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四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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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是经不得想的，更别提还是一个死人，一个名字就是扎在心尖上的一根刺，轻轻一触，回忆与痛楚排山倒海而来，似是要将生者淹没溺死在绵绵不尽经久不息的哀恸与遗恨之中，不论睁眼还是闭目，沈澜君眼前总是晃着幢幢的鬼影，俱是十一生前的影像。
一些本该记得的愈发清晰，清晰得恍若真实的虚影；本该忘却的却又翻了上来，朦朦胧胧的，夹杂在虚影之间，提醒沈澜君这一切不过是长时间压抑的疼痛所虚构的幻觉：
坐在椅子上写字的十一，墨色冰凉的长发漫如流水沿着侧颈垂落肩上；倚着菱花格窗的十一，浅淡的日光在他的鼻尖点出一点模糊的粉融光影；站在桃花树前回首向他望来的十一，落英如繁星似是映在他的眼瞳之间，泠泠如银光碎影……
每一个……每一个十一都清晰得不可思议，仿若昨日残留在今时眸底的影像，沈澜君鼻间似乎都能闻到那宛如山间雨雾的草木清香，时间似乎消失了，消弭在这一片追忆的徘徊之影中，似乎是只要他想，他就能牵住十一的手，亲吻十一的唇角。
只是，在沈澜君终于压抑不住胸口间翻涌的思念与爱意，被那些虚像所迷惑，尝试着伸出手去触碰的时候，所有的影像全都消散了。
消散的无影无踪，仿若从未存在，沈澜君指尖触碰的地方，只有冰凉到残忍的空气。
沈澜君的喉结滚了滚，像是因为窒息造成的痉挛，他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闭上眼睛，眼帘湿红着，脊背颤抖不休，一场由心脏引发的坍塌蔓延到了全身，难以言喻的心痛与悔恨似无穷无尽的乌黑深流淹没了他的四肢，他被固定住了，难以从这刹那而起的思念中挣脱。
对十一回忆得愈是清晰，愈是能够提醒沈澜君他究竟失去了什么，一个未有任何明确指向的提示都能在心脏深处引发一场病变，刻骨铭心……刻骨铭心……往日听来只不过是一个夸张的词汇，可真正遇到了才知道，何止是刻骨铭心？
每一节骨骼，每一寸经络，每一条血管中流着的血，都恨不得填满充斥着十一的印记，不敢忘记，也根本不想忘记，怕忘记了就再也想不起来，怕忘记后十一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无人再为十一奠酒祭祀，烧香礼拜，也无人再为十一报仇雪恨。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最该死的就是自己，若非自己无用，若非自己无能，又如何至于这般生死两隔的境地？以致于就连为十一复仇都不能淋漓痛快，只能一忍再忍，担心有漏网之鱼，担心算有遗策，担心无法将所有相关之人一网打尽，以致于淋在坟上吊祭的鲜血不够，十一无法顺利轮回转世。
白卿云此时并不知道沈澜君想他已经想得入了魔障。
眼下他正在颍川，正在给先前留下的痕迹收尾，势力发展过快必然会有的一个弊端便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忠心的。
白卿云用宣纸仔细擦净长剑上沾着的鲜血，一丝不苟，随后收剑回鞘，烧掉宣纸。这次他做得极为干净利落，所有人都是一剑毙命，身上近乎纤尘不染，可依旧强迫症作祟，想要寻一处干净的水源清洗干净双手上萦绕的血气。
白卿云趁日落前入了城，找到一处客栈住下，打算在此休息一夜，第二日清晨宵禁解除后再离开。他付钱要了一桶热水，简单洗漱之后用内劲烘干头发，却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
原本刚洗了澡放松的白卿云立刻紧绷起来，他迅速穿好衣服，藏在窗后往外看，竟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人。
正是乔装打扮成侍卫的十三。
与两年前相比，十三身材更壮了些，犹如一座铁塔沉默地护卫在车前，警戒周边环境。
白卿云目光移动，又看见另外几名相熟的暗卫，众星拱月般环绕这辆奢华马车。
车内之人是何种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白卿云并未多看，像十三这种内劲深厚的武者大都五感灵敏，愈是在意反倒越会引起注意。倒是系统飞到窗外，见到衣着华贵的沈澜君正从车上下来，它小小地惊呼一声，随后慌里慌张地窜入白卿云的脑海里，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道：
“怎么办怎么办，万一他们发现我们该怎么办？”
白卿云闻言扬了扬眉。
虽然他想提示系统就算不压低声音也没关系，本身系统的存在就无法被这个世界内的生灵感知，况且现在系统还在他脑海里说话，饶是沈澜君有天大的本领怕也听不见他脑海里的声音。
只是见了系统这担忧紧张的模样，在白卿云脑海里晃晃悠悠，宛如一颗刚蒸出来的糯米团子，白白圆圆十分可口，白卿云轻笑一声，也学着系统在脑海里小声说话，道：
“怕什么？不过是碰巧遇见罢了，颍川本就离京城近，眼下已是七月中旬，依前几日传回来的情报，沈澜君一行差不多也该到这附近了。”
不仅是系统，白卿云也对居然恰好就在这里遇见沈澜君感到惊讶，依他原先的估计，要等他完成收尾工作离开颍川后两日沈澜君一行才会抵达。不过两日的误差并不算什么严重的事，这座客栈是颍川城最好的客栈，沈澜君进了颍川选择在这里入住自是当然，白卿云压根不需要做什么额外的举动，只需要保持一切正常，第二日一早离开便可。
于是系统就这样被简简单单地安抚住了。
实在是白卿云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很有迷惑性，似乎突然遇见两年不见的旧情人根本不算什么事，仿佛假死跑路骗得高高在上的小侯爷身财心三空的人压根不是他一样。
系统对此尊敬无比，只觉得自己与宿主对比起来着实不像话，稍有风吹草动就这样慌乱实在有失身份，它将此记录在自己的系统手册之中，立志要成为一个能够配得上自家宿主的成熟统！
白卿云丝毫不知道系统的宏伟志向，也没有与沈澜君相认的心思，整理好床铺后就熄灯歇下，但也没有完全放松休息，仅是合衣浅眠。
白卿云在外向来保持警觉，就算是休息也大多是维持半睡半醒的状态。因此午夜子时，在系统缩在白卿云的颈窝里，已经因为夜晚的平静有些迷迷糊糊的时候，白卿云骤然睁开双眼，翻身下床，无声无息地侧身藏在门后盲区。
他身穿玄黑劲装，微微伏低身体，整个人似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隐匿气机，唯有一双眼睛明若悬镜。窗外月光昏沉幽暗，恹恹地散着一圈光，空气闷热，似是浸满了蒸汽，月晕而雨，虫鸣聒噪喧哗，絮絮杂乱，如此炎热的夜晚本就令人心烦气躁，仿佛连肺也泡在湿哒哒的热水之中，于昏暗中孳生不安心绪。
早已被白卿云这些举动惊醒的系统更是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时刻默念绝度不能打扰到宿主。而白卿云神色不变，极有耐心，比这令人心慌、仿佛隐隐透漏某种不安气息的夜色更加沉静，他双眸波澜不惊，唯有如银锋芒缓缓流转在漆黑眼瞳之中，幽微无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门外来客终于沉不住气破开房门，白卿云亦是出剑，出手迅疾如雷霆，长剑破空声铮然如弦音，明鉴寒光刹那间灼亮昏黄夜色，仅是瞬息之间就以刀背将人斩落剑下，那人眼前只看见一道弘亮剑光，旋即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腰腹上的剧痛，却早已成了入瓮之鳖，整个人都被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仅是一个照面就分明了胜负，来者虽是做着杀人的勾当，却没有做好自己被杀的准备。白卿云虽只用了刀背，可灌注在剑身上的内劲力道极大，几能透骨，那人甚至连衣衫都未划破，皮肤也没有任何伤口，可内脏却已被锋锐劲风所搅碎，他口中咳出几口鲜血后就睁眼毙命，还未来得及发出痛呼就已经没了任何气息。
与此同时，窗外火光大盛，骤然人声鼎沸，又听见有人高呼刺客，铁甲甲片摩擦、刀剑金铁铿锵之声。白卿云如何不知这是今日运道不佳，撞见沈澜君的同时又被卷入一场刺杀之中，鼻间满溢极为浓郁新鲜的血腥气味，可想而知同层的住客应该都是在睡梦中被殃及池鱼取了性命。
只怕就连那负责杀人清场的刺客都没有想到，一群普通的住客之中居然还隐藏着一名实力高强的剑客，一个简单轻松万无一失的任务居然就害自己丢了性命，不过杀人者人恒杀之，技不如人也是事实。
白卿云并未多加耽搁，没有从已经布满血污与尸首的走廊上离开，刚打开窗户，侧身避开一枚直冲命门的弩矢，那闪着青绿寒光的弩箭狠狠地钉入了木板之中，几乎全头没入。而仅是这么一个错身时间，白卿云就已经看清楚了窗外局势。
客栈外火光如矩，密密麻麻都是人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四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