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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Snow White(2727) ...


  •   彭哥列的书库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当那扇经过加厚处理的防弹大铁门在沢田纲吉面前徐徐开启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即将踏入一个烟雾缭绕的新世界。

      后来他看清了那些烟雾只不过是原本就盖在地上厚得吓人的尘土,现在被他的脚步扬起来。纲吉与他的六名守护者以整齐划一的动作捂紧口鼻,眯起眼以免灰尘掉进眼睛。REBORN叫他们把窗帘都拉开,于是被茶色窗玻璃过滤成单色的下午的阳光得以漫进来,将飞扬的尘埃全部照成懒散的淡黄色。

      这时沢田纲吉才看到整个书库的全貌。深褐色的木制书柜挤满了纲吉的视野,墙灰剥落之后的墙面变得斑驳,但是这样丑陋的墙并未露出太多,因为它们都被书架挡住了大部分。木柜间的缝隙仅仅能通过一个人,从这间隙纲吉能看见各色封面的书堆满了每一层架子。

      他觉得在这样的房间他绝对无法阅读,因为他会感觉被淹没而变得难以呼吸。

      纲吉放下了捂住鼻子的手,然后老木柜与旧书的气味便携同满布空气的尘埃被他吸了进去。他皱着鼻子想要打喷嚏,但终是忍住了。

      “这里是存放历代彭哥列首领当时所拥有书籍的书库。”REBORN解释的声音不咸不淡,“虽然不是什么古董文物但是要定期清理一次。”

      “『定期』是指十年一次吗。”狱寺隼人随手用指尖在一个书柜上刮一下,嫌恶地看着沾到的一指头的灰。他抬头便看见了REBORN对准他的枪口。

      “你们要想办法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将枪的保险栓打开,言下之意是谁有意见他会给他头上来一枪。纲吉记得REBORN今天早上往枪里装叹息弹的时候,一贯目无表情的脸还显出了些许兴致勃勃,这令纲吉感到毛骨悚然。

      沢田纲吉的目光在高地参差的书脊上来回滑过,这种肃穆的压迫感让他感觉无从下手。他看到历代首领的书足以填满一整个房间,联想到自己的那些除去教科书后便只剩下一小堆漫画。这让他的自卑显得理所当然。

      其他人显然也没有认真打扫的心思,偶尔从哪两个书架间冒出一句『这个扉页上的题字好丑!』或是『《鸡蛋烹饪一百法》,这是谁的书啊』也丝毫不显突兀。六道骸故意挤到纲吉身边开始没话找话地聊天,眼睛却没有看着纲吉而是上下浏览着架子上面书的名字,指尖在一本本书的纸脊上划过时像是逐个敲过琴键。

      他将书抽出翻几页之后又放回,纲吉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是在帮那些旧书活动筋骨的时候顺便跟他讲几句话,还是在找他讲几句话时不想让自己的两只手无所事事。

      六道骸将某本嵌得很紧的厚书拔出来时连带着另一本,一时没注意于是那本书便『啪』地掉到地上像是四溅的水声。纲吉愣了半秒,骸将它捡起来拍一拍封面站上的灰。其实那本旧书本身就破得快掉页了,所以骸毫不顾惜地拍打着时纲吉看得心惊肉跳。

      幸好它被这样残酷地对待还不至于彻底散架,蓝发的少年和刚才一样快速地翻一翻,不知看到的是什么内容使他小声地嗤笑,然后他『扑』一声合上书页。暧昧地笑着将脸凑近纲吉,他的表情让年轻首领顿感不妙。

      “呐,彭哥列。”骸就这样动作自然地揽过纲吉的背,指尖隔着衣服在他的背部划来划去。不轻不重的力道却让对方寒毛悚起,“如果我是那个噎到毒苹果的蠢女人,你会亲吻我让我活过来吗?”

      “呃…”见鬼的你看童话却在激动个什么劲啊。如此想着的纲吉正急于用手肘将雾之守护者架开,“按照那个故事的设定,我觉得用手挖一挖你的喉咙让你把苹果吐出来更行之有效…”

      “亲吻的话不是更浪漫一些吗。”

      沢田纲吉一瞬间想的是要不要直接给这个厚脸皮的男人来一记上钩拳。他终于明白了以前大范围查禁销毁书籍的原因,而这里的大多数的书都像是身经百战九死一生后才得以平安地摆在这里积灰尘。对于某些能被简单的童话故事激起情欲的人来讲,那些书确实有查封的必要。

      后来六道骸在特殊子弹的作用下被迫在惨淡的氛围中发掘自己人生的不幸。

      纲吉对此不知是该表达庆幸还是同情,顺手拎起那本再次被丢在地上的可怜的书。原本结实的精装书现在的封面从边缘开始裂开一些,显得摇摇欲坠。纲吉从裂口还能看见发黄的线。

      颜色变浅所以图片显得失真,但还看得出是印有一只被枯瘦的手捧起的苹果,一半淡黄一半鲜红(虽然现在看上去是暗红的)。看到这样的封面纲吉想起骸提到的那个老掉牙的童话,但也只记得个大概,细节什么的一律忘得爪干牙净。

      就这样他被这本年代久远的童话挑起了兴趣,想着REBORN既然可以对其他无所事事的行为视而不见,叫他们来收拾书库八成只是想让他们安分地待一下午,省得在基地惹麻烦让彭哥列的账本上又添上一笔多余的修理费。那么他找个位子看书应该不至于被骂。

      事实证明他的推测很准。REBORN对他只是冷哼一声之后便别过了头,默许的意思。

      于是他便提着书开始在这飘满了稀薄的阳光与灰尘的书堆里转悠,看看有没有稍干净一点的地方可以坐下来,而那里又刚好光线充足不至于在看书时让眼睛太累。他最后的收获大于他所期待的——某个书柜后面放着一张木桌以及有靠背的木椅子,刚好在窗边,下午的阳光亮得晃眼。椅子一看就知道是很老的东西了,其中一条腿短了一些,坐上去换一个姿势便会摇晃。

      但纲吉还是心满意足,觉得可能是几十年前哪个首领喜欢在这里看书,放了桌子一直没被搬走。

      他翻开了第一页才发现这本家喻户晓的《格林童话》是德文的,暗地里大惊失色。硬着头皮看了两行,想起两个月前被自家的魔鬼教师逼迫着恶补德语的不堪回忆,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了成效。本来给小孩子看的故事就很浅显,偶尔出现稍艰深的词语其好学的原主人还在旁边加了注释(不过因为是意大利文的注释所以纲吉也不是全懂)。磕磕碰碰地居然看得懂大部分。

      与拙劣而简单的故事相比,书中的插图就精致得让人吃惊。虽然这种搭配看着有些滑稽,但当纲吉的目光从那只明白个大概的外国文字上赚到了那勾勒了公主与骑士,巫婆与龙的黑白线稿上,油墨被时间吹成了模糊的棕黄色。他被这无意间造就的古旧感感动了一阵。

      光线从最初接近白色的微黄变成西晒的夕阳所独有的橘色,昏暗得不再适合看书。纲吉站起来,连续几个小时微驼着的脊骨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才看完了几个故事,不太高明的德文水平让纲吉的阅读速度慢了好几倍。

      他这时才留意到赤身裸体蹲在墙角,悲叹世道阴险前途暗淡的人变成了蓝波和世川了平。穿过一排排书架想找到REBORN,他看见云雀恭弥拿着一本《浮士德》在看,明明一大片阴影打在书页上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六道骸百无聊赖翻着一本大开本的中世纪冷兵器图鉴;狱寺隼人和山本武不知为何看着一本拉丁文的学习教材显得很高兴,他好奇地跑过去,似乎是过去的某位首领在学习拉丁文时开了小差,在书页的空白处玩刽子手游戏,留下了一个头吊在索套上垂死的人形。

      纲吉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书,是《格林童话》。『好歹』也是德文的,由此似乎无法分出品味的高低。

      他找到REBORN后问他可不可以把这本书借去看几天,对方回答,“哪有什么借不借的,既然你是彭哥列现任首领,那这些书就都算是你的了。”说出这种话让纲吉压力徒增,他扭头看看那足以令图书馆长汗颜的藏书量,想着是要婉拒还是和往日一样摆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知怎么的他觉得REBORN的预期比往日多了几分欣慰,不知是否觉得他比平日更好学了,反正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纲吉想解释也想不出要解释什么,只能含糊应两声权当默认。

      把书拿回房间后只是丢在一边,被REBORN催促着要工作,一边拖着声音说『明明已经这么晚了』但还是乖乖坐在办公桌前,之后一大群人大呼小叫地吃晚饭,一边吃一边唇枪舌战搅得饭桌上一片杀气腾腾。

      沢田纲吉身心疲惫地回到寝室早就忘了那本童话书的存在,想着在睡前再翻一翻他那一小堆没营养的漫画,才发现了那本浅显的德文童话。就像在杂物堆里翻找出旧时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纲吉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接下来的两分钟,纲吉只是盯着封面上那褪了色的苹果在发呆。《格林童话》也不是什么让人欲罢不能的书,在书库里纲吉只是被它小小地勾起了怀念感,想着不看万恶话会有点遗憾。但真的借回来后又不想翻开,就像在下午他一开始面对那一屋子的书时一样,此时的这本书让他感觉无从下手。

      他呆坐了一阵便开始哼起歌来,手始终没有碰那本书一下。他想如果他是那本书的话一定会为这种无情的对待难过到不行。胡思乱想的时候歌的调子也跑偏了,虽然纲吉原本就不是什么擅长唱歌的人。是从电视上听来的旋律,名字不知道,但抑扬的感觉相当好听,虽然从自己嘴里唱出来是一塌糊涂。

      “很难听。不能换一首吗。”被人在耳边批评了一句,纲吉挫败地耷下了肩膀。不过。

      “——呜哇!”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还会被吓到吗?”

      是言。

      沢田纲吉状似无奈地扶住额头,他不想承认自己确实一时没想起另一个思想的存在。

      “因为这是你今天第一次讲话,被吓到是理所当然的吧。”

      只能说习惯真是一种危险的存在,言和他在同一身体里度过了三年以上的时间,他们的行动从不冲突,像是四肢和内脏一样各自运作得很好。这种关系已经妥贴到,只要不特别留意便会忽视的程度。

      言没有诚意地说了声抱歉。话锋突然偏转。

      “那本…《格林童话》,你不是要看吗。”

      “呃,对。”原本是想算了不看的,但已经被言提到这件事,不看的话反而显得奇怪。

      大概翻到了下午中断的那里,外国的文字在他眼前扭动着排成句子。或许因为精神不佳,原本能勉强看懂的句子现在看来却像二进制的编码一样不知所云。他的是现在第一行上来回游移,但一个单词也没能尽到脑子里。

      “不翻页吗?”

      “…什么。”他再一次被吓一跳,揉一揉酸痛的眼睛。“言也在看吗。”

      对方从喉咙随便挤一个音节出来算是回应。“你不要告诉我你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确实如此这句话他讲不出口,转而惭愧地伸手去抓头发。

      言无奈地叹一口气,像是纸张摩挲的轻响。

      “我念给你听。”

      言的嗓音像是被抓起一捧又在手心簌簌滑落的白色细沙,干燥又柔和,纲吉觉得他作为一个故事的叙述者显得十分称职。在钟声中仓皇逃走的公主和眼力欠佳的王子,在深林迷路的孩子和低低阴笑的巫婆,都是些逻辑简单色调明快的故事。纲吉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童话要作为睡前的枕边故事,他在言语调平白毫无起伏的话语中犯困,眼睛半眯。

      这一个故事在王子与公主的婚礼中画上句点。似乎也没有谁关心之后怎样,就好象人生会随着婚礼进行曲而步上终结,没有所谓以后不以后的。这样想的话也就能解释『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话出现的缘由了。

      翻页。

      “《白雪公主》。”

      沢田纲吉看见正文旁边的另一版是精致到不行的一幅插图。原本美丽的女人却极度痛苦地扭曲着脸,歪着身子像是在疯狂地起舞。厚重的礼服裙下一双纤细的脚被套上了灼红的铁鞋。周围的宾客,穿着婚纱的公主,英俊的王子,他们含笑的视线集中在披头散发的女人身上。就像是那女人揽下了他们所有的悲苦一样。

      哪有人把结局的插图放在开头旁边的?

      纲吉为这种滑稽的编排笑了一下,表情与画中围观着王后的人有些相似。

      “又一年的隆冬时节,天空飘着鹅毛大雪。一个王后坐在窗边…”

      言的声音像初雪一样微凉而清晰。纲吉还记得这个故事的结局,眼神有点呆滞,讲述者的声音从他的耳边滑过去。

      “鲜红的血映着洁白的雪,显得非常美丽。于是她想:但愿我能生一个孩子…”

      纲吉盯着那幅插图出神。痛苦地跳着舞的王后扭曲成一个模糊而空有轮廓的人形,他想起那个刽子手游戏的结局,歪着脖子吊死在绞架上的人。顺着纸的纹路化开的蓝黑色墨水使得那图画拙劣得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过了不久,她果然生下一个女孩,皮肤像雪一样白净,嘴唇像血一样红润,头发像乌木一样黑亮…”

      纲吉从这发黄的纸张和由黑变成陈旧的棕色线条上看不见公主引以为傲的雪肌和红唇。他从她褪色的棕色眼睛中看到了暧昧而满足的笑。这样一个和煦的开端可以引出一个充满了挣扎的苍白与死亡的猩红的故事,这让他感到恐惧。

      王后不能容忍自己的镜子照出比自己更美丽的女人。胜利的意味即是两人其中之一的死亡。

      “国王娶回了另一个女人。新的王后非常美丽,却骄傲,残忍,自负…”

      “言。”

      “怎么了。”回答的声音是和纲吉一样的。

      “没有。”他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犹豫,“我只是在想。”

      最终只能留下一个,否则故事没法结束。

      “我们这种状态,到底能持续多久呢。”

      言在他的心里安静地待了三年,经常是想今天这样一整天都不说话,只有在战斗时才有机会出来透下气。纲吉知道这付身体是两人共用的,但当他看到言每每在战斗中做出流畅而凛冽的动作时还是会觉得难以想象。言说其实你自己也能做到的,但他不敢去试。

      既然他们之间有这么多相同的特质,但在本质上又截然相反。他们最终只能留下一个,纲吉是这么觉得。虽然此时他宁愿自己的超直感谬之千里。

      『高傲自负的王后容不得有别的女人比她更美丽。』

      他真不希望言对于自己是如此尖锐而矛盾的存在,若是更柔和的就好了。要比喻的话,就像是。

      『在她的密室的墙上,挂着一面有魔力的镜子。』

      就像是镜子一类的。

      言回答的时候声音压低了些许,寒凉的预期像是冷掉的咖啡,“如果你希望我消失,我就会消失。”

      那如果我不想你离开,你是不是会永远在这里。

      “不要任性了,阿纲。”

      『王后的镜子非常诚实,从不对主人说谎。』

      沢田纲吉想起了刽子手游戏。

      一个人要猜中另一个人藏起来的心思,一个一个字母地填满。

      要两个人才能进行的游戏,但进行到最后就只留下一个。

      可是不是两个人的话不行。

      一个人无法进行游戏,无法游戏便得不到胜利。

      一个人。没法游戏。受惩罚。

      会被吊死。

      刽子手游戏。

      『王后看着镜子里映出自己美丽年轻的脸,问。』

      纲吉的视线凝在这印满了文字的书页上但没有看进任何东西。他觉得有东西涌上来堵住了喉咙,像是石块堵住了泉眼。“如果说,”他停顿几秒,“这只是个假设。如果某天我和你只能留下一个,而另一个必须,呃,消失掉的话。你希望最后留下来的,是你还是我?”

      他本想笑着讲完权当一句玩笑,但讲到最后变成了绵软的嚅嗫。

      『镜子,镜子。告诉我世界上的女人谁最美丽。』

      “当然是你。”言说。

      就像镜子爱上了它所效忠的王后,即使忠诚无关信仰也无关时间。言知道他所寄宿着的这个笑容温暖的男生,就是他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全部。

      他只想要一个温暖而柔和的开始,注定一地寂寥的终局与他无关。

      童话的结局是:

      And they all lived happily ever after.
      (从此以后,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Chapter . 04—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Snow White(2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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