得起金银无数,不过我看不上。”你手指脱开枪杆向上划去,肌肉纹理紧实硬挺,手感绝佳,不由使你语气也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所以我收了他一条命,三日后去取。”
      “我难道跟他一条命等价?”男人边低声质问你,边重新握住你的手带回原有位置:
      “你就不会心疼?”
      你摇摇头,诚恳且无辜,十足一名良心商人:“他让我解决你——而我现在,岂非正在想办法‘解决’?”
      他颇为无奈,由下腾出一只手来,以冰冷手指轻点你额:“小滑头。”

      “若我不聪明机智,怎么解决你那些草包政敌?若他们尸位素餐,你又怎能一路高升?”
      男人没有回话,唯用身体反扑,以热情给你答案。

      日上中天,风平浪静,你忽又听见他哑声轻道:
      “你可知,我那时骗了你。人形离开你身边,是想要你一人成长?”
      “知道啊。”你迷迷糊糊地答。
      “真不怪我?”他低沉声音中掩藏几分歉疚。
      “说不怪当然是假的。”你想了想:“不过,倘若永远有人帮我握枪,恐怕我此生都不能成为一名合格枪手。你的选择无疑极度正确。”

      男人不语,你见大道理并不能让他释怀,于是继续发挥口才:
      “我听人说,成功男人背后总有一个女人——推彼及此,像你这样的杀器,背后理应有一名顶尖猎手。”
      手指向下探去,再度语带双关起来:“三年前的我,可无法握住这样一柄绝世好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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