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柳三部曲-其二-本传-》炼金的喵

15、第15章 名门末路

　　亥时。
　　滴漏已指向了亥时。
　　如果换成往常，点苍派上上下下应当是一片静谧，因为早已到了入睡的时间。
　　现在点苍派的议事大厅里也是安安静静，只是，所有的人都睁着眼睛，没有一个人入睡。
　　他们的眼睛不仅睁着，而且睁得又大又圆，眼眶里还充满了血丝，不知道是因为疲惫、愤怒，或者是恐惧？
　　谢英华负手而立，望着不疾不徐滴落的水滴面色凝重，从通报的人口中得知，他们点苍派上上下下三百余口被消灭到就只剩下屋子里这几个人了。
　　华东三俊，三人是一剑毙命。
　　神掌元庆，双掌被削，最后一箭刺入咽喉而亡。
　　无影刀洪泰，刀断人亡，目眦尽裂，死不瞑目。
　　还有那位八方轻雁罗玉，远在延维塔，折扇虽然犹在手，可再也展不开了。
　　而水影仙子只身前往却迟迟没有归来。
　　此刻的谢英华心中虽然有对自己出言不慎而连累朋友的后悔，但更多的却是就义前的凛然和浑身的豪情，武林虽然各为其利，纷争不断，但是总有一些时候，会有人因为友情、因为正道而挺身而出不畏强霸，仇皇殿虽然嚣张得了一时，却嚣张不了一世。总有一天，武林同道终究会联合起来对付这些邪魔外道。
　　谢英华欣慰的看了看身边的六个弟子，他们都很年轻，也都非常出色，如果假以时日，他们完全可以成为让人称赞羡慕的江湖侠士，为点苍派续写辉煌，只可惜，他们也许再也没有未来了。他也曾经劝说过他们离开，但是更多的人，却愿意留下来。
　　他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相信自己能够获得胜利，就算他已经历过无数的战斗，获得过无数次的胜利，但这次，还是没有丝毫的信心。
　　失去信心，这本就是一件可怕的事，也是临场迎敌的大忌。
　　在他几不可闻的暗叹中，解星恨与仇心柳已走了进来。
　　谢英华看着来人，面前的人一个俊逸脱俗，倨傲不凡，另一个娇艳明媚，飞扬灵动，实在无法想象众多的弟子和江湖高手就是死在眼前这两人年纪尚轻的少年人手上。
　　无论如何，仇心柳是仇皇殿殿主亲生女儿，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于是他转头，对她身旁那位俊朗冷漠的少年说道：
　　“仇皇殿杀人无数，罪状罄竹难书，你年纪尚轻，若良心未泯，何以要做他们的帮凶，为虎作伥？”
　　不待解星恨开口，仇心柳已上前一步，素手一挥，冷笑道：“胡说八道！我爹说你们这些以正人君子自居的江湖人士全部都是衣冠禽兽的伪君子！光天化日之下，派人用诡计将我掳走，便是最好的证明！”
　　谢英华冷哼一声道：“伪君子？小姑娘你爹杀人无数，这十几年来，造成多少江湖屠戮，多少人家破人亡，你不知道？难道那样就是真君子？”
　　仇心柳怎么会不知道，那些生命有多少是断送在她们手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可是，对她来说，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他的道理的！而她要做的，就是通过这些人的命，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那……那些都是该死之人！”
　　谢英华仰头愤怒地长笑了几声，终于忍不住抬手指着仇心柳：“该死？好一句该死，就凭你爹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人生死？若此，那我就真该交代延维塔的弟子当时就处决你！”
　　他原是武林名宿，对一个后辈，本不会采用如此高压之姿态，只是此刻点苍危亡之际，他早已顾不得那么多，双目通红，眸中悲愤交加！
　　也不知道是否是想起了延维塔之事，仇心柳忽然沉默了下来，抬手指尖缓缓地拂过脖子上那道几不可见的小擦伤，记得当时罗玉极力想要杀死自己，还是点苍弟子出手阻止……
　　口中千万句辩驳之语就这样堵在唇齿之间，仇心柳眉间笼起一阵忧虑，不待谢英华继续说下去，解星恨已冷冷地抽出了佩剑，截口道：“受命在身，见谅！”
　　那熟悉的永远无动于衷的语气终于拉回了仇心柳久违的镇定。
　　逞一时口舌之快，就算赢了，也不会带来任何结果，更何况，她还不一定能赢，而父亲要的，只是谢英华的命，是点苍派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死！仇心柳转头望着解星恨淡漠的侧脸，她永远无法像他这般冷静，冷静到天大的事都能面不改色。
　　仇心柳退了一步，与解星恨并肩而立的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谢英华见状也不再多言，大喝一声“摆阵”，只见站在他身旁的六名弟子便“嗖”地一声整齐划一地闪身而来，在方寸之间摆开了架势：四名弟子站在谢英华身前，他们并非横向并排，而是倾斜着站成一条线，另外两名弟子站在谢英华身前左右各一侧，其中右侧的弟子还是一名女子。
　　“那就别怪老夫下重手了！”站在最后的谢英华厉声道。
　　“哼！不就多几个人，难道我们还怕你了不成！”仇心柳扬了扬头，江湖上号称“疾风飞雨”的谢英华此刻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缩头乌龟。
　　“不要大意！”身旁的解星恨开口提醒，“这阵势……”
　　仇心柳盯着众人的位置仔细观察了一番，缓缓开口道：“好像……北斗七星啊……”
　　谢英华抚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笑了笑：“这正是我点苍派绝不外传的至高绝学‘北斗七星剑阵’，小姑娘眼光倒是不错，既然认了出来，死在我七星剑阵之下也不算冤枉！”
　　仇心柳哪里经得起挑拨，忍不住秀眉一竖，火气又上来了。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今天我就让你们通通睡棺材板去！”
　　“那就各凭本事了！上！”谢英华一声令下，剑阵顿时展开，一时之间，剑光如虹，七人相互取长补短，首尾接应，守势则屹立如山，攻势则绵密似雨。解星恨和仇心柳虽说不至于手忙脚乱，但也找不到时机发动攻势，只得勉强护住自身。
　　解星恨一剑刺出，仿佛面对铜墙铁壁，仇心柳三箭连发，也悉数被送了回来。
　　久攻不下的局面僵持了很久，久到似乎连解星恨都渐渐失去了耐心。他们只有两个人，时间消耗得越久，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心念一动，他故意上前，假意佯装强攻，却卖了个破绽后退数步，只见前排的一名点苍弟子果然趁势追击，踏出两步，就这短短两步，谢英华却忽然忙乱地喊道：“快回来！”
　　虽然只得短短的三个字，但谢英华的情绪却泄露了天机。
　　仇心柳恍然大悟，三发寒箭出手，直取那点苍弟子的身后，那人不及回退，忽然他身侧的另一名弟子急忙上前，“噗噗噗”地用身体硬生生接下了这三箭。然而箭虽接下，他人也倒下，就在他倒下的同时，另外两名点苍弟子并之前回退的那名弟子三人已重振剑势，齐头并进刺了过来。
　　三人剑指仇心柳，仇心柳却轻灵地旋身一转，悄然避过。迎上去的却是解星恨，他且战且退，那三人自觉有机可趁，便步步紧逼，谢英华又是一声惊呼，然而空隙已出，仇心柳忽地从另一侧高高跃起，连珠冷箭，嗖嗖地飞向后排唯一的女弟子，剩下一名弟子想要去挡，却是多送一命，弓箭终以迅雷之势穿喉而过，那两人双双“啊”了一声惨呼倒地。
　　谢英华看着倒地气绝的弟子，愤然道：“好……好狠的女娃儿！”
　　仇心柳扬眉得意一笑，道：“你拿人家一个姑娘当阵眼就不狠啦！”
　　谢英华摇头叹道：“早知如此，果真在延维塔里留你不得！”
　　他一再提及延维塔，仇心柳立刻越想越怒火难平，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捆着绑着关在黑屋子里。不错，纵然别人也是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她，在心里恨不得把她抽筋拆骨，可是那目光里，终归有三分畏惧，最终他们不敢拿她如何。但这次那些人不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充满了痛恨、厌恶和鄙睨，更带着一种报复般的幸灾乐祸，而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折辱的感觉。
　　心中有怒气，脑袋里也不及多想，一提气，箭拉满弦，欺身而上，挑的就是谢英华。
　　谢英华万万想不到他一句话，竟然有如此效果。虽然念及对方毕竟是个后辈，还是个女子，他或多或少还是留了两分余地，只是三百多人的鲜血让他的剑光越发冷冽，他纵不立即下手要她的命，也要给她点教训才是。
　　忽然，谢英华斜刺一剑，贴着仇心柳的面颊而过，仇心柳刚拧腰躲过，又是一剑上挑，划破自己的裙角，她方想后退，剑气已缭绕上她的手臂，再下一瞬间，剑光已掠向自己的咽喉。
　　仇心柳哪里肯轻易服输，一边咬着牙竭力躲避着，一边偷偷地瞟了瞟解星恨，发觉他应对着那三人明明绰绰有余，却完全没有一击必杀的迹象，更别提过来帮忙，不觉暗暗在心里把“死木头烂木头笨木头”念叨了几遍。
　　——不来更好，我杀了谢英华，这功劳便是我的了！
　　一念及此，仇心柳便不再全心防御，反而伺机而动，但注意力稍微一分散，谢英华又是连着七八剑刺了过来，他毕竟是剑法大家，剑风凌厉，招式老道，仇心柳一个侧身，想要躲闪，然而那一剑“嗤”地擦过了她的肩头，她微一蹙眉，还来不及发火，谢英华手腕一翻，剑已迎面刺来，仇心柳知道这一剑绝对躲不过，甚至现在连叫“救命”的时间都没有了。
　　她本能的闭上了眼睛，那冰冷的剑气到了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叮”的一声，解星恨的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横刺了过来，剑身抵住了谢英华的剑，后者的剑因为力道太大，而形成一个弓形，接着力量反弹，使得谢英华不禁连连退出十来步。
　　仇心柳睁开眼，看到解星恨的剑离自己的脸也不过一寸，脸色顿时变得很苍白，可她还是故作镇定地说：“我还以为你没长眼睛呢？”
　　解星恨瞧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放弃了。
　　“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仇心柳撇撇嘴道,“我任性妄为不知深浅嘛，有胆无谋争强好胜嘛，不自量力自讨苦吃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嘛！但是……”
　　她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到肩上伤口的刺痛，不觉又生起气来，目光狠厉：“我不多教训他一下，让他白白欺负我！再说了，我打不过他吗？我不过是不小心——啊——”
　　话未说完，解星恨忽然出手，拽着她的手臂往身后一拉，全然不顾她肩上刚刚才受了伤。仇心柳“嘶”地抽痛了一声，刚想抱怨，却忽然越过解星恨的肩膀，看见三道剑光，接着又是炫目的一道光芒，那偷袭的三个人立刻变成了死人。
　　仇心柳终于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解星恨又救了她一次，可是她却一点也不高兴，更不感激，她看着地上的人，又变得很生气了，从身后推一把解星恨：“还不是你！早不杀晚不杀，留着过年吗！不行，等会儿你杀谢老头的时候要给我留一口气，让我射他三箭。”
　　解星恨无奈地叹了口气，本不打算再说什么，可回头忽然瞥见她肩上渗出的血迹，忍不住问道：“……伤势如何？”
　　“诶？”蓦然被打断对话，仇心柳先是一怔，继而忽然觉得很开心，甚至莫明地想这一剑挨得还挺值，于是言语上又开始有了几分得意之色：“没事！这点小伤能奈本小姐何？”
　　“年轻人，你很聪明，可惜了，可惜了……”身后，谢英华的叹息声忽然响了起来，他紧握着剑，一步步走进，每走一步，大厅里的气氛便增添一层肃杀之气。
　　解星恨的目光也变了，他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一丝波澜。
　　“怎么回事？”只有仇心柳疑惑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穿梭。
　　谢英华垂下目光扫过躺在地下的一众弟子，“北斗七星剑阵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即使没有了阵眼，只要还有人在，它也能化整为零，发动连绵不绝的攻势，身在剑阵中的人无人能幸免。刚刚他若动手伤了其中一人，剩下两人便可以回头要了小姑娘你的命。而小姑娘你也算是机缘巧合，那两人同时中箭，你若先杀一人，那么第二人的剑便会洞穿你的胸膛。”
　　仇心柳背后不禁泛起一阵凉意，她想起刚刚看见解星恨明明游刃有余，就是不出手击杀那三人，不禁惊愕地问：“你看出来了？”
　　解星恨微微摇摇头，淡淡回了两个字：“直觉。”
　　这一下，连谢英华也很惊讶了，他不禁用又惊讶又痛恨又遗憾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人，忽然道：“那不是直觉，你必定是通过他们的招式，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解星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剑上。
　　无需答案，谢英华已有了答案，他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能从剑刃的交锋之中感觉出来剑招背后的气息流动，仿佛他就是剑，剑就是他本身，那是一种天赋，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为一代用剑高手，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当下的处境，他不禁喟叹一声：“唉，年轻人，你是个可造之材，可惜你误入歧途……”
　　“什么误入歧途！”仇心柳恶狠狠地截断谢英华的话，顺便不忘炫耀一下现在的局面：“废话那么多！现在就剩你一个人了！你不如也早点上路陪他们！”
　　只剩一人！
　　堂堂武林名门——点苍派，如今只剩下他谢英华一个人
　　望着地上余温尚存的尸体，谢英华的脸上终于有了颓色，他顿了一顿，看着解星恨道：“点苍上下三百余人，你年纪轻轻，难道丝毫不知道手下留情么？”
　　解星恨脸上还是没有更多表情，他慢慢地说了六个字，这六个字他已对谢英华说过一遍。
　　“受命在身，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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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鸽太久了，我要做一个勤劳的更文人，一定要好好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