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女传奇》竹铎

22、022 点花心间

　　“我知道子钓而不纲的深层意思了！”
　　小葵三步作两步，快速走到李致辰面前。
　　“如果钓的鱼太多，吃不完就浪费了。在窝里睡觉的是幼鸟，最好等他们长大再捕猎。凡事要从长远来考虑，是不是？”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出自《论语·述而》。孔圣人只用鱼竿钓鱼，而不用大网来捕鱼；用带生丝的箭射鸟，但不射归巢栖息的鸟。此话阐发君子行事循礼、处世仁爱的品格。
　　李致辰再次向这位东女国郡主强调了儒家之道。
　　“明明是人类为了自己的生存才如此考虑的，偏偏要强加上去道德高尚的借口。承认自己谋私利有什么不对，又没有杀人放火？”
　　接受儒学教育的大唐读书人无言以对，只得叹了口气作罢。
　　像这样的争论，这两个月来发生了很多次，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而且往往，大郡主的道理似乎说得通？
　　他觉得自己毕生所学受到了挑战。
　　最后只能暂且归咎于蛮族难以教化，在东女国想要推广汉学真的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他们改穿大唐服饰，改用大唐文字，但最深层次的文化根脉依旧无法撼动。
　　“你等着我，还有别的事吧？”李致辰不打算深究下去，另起话题。
　　“有件小事，想请你帮忙。”小葵递过厚厚一沓被墨迹弄脏的纸张，将依娜郡主那个新房子的事情慢慢道来，当然省略了某些细节。
　　她识得的字很少，这些诗稿根本看不明白，想要完成这份工作，必须找个有文化的人参加。
　　李致辰细细看过后，委婉表示拒绝：“就算是我，也不能在三天内重新抄完这么多的诗。”
　　四百多张纸，上面写着的都是称颂爱情的诗句，抄些卖弄风月的诗词贴墙上炫耀，简直有辱君子风范。
　　“没让你抄完。”小葵把人带到隔壁房间，桌子上笔墨纸张已经备好，“你就挑六七首比较好的诗，抄一份誊个模板就好了。”
　　就算打好了模板，扎西郎也找不出足够多合适的抄书郞来完成这份工作。李致辰虽然心生疑惑，还是按照要求抄了7首。
　　他相信大郡主并非信口开河，但是到底要怎样在三天内完成四百多份？
　　“暂时保密哦。”
　　小葵卖了个关子，勾得李致辰心中莫名的有了兴趣，回家后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件事情。
　　如果是自己整日无休地抄写，恐怕有一丝可能，当然他绝不会这样做的。
　　第二天，李致辰步伐轻快去往嘉波碉楼，他都没发现自己突然多了种期待的心情。
　　迎面而来的是脑袋被白纱绷带层层裹住的大脑袋，上面还沾了点墨水，仿佛撒上黑芝麻的糯米大团子。
　　“这是......”李致辰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想笑就笑吧，你不觉得憋笑很难受吗？”小葵晃了晃自己的糯米脑袋，指挥着侍女给教书先生腾空地。
　　治疗已经进入尾声，岐先生说只要在脸上搽满冰肌玉肤膏，再敷用几天就算大功告成。
　　桌子上已经放着几十张抄好的诗，分成七沓放着，李致辰拿起来仔细打量，每张纸上的字迹都和自己抄写的原稿一模一样。
　　“刻版印刷？”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用他的底稿做出了七张雕版，只要涂墨就能无限复制，就算是不识字的侍女也能帮忙印完四百多份诗稿。
　　“这不可能......”李致辰声音有些颤抖，“东女国没有雕版工匠。”
　　得知是大郡主自己熬夜把雕版做出来时，他内心受到不小的震动。
　　别说是东女国，就算是在益州，优秀的雕版工匠也是非常稀缺的。刻版印刷虽然便捷，但也只用于刻印佛经道藏等频繁使用的大型丛书，成本不菲。故一般书生研读，用的仍然是自己手抄的稿子。
　　眼前的诗稿字迹完整，雕刻手艺极高，甚至在纸张的空白处刻上了花草纹。
　　听李公子介绍，这门手艺仿佛很珍贵。
　　说实话，小葵根本不知道刻版印刷的名字。只是当工头说起装饰房间的诗稿可以重复时，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虽然没有过去的记忆，但她知道自己是会雕刻的，于是就接下了这单活儿。
　　小葵激动地凑上前去：“这门手艺是不是很抢手？在益州工钱高吗？”心中窃喜，看来自己又找到了条挣钱的门路。
　　东女国读书人很少，但是大唐书生文人多呀。她以后去益州找个印刷坊工作，至少不愁基本吃穿。
　　“你老家是益州哪里的呀？我以后去找你玩儿。”
　　高兴冲昏了头，小葵冷不丁冒出了这句话。
　　说完之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听说李司学是逃难来的东女国，跟自己找不到家不一样，李致辰是有家不能回。
　　我这不是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吗？小葵暗戳戳打自己的手心，让你乱说话。
　　“对不起，你当没听见好了。”
　　李致辰当然想到了自己的故乡，也明白大郡主的好意。对方越是体谅，自己再耿耿于怀，就显得矫情了。
　　“锦官城浣花溪。”他轻声说道，“欢迎大郡主以后去。”
　　不再介怀这件事情还有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他已经在准备离开东女国了，祭山大典后就跟着商队回去。
　　此事暂时瞒着父亲和其他人的。
　　三天之期一到，小葵让阿拉玛拿着诗稿去工头交差，顺便买些酒食庆祝一番。她现在还裹着绷带，不方便出门。
　　这边刚交完诗稿，就有人传话说依娜郡主待会儿过来提前检查，吓得几十个工匠手忙脚乱赶紧把色纸在拉门和墙壁上贴好。
　　幸亏赶上了。
　　阿拉玛帮忙贴完色纸，正好碰上了依娜郡主过来，身后还带着李致辰，慌得赶紧躲进了隔壁房间。
　　她就算再木头，也知道依娜郡主和大郡主关系不好。更何况大郡主在这里做工的事情，是瞒着城主一干人的。
　　依娜郡主带着李致辰参观一圈，最后特地在书房停下来，屏退了下人：“怎么样？还喜欢吗？”
　　面对询问，李致辰差点黑了脸。
　　一屋子粉的绿的蓝的色纸，每张上写满了爱意浓密的字词，每首都是他精心挑选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所以他自己帮忙，和一个女子抄完了另一个女子对自己告白的诗歌。
　　别样的感觉从心里产生，有点酸有点苦，就像是色纸一角的装饰花朵，悄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