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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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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鼠狼皮毛橙黄,同族都叫它黄妞。
黄妞在山中灵脉附近长大,天资聪颖,又刻苦修习,好不容易结成金丹,习得化人之法,迫不及待想找个活人测试一下,好歹说上几句话。
她溜进山上一座野庙,说来也巧,正好碰上个进来躲雨的书生。
书生刚把背上装书的竹箱放下,还来不及拂去额上雨水,黄妞就跳将出来。
黄妞没见过人,也没变过人,因而初次变身颇为潦草:双腿直立,双臂僵直,未着寸缕,身上一半是肉色肌肤,一半是斑驳黄毛。
在光线昏暗的野庙,冷不丁看见这样一个怪物颤颤巍巍向自己走来,书生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竹箱也不要了,连滚带爬跑下了山。
黄妞没和大活人说上话,却捡回一箱书。书生阅读口味很杂:既有备考的圣贤书,亦有私印的民间小说——后者净是些痴男怨女,花前月下的故事。
黄妞不识字,但图画还是看得懂。有册叫《莺莺传》的绘本,白描细线勾勒出一名云鬟雾鬓 、蝉衫麟带的妙龄女子。
黄妞细细摩挲画上女子身姿面庞,那块一直蒙在眼前的黑布被抽去。它在霎那间懂得了美丑之分:画上女子是美的,人是美的,畜生是丑的,黄鼠狼是丑的。
她要当人。
自那以后,黄妞每日溜到山下私塾,躲在墙角,和村童一起读书识字。
“大道直如发,春来佳气多……” 黄妞坐在树下,握着树枝,一笔一画在泥地上写私塾先生教的五绝,边写边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路过同族纷纷摇头:
“这黄妞不会是疯了吧?”
“估计是想当人想疯了。”
“真是的,好不容易下山也不抓一只鸡上来。”
黄妞的老父亲亦忧心忡忡:“妞妞,你该不会真的想当人吧?”
黄妞头也不抬,继续在地上划字:“当人不好吗?人好看又聪明,可以穿漂亮衣服住暖和的大房子。人还可以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可以行侠仗义,可以周游四海,可以保家卫国……”
黄父听她越说越玄乎,打断道:“那都是人才能做的事情,你不是人……”
“我可以变成人啊。” 黄妞把头一扬,“我现在每天都在练习变人的口诀。爹爹你知道吗?我上次变成一个女童,跑到山下村子里,全村没一个人发现我不是人,都以为是隔壁村的孩子走丢了呢……”
黄父叹口气:“变得再像,终究也不是人啊。别看我们和人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但就是不一样,一个是地下的泥土,一个是天上的星星。你想当人,就是非要去摘天上的星星,注定只能自己伤心。”
黄妞不喜欢听这些丧气话,反驳道:“我不信,我偏要去摘那天上的星星!不但摘,我还要做天上的星星!”
*
黄妞渐渐长大, 她越来越像人,会说各种人的俚语和俏皮话,若非时不时需以本体拜月固丹,她几乎以为自己生来便是一个人。
为尽可能长久维系人态,黄妞常年游历在外,到各种灵气充沛的深山修行。
那日,黄妞在芦莺山的磐石上打坐,被一条即将结丹的大青蛇从身后偷袭。
二妖缠斗起来。黄妞肩膀被青蛇咬伤,青蛇腹部亦被黄妞撕开大口,血和脏器流了一地,钻进草丛里遁走了。
黄妞扶着磐石坐下,试图将蛇毒挤出体外,可竹叶青释放的毒素流窜得很快。不一会儿黄妞便感到脑袋昏沉。
她想道:“我是不是要死了,就这么死了,真是不甘心啊……” 迷糊中,一只宽厚大手抚上自己额头,有谁在耳边说:“小家伙,真可怜。”
路过的猎户阿郎发现了黄妞。阿郎挤出毒素,就近采些止血消炎的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而后将黄妞放进身后装山货的大竹篓里,带回了家。
阿郎每日给黄妞灌一碗味道奇怪的汤药。喝下这汤药,黄妞便哗哗往外吐黑水。吐完之后,猎户会摸摸黄妞的头,喂给它一颗蜜饯。
黄妞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状态好些时,眼皮虽然沉得睁不开,耳朵却是灵敏的。
她听见邻居老妇的大嗓门:“阿郎,你送过来的罗汉果,老头子喝了几天咳嗽好多了。这不,家里母鸡刚下了几个蛋,给你拿来。”
“就是顺手的事儿,花婶,东西拿回去吧。”
“怎么好意思啊……哈哈,既然你不要,我就拿回去啦,老头子也要补补身子……对了,阿郎,你还在照顾那只黄鼠狼呢?我听说黄鼠狼坏得很,专门偷鸡。”
“花婶,我娘以前和我说过,黄鼠狼有灵性。再说,它受伤了,得先把伤养好。”
花婶又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黄妞听不真切,只听见阿郎应道:“花婶你放心吧,等它好得差不多了,我就把它送回去。”
黄妞呢喃一声,再次陷入混沌中。
再次醒来,黄妞已经回到芦莺山,躺在那天打坐的磐石上。月光如洗,繁星璀璨,青蛙和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黄妞的心却空落落的,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
*
几年后一个雨夜,阿郎借烛火在家修理弓箭,敲门声响起。
“这么晚了,谁啊?” 阿郎大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位黄衣女子,被雨浇透了,头发贴在脸上,更显得那张面庞清丽动人,九天之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
阿郎不由看呆了。
黄衣女子开口,声音发颤,楚楚可怜:“小女子名叫黄莺莺,去芦莺山的山神庙还愿,回来时迷了路,还请公子行个方便,让奴家进去避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