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149、归来（上）

　　瑰络陪着莫小琴走到湖边，清风徐来，把两个人心中的心事都带走了一半。她们彼此对望，忽然觉得心有灵犀，一起在岩石上坐下。瑰络吩咐清杏回去院子内拿自己的渔具。
　　“我羡慕你的生活。你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闲暇时可以打打牌、钓钓鱼、画画、读书，你原来向我描述过你理想的生活，如今，似乎你倒是梦想成真了。对咯，你现在都快成仙了。”莫小琴打趣道。
　　“成仙了就不食人间烟火，那么便少了很多乐趣。我还是喜欢有喜怒哀乐的生活，日子过得若太平淡，就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瑰络眼中光亮泯灭。
　　“你现在觉得日子有趣吗？”莫小琴不无担忧的询问。
　　“现在，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这样觉得，那么我会离开，去各处闲游，翻山涉水，看尽一切美景。更何况这是个没有被完全破坏的自然的世界，多么美啊！”
　　两人在说着话，忽然听见旁边的树林一阵簌簌的摇动，随即一个身影出现，正是方才走开的贾世芳。
　　“贾道长？赵桂呢？”瑰络起身。
　　“贫道自己闲走，便让他回去了。这个岛不大，还不至于迷路。”他拍拍身上掉落的花瓣和树叶，请瑰络重新坐下，又自己在一旁寻了个干净地块，坐下了。
　　“贾道长最近过得好吗？”
　　“贫道这段时候在想着过段时间南下的事宜。”
　　莫小琴吃惊道：“道长要走了？”
　　“是的，贫道过段时间会到川陕等地闲走。”贾世芳笑嘻嘻的说，“贫道的性子闲云野鹤惯了，实在在一处地方待不长久。”
　　瑰络忽而灵光一闪，想着自己若能跟着贾世芳一起出去看看该有多好，然而这仅是一道灵光，她面上仍不动声色。
　　入夜，送走了莫小琴和贾世芳，瑰络辗转反侧，心中想要离开的心思越来越强烈。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危险，然而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胤禛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情，便整日待在圆明园里。
　　他静静的避开所有瑰络会到、可能去的地方。在外界看来，他与平时没有两样，却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痛苦。
　　他一个人住在一处隐秘的小院子，当然，这样的院子在园中有很多处。然而这一处却不同于其它——它可以直接望到对岸——那里便是桃源。
　　胤禛时常背着手静静的站在湖畔，看着湖水从这一侧波波折折翻滚到另一侧。这里只能看见桃源的一角，由于离得很远，所以看不见瑰络渡船的地方。然而这样却也使胤禛心里随着湖水平静下来。
　　他无疑是感到挫败，感到痛苦，虽然他心里对于其它事情的期望总能压过他对于这件事的无限悲伤，然而也很难完全把这些事从他心里抹去。
　　他想了很多，想起张寒月，想着周瑰络。想着他爱过的这两个女人，他无法忘记，索性把她们乘着这段空闲时光翻来覆去的想个遍。
　　日子变得越来越热。六月随即便来了，无声无息。
　　瑰络接到莫小琴的信，上面说贾世芳已经离开京城，又四处云游去了。这个人的出现和离开都是那么的随意，仿佛他是地上的一片尘埃，随风一吹便不知道去向，有时候又忽然落到了你的鼻尖，让你吓一跳。瑰络心里动了一下，想着贾世芳一路游山玩水的样子，在那个画面里似乎也加上了一个自己。
　　桃源里一切井然有序，除了一个人再未出现，一切都好似往常。但每个人的心里多少都有了一些想法，面上未表现出来，不代表没有动过心思。很快，瑰络发现桃源的落叶扫得越来越不勤快，端茶送水的时候也渐渐喊不得人了。桃源里除了紫烟、清杏和赵桂，瑰络并没有熟人，因此越来越感到不方便。
　　有一天，赵桂在院子里吵着让几个下人扫地，紫烟和清杏陪着瑰络坐在屋里，清杏听见了，抱怨说：“这些个奴才都是风吹就倒的主儿！看见咱们主子不得意了，就想爬到咱们头上作势！”也许是瑰络的纵容，她近来磨练得越发干练和泼辣，再不是那个爱哭的孩子了。
　　紫烟用眼神示意她，清杏蒙住嘴，轻声说：“坏了，我不该乱说话！”“不得意”这样的话，她害怕瑰络听见难受。她赶紧瞥一眼瑰络，发觉她眼睛盯着书，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瑰络的心里在震荡，她感到一丝忧伤，然而面上她却淡淡的笑起来。随手翻过《庄子》的一页。“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蹙眉，叹了口气。
　　紫烟说：“主子都没脾气，你说些什么？”她站起身，走出去朝着赵桂说：“别吵他们了，让他们偷懒去！回头咱们主子又得势了，有他们的苦果子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就等着吧！”
　　瑰络抬头，诧异的望着紫烟站在门口，叉着腰。
　　“紫烟，别说了！”她沉声道。
　　紫烟回身，对着瑰络道：“主子，您还是要管一管，否则他们会越发无法无天了。”
　　“由着他们去吧，没关系。”瑰络道。
　　清杏说：“怎么能由着他们呢？这样日子还过不过了？前几天我去膳房拿你的黑米粥，那人都爱给不给的。这样下去怎么办？”
　　瑰络不说话，脸阴沉下来。
　　紫烟说：“你别说了，主子不是不会管人，你忘了在十三阿哥府里的时候？只是现在主子不想管了。”
　　再说什么，瑰络没有去听，她站起身走出去。
　　屋外几个人似乎是因为紫烟的话有了成效，都低头匆忙的扫着地。瑰络一出来，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又默然往下。
　　瑰络走到湖畔，撑船的人看见她笑着招呼：“云主子！”这个撑船的人是个十几岁的小厮，因为瑰络一向对他很好，所以见着瑰络他总是热情招呼。
　　“麻烦你了，将我送到对岸去吧！”
　　过了岸，她决定不按平时的路走，随便钻进了一条小道。或许是天气的缘故，也或许是刚才一番谈话搅乱了她的心绪，她今日不同于平常，心情烦躁。
　　不知道走了多少步，她听见前面有人声。她想要回避，那声音却已经飘进了她的耳朵里：“先生，且在这里稍等片刻。”
　　瑰络躲闪不及，怵在原处。
　　或许是听见了动静，前面那两个说话的人都转过身来，其中一个瑰络认得，是哈克哈。另一个是个身材略胖，长得十分俊雅的男子，大约有四十岁上下，瑰络从未见过。
　　哈克哈看见瑰络，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瑰络一番，快步走过来说，“云主子，你怎么在这里？”
　　瑰络发觉那个陌生男子的眼神投了过来，她笑着对哈克哈致歉：“不小心走岔了道。”同时与那男子对视一眼，发觉他正在观察一般的盯着自己，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起来。
　　“打扰你们了。”瑰络要往后退，那个男子却走上前对着哈克哈说：“总管，这位姑娘是？”他对着瑰络道：“姑娘何言叨扰，我们本就只是闲谈罢了。”
　　瑰络勉强站住，好奇心驱使她猜测这个人会是谁，因为胤禛的性子很少会放外人进园子。
　　哈克哈犹豫了片刻，与男子道：“这位是……”他有些尴尬，毕竟瑰络的身份不清不楚。
　　瑰络体悟哈克哈的难处，抢先说：“我是在这里看守院子的，我叫云惠。”把自己说成看院子的人，这实在有些不妥，这个谎言也太容易扯破。
　　一向精明的哈克哈此刻也只好敷衍般点点头，好像缓了一口气。“云惠姑娘，这位是……”他似乎又一次陷入尴尬了。
　　男子朗声笑起来，他风度颇佳，一双大眼睛十分明亮，看着瑰络。“在下张寒生。”
　　瑰络心里跳了一下。
　　哈克哈满面是汗，不知道是热气所致还是如何，他用手抹了抹。
　　张寒生转头对着哈克哈说：“总管，你不是该去找他来么？”他的口气很温和，声音非常好听。瑰络猜想他说的“他”是否便是胤禛，因此觉得慌乱起来。
　　哈克哈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瑰络一眼，说：“我先送云主子吧！”
　　瑰络点点头，张寒生抿嘴笑了一下，说：“也好，我在这里等着。你送了她去便去找那个人，让他快来。我等不得，亥时前便要走了。”
　　哈克哈同瑰络走远，张寒生立在原地，收敛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从另一条侧道上快步而来，进了门前遮有竹林的小院。将走近庭中，便听见笛声倏忽而至，胤禛蹙眉，加快步子。
　　张寒生笑着看胤禛，道：“圆明园越修越好了。”
　　胤禛微一颔首，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沉声说：“东西带来了？”
　　“已经交接完毕，但今年不太好，东西不多，可能银钱要少一些。”张寒生用绣帕擦拭笛子，垂下眼。
　　沉默了一阵，胤禛动了动嘴唇，终于开口：“去年十月，十三弟见到了你妹妹。”
　　张寒生抬头，说：“她怎样了？”
　　胤禛闭眼：“在尼姑庵里，过得还好。”
　　“过得还好？”他一声冷笑，“是的，过得还好。”他背过身不再看胤禛。
　　胤禛提高声调：“你便是如何？每年都是这般，怨我又有何法子？是她自己要走。”他的语气像是个委屈的孩子。
　　“……不说这个了，今年我又带了羊羔酒来，今晚咱们对饮。”张寒生走到胤禛面前，举起桌上的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