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竿竹》云二三

16、（十五）

　　悬崖边光秃秃的没有树也没有花草，想必就算是有也经不起这样凛冽的寒风吧。只有那白玉修砌的小楼上有几点淡淡的灯光。
　　“大先生在阁中等您，小僧先告退了。”那引路的小沙弥做了个佛礼径自走了。我在楼前呆了片刻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楼里很是幽雅，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几点小小的玉件摆饰就突现了主人不同平常的情趣，而且这里让人感觉格外的温暖。虽然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一切都透露出一股子悲天悯人的情怀。那罩在粉色水晶中的蜡烛尤其的让我放松了精神。看来，这位雪公子，并不是像看起来的那么难以接近或者说那么高傲。
　　“请上二楼。”昨天白天听过的悦耳男声从上方飘来，我一步步踩着铺了地毯的楼梯进入一个迷幻的水晶世界。那美丽的人儿带着微微的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心剧烈的抖了起来，分外的没了自信。
　　“小漓和爹一样都喜欢琉璃，我却觉得水晶更加的纯粹，你说呢？”他站起身来没有再看我，眼睛望着窗外的某处。我心下不由得害怕起来。
　　良久的沉默后，他带着一丝冷意道：“怎么不回答？”
　　我嘴唇哆嗦了两下方才力求平静的道：“我以为我今晚来是做别的事的。”
　　“哈哈，”他像是听到了笑话：“我原本也是这么期待的。”他说的缓慢，却让我体会出别样的意思。
　　我站在楼梯口始终没有走到他的近处，我的自信早已经没了，只觉得自己很愚蠢。
　　“你一定在想，你有什么资格能冒充的了那样孤傲的一个人，对不对？”他转过身来，红唇吐出让我瞬间绝望的字眼。那眼里不是轻蔑的笑吗？我真的很蠢。我怎么会以为能骗的了他！
　　“其心可悯。但那一身风尘之气隔着一层楼梯从你进门，我就发现了。”他关上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的窗户：“但我还是让你上来了。”
　　我不言语，我已经没了语言，只是心里对自己彻底绝望。那样浓烈的俗气竟然让人一下子就发现了？
　　“因为你们确实长的很像。难道，有什么秘密吗？”他的话里有玩味的语气。
　　我喃喃的道：“没有。”
　　“是吗？好啊。”黑缎般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人影一晃，我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强力带起，接着便重重的摔在地上，寒风让我整个人开始战栗。我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小楼站在另一侧的山麓边。
　　“喂！”我应声抬头，看见他站在二楼的窗前冷冷的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不屑。他就这样把我从窗子里扔出来了吗？
　　“我今天晚上有客人，就不能招待你了。顺着这条路下到不逝桥上去也可以到达天涯。别走回头路，我那客人可是尊贵的很。”说完砰的一声，那窗子又紧紧的关上了。
　　终究，不过是个肮脏的人，可以让人唾弃到这个地步，我竟然还妄想去冒充雁云山庄的大少爷？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还不清醒呢？我茫然的用柔滑的长袖抹了抹脸，将一脸的脂粉去尽，才跌跌撞撞的向不逝桥走去。
　　桥名不逝，和不归桥一样也是一座精美的双层结构木桥。如果不是双层的，想必早就被狂风吹散了吧。我一个人盲目的走在长长的桥上，不经意间人已经走到了中央。一抬头不远处的上方可以看见不归桥，而回头望向小楼，看见一顶白色的轿子停在楼前。我眨眨枯涩的眼，听见山鹰的叫声。整座空旷的桥上只有我一个人。明朗的月光照在我的身上，我竟然有了一丝温暖。
　　只有我一个人吗？又是我一个人，好久没有这样了。有山鹰，有月，有风，还有这华美的木桥，和我。我似乎吊在悬崖上方，没有脚下的木板，我一定就是悬空站着的吧。真好呀，好呀。我咯咯的一个人笑了起来。一瞬间似乎将什么都忘记了。
　　我胡乱的在桥上蹦着跳着转着圈圈，有时候就咕咕唧唧一些记忆中的歌谣，慢慢的靠着栏杆，我想，就这样纵身一跃，是不是一切就结束了？
　　“画儿！”一声凄厉的大喊让我心神一震一时间茫茫然不知所以然。
　　“哥，是画儿啊我的画儿！”那声音凄楚的变了形。我终于瞄到目标惊吓之下竟然呆住了。前上方的不归桥上，不知何时起站着几个熟悉的人。很熟悉很熟悉，其中那灼热的眼，那炯炯的目光最让我害怕，我害怕会被他所吞噬！藏月湾的大老板和一个俊美的男子正死死的拉着一个轮椅上的青年，就是那青年发出了那绝望的喊声，他似乎要越过栏杆蹦下来。而笑凡，笑凡的眼中喷着火般似乎也是呆楞住了，没有任何动静。而一个清俊的僧人也将他的腰死死箍住。
　　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半天才想起拔足而逃。
　　“竹！”那浑厚的声音让我肝胆俱裂，我抬头看见那刚健的身影似乎要鱼跃而下，忙停了脚步大叫一声：“停！”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只有我额上的汗水悄悄滑落。
　　还没有喘口气，一声轻轻的呼唤从离我已经很远的望及峰的那端传过来。
　　“竹哥哥。”这么轻这么柔的声音似乎就是在耳边说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少年的柔美竟然丝毫未减。我闻声而望，这次我知道我是真的要昏迷了。
　　如果月上有仙子的话，就是他没错了。那随着风在空中晃动着的飘扬的银色发丝，那任何形容词也无法想象的绝美容颜，那让一切美人都黯然失色的黑琉璃的眼，那纤细的身影，那温柔的唇边的微笑，那专注的看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的神态，那水晶雕刻的人儿啊……
　　“竹哥哥，今天晚上做了好吃的哦。”
　　“哥哥，娘她怎么了？”
　　“哥哥，我们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哟！”
　　“哥，竹哥哥，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走！”
　　“竹哥哥，有小笋子可以去换张大娘的牛肉了！”
　　那小小的，乖巧的身影一下子冲破所有的一切障碍扑面而来。
　　“竹哥哥，别动，就那么站着，我去接你。”那轻柔的声音说着。我全身的血液似乎全凝固了。我想叫他别动，听见头上有动静，我看见那矫捷的身影似乎也要跳下来了。我想尖叫，终于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撑住栏杆想要就这么跳下悬崖去。
　　“笨蛋！”熟悉的笑骂，一声巨响浓烟散开，我跌入一个温暖熟悉的胸膛。几个腾越，听着他微微的喘息，终于我们在一个很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说阿七我的小师傅，没有我你可该怎么着啊！”我睁开眼看他带笑的眼，又紧紧的抱住他很紧很紧。我好想你啊，远笛远笛远笛……

　　一切都恍然是梦。我眯起眼睛看着笑咪咪的远笛不敢想象他如何在那么艰难的情景下救了我。我们现下躲在崖边的一个石洞里，桥那边似乎有很多人还在走动。
　　“你们一上来我就跟着你了，笨蛋哦。”他一面伸手将我散乱的长发细细扎好一面轻声道：“谁让你那么傻，青鸾也不见得会真的被人吃了，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幸亏我心神不宁想起来看看你。不过，那家伙肯把香醇给你，我倒真是吃了一惊。”
　　“他为什么给我那么贵重的东西，你不知道理由吗？”这次轮到我笑了。
　　他的手指在我头上停了两秒才又动了起来：“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中了邪了。”我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无关性别。”他没有理我，自顾自的从石头上起身看看外面的天色。月光洒在他如玉的脸上晶莹剔透，却也自有一股男儿的英气。我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见过她了。” “谁啊？”他漫不经心的问着。我定定的看着他，不见我的回答，他回过头来，脸上被石洞遮出一片阴影。
　　“她很好，成了亲，还念着你。她相公也很好。”我说。
　　“哦，好。”他别开眼睛似乎对着空气道：“好。”“好，现在呢？”我扯开话题知道他其实并不平静。
　　“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我先送你回去，明天赏宝大会上见。”他笑了一下，倒是很明朗的样子。
　　“好。”我跟他走出山洞，外面基本上没什么人了，毕竟已经过了大半夜。想来他们去想别的方法搜索我们了，也不愿意将阵势搞的太夸张惊扰客人。

　　秘密的回到静悄悄的院子，在分手时我问道：“明天怎么办？”我看作孩子一样亲爱的远笛此时却像个大哥似的笑着。他拍拍我的肩膀道：“明天就交给明天的那个你，今天的你快去把大少爷弄好，好好的休息吧。”我点点头转身要走，他突地扯住我的衣袖又道：“明天会很好的，放心。”我快步走进园子，眼泪控制在眼眶中。
　　他终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的明天怎会是单纯的明天？
　　未来，也是明天。

　　坐在园子的凉亭里，我没急着去处理大少爷的事，只是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我想好好的想想，好好的想一想，生，或者死。在飘远的记忆中，我仿佛又看见那一丝丝透明的晶莹的长发随风飘舞，那少年绝美的容颜忽地又幻化成一张许久未曾浮上心头的面孔，苍华，如今的你，是否寂寞依旧？

作者有话说

　　住院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