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松分布的豌豆》芥城迎

2、第二章

　　狄勒伊宋自小培养出的谨慎性格让他对待任何一件事情都十分的周全。

　　他问百草女神的女儿，自小在山谷里长大到十七岁的姑娘，“奈忒弥，你到山下的城市去过吗？”

　　奈忒弥爽快地应道：“去过”

　　“那你喜欢那里吗？”狄勒伊宋问。

　　奈忒弥的眼神陷入了深思，她长长地“嗯”了一声，说道：“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不过我去了一次，便知道我和山下城市里的居民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错，在山谷、在森林里和野兽一起长大的女孩儿不喜欢城市凡人的生活，也清晰地看透“不喜欢”的原因。

　　毕竟，她的母亲即使生而不养，也念及她是自己的血脉，在她小时喂了她几颗用智慧浇灌出来的苹果。

　　狄勒伊宋提醒道：“阿洛绪斯王子，也是一位凡夫下士。”

　　奈忒弥浮出甜丝丝的笑容，坦诚地道：“可是王子长得好看呐。”

　　苹果使得奈忒弥有高于凡人的智慧，却没有教她如何对别人虚与委蛇。

　　狄勒伊宋啼笑皆非，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么好吧，我会帮你的。我会帮你嫁给阿洛绪斯王子。”

　　奈忒弥的回答让狄勒伊宋安心，同时也为她的直白忍俊不禁。

　　将欧罗巴大陆上硕果仅存的公主嫁给阿洛绪斯之时，就是准神官狄勒伊宋登上奥林匹斯山之际。

　　若不是合适的公主们半个也没有了，狄勒伊宋还真不愿意去选择奈忒弥。因为她的母亲是百草女神，如果女神不同意将女儿许配给凡夫，那么一切都是枉然。

　　得抓紧时间！

　　狄勒伊宋一早便有打算，若是奈忒弥和阿洛绪斯你情我愿，那么他得赶在百草女神知道前，让阿洛绪斯娶到奈忒弥。

　　奈忒弥的生父虽然是国王，但她的父亲从未知晓她的存在。奈忒弥的言行举止也和她的姐姐们一点儿也不一样。

　　狄勒伊宋决定亲自教授奈忒弥礼仪，好让她的谈吐气质都像一国国王的掌上之珠，真正的公主。

　　狄勒伊宋暂时留在了高山上。

　　第二天，太阳挂在西边峭崖上，光芒飞溅流转于草叶之间。狄勒伊宋睁眼起来环顾四周，只见一只麋鹿蹦出茂密的林木。

　　奈忒弥搂着麋鹿的脖颈，麋鹿鹿蹄蹦蹦哒哒，到他身旁停住。奈忒弥从麋鹿身上一跃而下，两只手各抓了三个桑紫色铃铛大小的果实。

　　她笑意盈盈，把果实向狄勒伊宋一丢。

　　狄勒伊宋敏捷地接住了果子，余光瞥见奈忒弥淡绿色裙摆下露出一段莹白，“奈忒弥啊，你为什么不穿鞋子？”

　　被狄勒伊宋问到，奈忒弥提起了裙子，向下望望，笑道：“因为鞋子不好看呐，不好看的东西，我不要。”

　　“你从不穿鞋子？”

　　“从来不穿。”

　　狄勒伊宋不禁感到奇怪，凝视着她问道：“你的脚没有被砂石硌到吗？脚底没有被草扎得疼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的母亲可是百草女神，我身上一半的血液流着她的神力。”奈忒弥哈哈大笑，“我怎么会被这些人间的俗物伤到呢？”

　　奈忒弥的笑爽朗大声，纯粹的天真与直白。

　　“原来如此。”感觉到些窘迫，狄勒伊宋笑得却落落大方，“多谢赐教，我现在知道了。”

　　他忽然弯下腰，掐断野草的顶尖，“你到城市里去的时候，穿了鞋子吗？”

　　狄勒伊宋手指错揉着野草，言语和神态从容淡定，但是动作却将他出卖。

　　“当然要穿的。城市里的人什么样，我就什么样，不然多奇怪啊。”奈忒弥笑得更欢了，索性将手里所有的浆果都甩给了他，“吃果子吧，不太聪明的准神官。”

　　下意识接过浆果的狄勒伊宋，手拿着它们，脸上却浮现出惘然，“眼睛这东西始终缺乏高明，它只能看外表，却不能画内心。”

　　狄忒亚笑嘻嘻地噎他一句，“准神官看不见自己，也就不知道自己笨了。”

　　“你啊……”狄勒伊宋啧一声，倒还真没讲出话来。

　　山上树木葱郁，长角麋鹿低吟着从林间钻来蹦去。树上的松鼠抬抬前爪子扑腾扑腾往下窜，没抓稳树干，狼狈滑稽地摔了下来。

　　碧绿眼眸的少女，淡绿色裙摆给微风撩拨起来。

　　她扯开扎头发的草绳，一头金色长发沐浴在阳光下，灿亮飘逸。

　　狄勒伊宋凝睇着她的侧颜，忽然感觉有温柔往自己手心里钻。他低头去看，是长风吹来的一截芦苇，他发觉到自己望着她走了神。

　　太阳光暖遐，风也很温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奈忒弥从来没有见过别人，狄勒伊宋暂居在树林里时，她既不觉得奇怪，也不去提防。

　　相反，她颇为勤快地去找狄勒伊宋，找他聊天，带他走遍这座山的上上下下。

　　奈忒弥倒骑着麋鹿，问跟在后面的狄勒伊宋，“准神官，你可有什么未尽的心愿。”

　　狄勒伊宋回答道：“有，倒是有一个。”

　　奈忒弥轻轻掐着麋鹿的皮毛，“是什么？”

　　“你知道的，还要我讲出来吗？”狄勒伊宋手摁着胸膛，抿唇笑笑。

　　让阿洛绪斯王子娶到最后的公主。

　　他对奈忒弥说的是，受天神所托，替她结成美好姻缘。

　　既然结果相同，那么运用语言的巧妙艺术也约莫无可厚非。

　　狄勒伊宋施展神明赠予的魔法，从河流里抽出水，编成一张轻盈透明的席子。他将席子放在草甸上，白天教授奈忒弥人间风俗，晚上躺在水席上安睡。

　　狄勒伊宋渐渐地发现，奈忒弥除了是个话唠以外，活泼好动却睿智机灵，她最喜欢哈哈地笑，嘲笑他是不太聪明的准神官。

　　若不是狄勒伊宋活了三百多岁，活得太久，他还真的想和奈忒弥据理力争，驳倒她为止。

　　非要讨出一个对错的无趣争辩，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儿。

　　一日复一日，其实也才过了五日，狄勒伊宋便清晰地领教了事实——让奈忒弥言行举止像公主那样端庄高贵，是不可能的。

　　不单单是因为她长在山谷之间，还由于她浑自天然的灵动和，她的智慧仿若雪水般晶莹。奈忒弥才是最机敏的，择善从之。

　　随心所欲地生活，期待却保留理智地喜欢她看上的人——珀科耳的阿洛绪斯王子，太阳神眼眸流动闪烁金色的后代。

　　有时候狄勒伊宋会觉得荒唐，她只从镜子里见过他一面，怎么就喜欢上了呢？哦，这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一见钟情了吧。

　　一见钟情的男女，某方人称之为浪漫。他活了三百年，某年乍然明白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

　　有本传世之作男女双方从见面到殉情不过短短五天，世人见者伤心，闻者流泪，他这铁石心肠却只觉得荒谬。

　　唉，狄勒伊宋想不太懂，还是帮助天选之人实现心愿，好早日登上奥林匹斯山吧。

　　第六日晚上，觉得待在这座山上只是徒然的狄勒伊宋告诉奈忒弥他们得走了，“夜长梦多，我们还是早些动身吧。”

　　“去哪里？”奈忒弥问。

　　“去珀科耳城，带你去见阿洛绪斯王子。”狄勒伊宋盯着她，想看看少女脸上羞怯地露出笑，“你还没有见过他本人吧。”

　　“是啊”奈忒弥茫然点点头，“我们明天就要走吗？”

　　他轻声地说道，态度并不坚决，“明天就要走。”

　　“那走之前，我带准神官在到这座山上你没去过的地方去一次吧。”她眯眼笑了笑，向着密林深处吹了声口声，清脆悠长。

　　他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数百年的积累让他拥有和神一样敏锐的视力。蹄声啪嗒啪嗒，他看见挂角的老麋鹿迈步过来，后面还跟着一只体型小上许多的白毛麋鹿。

　　他知道，这是平日和奈忒弥相处作伴的一对麋鹿父子，没想到日暮降下，它们还没走到梦乡。

　　奈忒弥矫健地跨上那只白毛麋鹿，而挂角老麋鹿则停在他面前，慢慢地跪下来。

　　“准神官，怕你不会骑鹿，让麋鹿父亲驮你了。”奈忒米弥丢下如此一句，便转过身，搂起小麋鹿的脖颈。

　　她今晚仿佛起了玩心，让他也骑上麋鹿，却驾着小麋鹿跑得飞快。狄勒伊宋初次骑鹿，手忙脚乱的同时深感紧张，愈感到紧张，便愈显拙劣。

　　好容易，奈忒弥停了下来。

　　狄勒伊宋像系了块铅的心脏终于又卸下负重。

　　他从老麋鹿上下来，晃然才看见奈忒弥眼前的缤纷，“这里是？”

　　那是连绵成片的三色堇，从东面蔓延开来，围住一池顺着狭长小溪流下，汇聚起来的池水。水声哗哗啦啦，嘀嘀嗒嗒地敲在三色堇心头。

　　她看了看他，指着三色堇笑“山脚下呐，山顶积雪流下来的水汇聚成一条小溪流淌下来，浇灌出这群三色堇，很好看，是不是？”

　　“准神官，许个愿望吧，把你的愿望告诉三色堇，它记下之后，会记着帮你实现。”

　　“有用吗？”他想那么问，却看着她的欢愉笑容，忽然改了主意，“好”

　　“准神官，不能是替别人许的愿望，像是替我结成姻缘的话就不要讲了。”她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好心提醒道：“得是你自己的愿望。”

　　“好”狄勒伊宋闭上了眼。

　　他只是不想叫她失望，闭上了眼睛，却什么都不想。

　　这座高山的山腰四季长春，晚上微风吹拂一丛三色堇，一面把花香偷走，一面又把花香送入他的鼻官内。夜晚的宁静，让这片草地将芳香馥郁凸显。

　　狄勒伊宋闻见花香，感到分外清爽。

　　他听见洛狄忒在说话，“狄勒伊宋，你为什么要帮受赫拉的差遣，替我结成美好姻缘？”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因为我是十二提坦之一的某位留在人间的后代。我是准神官，帮助九十九个天选之人达成心愿，我就能登上奥林匹斯山，成为众神之一。”

　　“你完成了多少个？”洛狄忒手上多了一朵花，在他闭眼时候摘下的深紫三色堇。她看他一眼，便转身将花往白毛麋鹿头上送。

　　“九十八个”停顿了半晌，他说道：“你是最后一个。”

　　白毛麋鹿是老麋鹿的孩子，不知怎地忽然因奈忒弥这送花的动作发起了脾气。它嘶叫了声，摇晃脑袋的电光火石间，便又起了声“哎呀”的惊叫。

　　奈忒弥被白毛麋鹿用角拱了下，直直往后栽倒，连带着毫无防备的狄勒伊宋也被带倒。

　　狄勒伊宋仰卧在地上时，身上却还稳当地压着一个奈忒弥。

　　她的头靠在他胸膛正上，他心跳的律动便落进她的耳朵里，她禁不住脸颊泛起微红。

　　砸懵了的狄勒伊宋下意识地动动脖颈，感觉到压着自己胸膛的力量倏然撤去。奈忒弥手掌撑着地，不起开，反而没头没脑地问：“你看我长得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