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95、圆明园（上）

　　胤禛轻轻推开门。
　　瑰络的卧室里只有一个值夜的丫环，听见推门声从迷糊中清醒过来，趴在桌上的脑袋抬起来，看见胤禛的时候吃了一惊，刚要开口，被胤禛的手势制止。
　　丫环出去，虚掩上了门。
　　外面蝉虫叫得很热闹。
　　瑰络的卧房里，胤禛吩咐安置了冰块，倒是比外边凉爽了几分。
　　胤禛先是远远地站在床边，蹙眉看着熟睡中的瑰络。这神情，颇像是看着婴孩，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一阵热风吹了过来，胤禛惊醒。
　　他缓缓的走上前去。
　　瑰络苍白色的脸上竟带着笑的表情。
　　胤禛坐下，伸手去抚摸她的脸。
　　手指在她的脸上游弋，忽然停住，胤禛眼睛一闪。
　　他从瑰络的头上取下——那是自己送给她的鸟形玉簪。
　　胤禛嘴角带上了笑的弧度，随即，竟咧嘴成了个大大的笑容，好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只是没有发出声来。
　　瑰络做了很多梦。
　　她梦见自己的小时候，梦见爷爷奶奶，梦见父母，梦见莫小琴，梦见林文浩。
　　她梦见在家里小公主般的快乐撒野，梦见和莫小琴在野地里捉虫子，梦见自己朝着想要参与进来的林文浩做鬼脸。
　　她梦见自己穿梭于城市之中，川流不息的车辆模模糊糊，有时又像是马车或者驴车，总是突然慢下来。
　　她梦见林文浩坐在高高的座位上，隔得远远的，模糊的，声音却无比清晰的，对着她说，分手。
　　她梦见自己哭得很惨，一个人躲在麦田里，让金黄的麦子彻底包围掩埋掉自己，只是一个劲的哭，哭得周围全是水。
　　这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哭了，瑰络。
　　这个声音很熟悉，她却一时辨析不出来。
　　她转身之后，场景却突然一转，她梦见自己在一个红烛摇曳的房间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自己身边，轻轻从自己头上取下了什么，然后对着自己笑。
　　她多么想看清楚！但是睁眼拼命看，也只有一片迷糊。
　　然后，她又陷入了沉睡。
　　当瑰络悠悠转醒，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时分。
　　念儿守着她，突然看见她的眼睛睁开，几乎吓得跳起来，随即飞快的跑出去报信。
　　接着，周守道过来诊脉。
　　“应该没什么凶险了，算是度过了难关！”他下结论。
　　瑰络看着他，雪夜里的记忆浮现出来，这个人是胤禛的人啊！自己难道在胤禛的地方？
　　感觉右手疼痛欲裂，她抬起手来看。
　　右手上的虎口处划的刀痕已经结痂，看起来一片血肉模糊。
　　瑰络愣了一下，皱眉，那日被咬住的那一口实在好疼！令她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痛苦！
　　半昏迷的状态下她只听见莫小琴的叫喊，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主……主子呢？”瑰络问念儿。
　　念儿一下子收敛住笑容。
　　瑰络觉得不好，追问：“主子呢？”
　　“你先别问了，把身子养好吧！”
　　“主子呢？”瑰络坚持问。
　　“主子呢？”她又问。
　　念儿终于熬不住，绞着手绢叹息道：“你中毒后，主子担忧得不得了，身子又弱，晕倒了一次，太医说胎儿恐怕保不住，这几日都卧床在调养呢！”
　　“什么？”瑰络听着，便要挣扎下床去看，刚坐起来便觉得身上一软，一股令人难受的气息从喉间直往上冒，她慌忙紧闭嘴唇，一丝黑血从她嘴缝里流出来。
　　“不要动！”周守道急得要上火，“你的身子刚开始恢复，正是气血复苏的时候，哪里能乱动！”
　　瑰络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一下子抓紧周守道的手，轻声问：“小琴……主子不会有事，对吧？”
　　周守道点头，瑰络才松了口气，身子重重的倒回床上。
　　胤禛带着胤祥出去狩猎回来，刚进园子门，便见赵铎飞跑过来。
　　“云惠姑娘醒了！”
　　“醒了？”胤祥扭头看胤禛。
　　胤禛面无表情，淡淡道：“告诉苏培盛，让厨子炖点汤给她补补身子。”
　　赵铎走远，绿树参差下只剩了兄弟两人。
　　胤禛伸手去摘垂到路边的枝岔。
　　胤祥笑道：“四哥是否放下了一桩心事？今晚能有次饱眠了。”
　　胤禛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这里虽说是四哥的圆明园，云惠的卧房好歹是在我住的园子里，就算四哥总找园内人值夜的时候去看她，进出，难道还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胤禛好笑的看他一眼说：“你这几日也不清闲。”
　　因为莫小琴差点小产，胤祥几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胤祥朗声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胤禛笑。
　　午膳的时候，紫烟端着一个砂锅进来，霎时，整个房间里布满了诱人的香气。
　　“什么汤，这么香！”瑰络支撑着坐起来。
　　“昨个四爷和十三爷出去打猎，捉了几只野鸡回来。”紫烟把砂锅放到桌上，用小碗盛好。
　　瑰络用左手拿起汤匙。
　　“哎呀，我来喂你吧，你手不方便。”紫烟来夺汤匙。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瑰络说，“不要麻烦你了。”
　　喝了一口汤，瑰络笑道：“好喝！野鸡肉质细嫩，入口即化。”
　　“当然好喝了，刚打回来就炖上了，炖了十几个时辰呢！这是两位爷特别吩咐炖给你吃的，对了，主子那边也有。”
　　瑰络愣了下。
　　喝完汤，看着紫烟收拾碗筷，瑰络歉疚的说：“紫烟，最近辛苦你了，还有清杏，念儿，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就老是惹出事情来，连累你们。”
　　“你呀，别这么说。”紫烟一笑，“对了，说起辛苦，知道吗？你昏迷那几天，每天夜里四爷都会来看你。虽然背着我们，不过我们都看见了。云惠姐，说真的，四爷对你真的很用心。”
　　“不要开玩笑。”瑰络躺下去，叹气。
　　紫烟眉毛一跳，道：“怎么，你不相信？”
　　“紫烟，”瑰络说，“我相信。”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四爷？你知道吗，四爷新近娶了一房侧福晋呢！”
　　瑰络已经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嗡嗡的声音闷声闷气从里面传出来：“是不是姓年，是年羹尧的妹妹？”
　　紫烟想了想说：“好像是姓年——哈，你不是还挺在意四爷的嘛！”
　　瑰络没再出声音。
　　过了几日，除去右手仍疼得厉害，其他的地方已经没了大碍。瑰络拖着身体去看莫小琴。
　　莫小琴斜靠在床上，看见瑰络进来，喊道：“你好了？怎么随便走动起来了？紫烟，不是让你看着云惠吗？”
　　瑰络走过来坐下，示意紫烟带着丫环们出去。
　　莫小琴摸摸瑰络的脑袋道：“你瘦了好多——手还疼吗？”
　　瑰络摇摇头，忽然一把抱住莫小琴，把头抵住她的头。
　　“谢谢你，小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