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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五、 ...


  •   庞统不敢耽搁,唤人进来吩咐几句,只顺手披了件大氅就拖着展昭出门了。

      下人已将吴钩牵来。他素来跋扈,宵禁于他不过一纸空文,而且看展昭的样子也知道定是施展轻功一路踩着房顶来的,当下也不多言,翻身上马又伸手把展昭拉了上去。两人就这般冒雪疾驰出了内城。

      包拯、公孙策在展昭从襄阳回来后不久,便也都各自拾掇了搬出开封府。包拯购宅建府当去官家划定的地界,公孙策虽然只是开封府的师爷,自身却有功名,身家又丰厚,当得起一声“公孙员外”,自然而然与包拯比邻而居,与展昭的私宅离得也不远。庞展两人骑着马,不多久便到了。

      公孙宅大门紧闭,门上已挂了白纸灯笼,墙头之上依稀可见院内灯火。展昭领着庞统从角门进去,三穿两穿直接进了后宅。

      廊前灯下有几个家丁仆妇出出进进显然正忙着丧仪的事,主人房前却静悄悄的,只有个黑包子如展昭一般六神无主地原地打转。

      见展昭带了庞统来,包拯先一愣,随后大约因为真没别的招儿了,认头地指指屋里哑声道:“看着都叫人替他难受。哪怕哭出来、喊出来、大闹一场,也比这样要好。”

      庞统略一点头,竟也有些莫名悲凉起来。他当初谋反失败能归咎于陈鸢的因果纠结起来着实不小,斗刘承敬的时候又觉得她是包拯阵营里的不容轻忽、很可靠的盟友。这女子花容月貌,心机、智谋、胆识高人一等,作为天机老人的传人十拿九稳遭天妒的命。可她同时还是泸州三子铁三角最信任、最倚仗的存在,她死了,那三个就都乱了。

      包拯、公孙策,再加上血雨江湖里滚大的展昭,哪个没经历过挚爱亲朋的生离死别?哪个没试过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但是他们总会振作起来的。他们还有理想,还有牵挂,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只是公孙策要更辛苦些。因为比起包拯的心系大义、展昭的年轻懵懂,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即便从前为数不多的岁月静好的日子,早知她有心疾的公孙策大约也无法真正快活吧。

      忍不住回手轻轻拖了展昭的手,庞统这才推门走进去。

      屋里烧着炭盆,灯火也很明亮,灯影下的公孙策却让人觉得他冷。士人讲究悲喜有度,公孙策一代名士自然不会坐地嚎啕。可他未免太过平静了,就那么眼眶红红地呆坐着,手里摩挲着一片龟甲。那自然是陈鸢的东西。

      庞统皱眉:难怪展昭和包黑子都被吓着了。公孙策现在确实很糟糕,看他的样子,大约从陈鸢离世那刻起,他的神魂便已经随着爱侣共赴黄泉,留在这世上的,不过是个影子,徒留个人形儿,却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在乎。

      那就得让他想、让他在乎!庞统暗道所谓旁观者清,劝公孙策这事儿包拯展昭可能还真做不来——都心太软!

      他松开展昭的手,踱到公孙策对面坐下,也不等人理他,就一字一顿地道:“你若跟着陈鸢去也不是不行,但你可放心留着傻子包拯和展昭在这汴京,在这乌漆墨黑的官场,与官家和我父子争斗么?”

      公孙策顿时眼睫微颤——刚才还像死了似的人,竟把这句话听了进去!

      庞统叹气:泸州三子至情至性,公孙策早知道陈鸢总有一天会突然离他而去,可这天真的到来,于他还是如天塌地陷一般。若说能将这情圣留在现世的,怕只有他们的公道理想,以及两个兄弟的安危了。

      庞统等了一会儿,见公孙策终于缓缓转过眼轮来看他,这才再下一剂猛药:“其实再过些时日,你再大的伤痛都会淡了。日子总还要过的嘛。你会渐渐发现另一个女子的好……她或许哪里跟陈鸢有点像,也或许哪里都不像,就是有她自己的好。你会喜欢她,想着该给儿子找个娘,然后你会续弦,运气好的话就与这个女子白头到老了。你死的时候,会握着这个女子的手。”

      “公孙策,”庞统慢悠悠拿笃定的调调儿道,“人都是这样的。谁离了谁都要活,谁再怎么独一无二,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不可替代?也许。但是就像……哦,就像你们公子哥儿画画儿用的朱砂,鲜红鲜红的,上品甚至价值千金,画在纸上不管搁多久都不褪色儿——可也只是道红印儿罢了,大不了卷起来供着,重新铺张纸、调个新色儿画张别的画儿。我说公孙策,你说是不是?”

      沉默。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公孙策,大气也不敢出。

      “……不,不是。”

      不知道等了多久,公孙策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了。“日子会继续,可发生过的事情谁又能抹杀得了?”他通红却干涩的眼角,慢慢氤氲起来,“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这世间的人千般万般,却都不是她了!”

      公孙策猛地转头,手肘支在桌上扶住额角,挡住了脸。

      屋里屋外其余三人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能哭出来就好。

      伤心得一塌糊涂的公孙策,以及丧仪的一大摊子事,自有包拯照应。庞统不便多留,到刚置办出来的灵堂给陈鸢上了一炷香就匆匆随展昭又从角门出来了。

      雪还在悉悉索索地下着,两人似乎都不想就这么分开——至少庞统不想——可也知道展昭这时不敢离他兄弟太远。“去我那里歇一下吧。”片刻后展昭道,自作主张牵了吴钩就走。

      做贼一般溜进展宅,两人只叫醒小牛儿拿了被雪洇湿的衣服鞋子去烘又烧了姜汤来喝,便躲进展昭的卧室。

      火盆烧得很旺,庞统只着了里衣也不觉得冷,但看展昭脸色还是很糟糕,便赶紧推着他坐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盖着腿。顺势坐到床边,他温言劝道:“公孙策伤心是免不了的,不过好歹不会就这么随了陈鸢去。你们哥们儿这些时日多看顾他些,切莫叫他郁结于心坐下病来。”顿一顿,“只是可惜了陈鸢。她也算当世难得的奇女子,可终究逃不过天命……”

      “庞统。”

      话没说完就被展昭打断了。青年坐着,腰背仍挺得笔直,定定看过来的眼神……庞统喉头一哽,想躲开,然而竟完全不能。

      “庞统。”青年又叫了他名字一次,黢黑的眉眼、还有些湿润的头发,在温暖的灯火下显得美好而真实。他道:“你这样……我该如何对你?”

      庞统怔住了。他记得当初他们护送蕙雅公主回京、带着几个人陷在山谷里的时候,展昭就这样问过他。当时他没有正面回答,如今……

      如今,他无比清楚地明白,展昭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心中必然已经有了决断。

      于感情,展昭自然“知道”,他只是“不懂”。因为 “知道”,所以他始终回避丁月华和众多那些心仪于他的女子的情意,良善自持又纯粹如他,绝不会在自己不确定的时候妄言情爱;而因为“不懂”,他能够给白玉堂他的欢喜、依赖,却直至白玉堂选择去死都不“知道”,更没有办法给他自己的爱恋。这就像小树苗早晚会长成参天大树,但却只能等。

      白玉堂甚至没有等的资格。而庞统有,也确实一直在等。

      等他长大,等他“懂”,等他除了欢喜和依赖,能够给予自己平等的、只关乎情爱的回应。庞统觉得这小子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大概早猜到自己心悦他了吧?可他却能秉持赤子之心不躲、不让,注视着、感受着,放任庞统一点点接近他、引导他,直到在今晚目睹至亲之人痛失所爱的悲楚,惊惶无措之下发现想到要站在一起的人是谁,最终认清了本心。

      展昭喜欢庞统,毋庸置疑。这喜欢是否已变成爱慕,今晚就有答案。

      庞统一时间满头烟霞。定定神,他直视着展昭的双眸,低声道:“你现在就很好。看到你,我就……很欢喜。”言罢情难自禁——当然,也可能是水到渠成的试探——缓缓向展昭压过身去。

      没有阻拦,于是庞统没有停,一点一点地靠近,执拗地无视对方逐渐慌乱起来的眼神。终于,庞统吻上了展昭的嘴唇。

      不敢唐突,只是肌肤相接、呼吸交缠,已然惊心动魄。

      庞统紧紧地闭上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地等着自己被推开,或是……

      然后,他感觉到怀里的青年半是好奇半是挑衅地,轻轻咬住他的下唇。

      得偿所愿。

      庞统一瞬间觉得有点晕,忍不住要笑,又想好好亲亲他,还担心这小子弄不清状况。患得患失,最后就这么让他含着下唇、唇瓣磨磨蹭蹭,只咬牙切齿地叮嘱道:“可不能反悔!”

      薄皮的展大人赶紧松开牙齿,耳朵通红却满面坦然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正正经经地说:“只要王爷恪守大义,他日山高水阔,展昭愿为王爷执辔。”

      中州王从来视王权礼法如无物,但在家国大义上绝不含糊。庞统自己笃定,展昭也知道。于是,这便是展昭的承诺了?

      悬了不知道多久、期盼了不知道多久的心,终于飘飘忽忽落到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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