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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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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统在“退后”和“扑上去”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冲动间难以取舍,片刻后他听见自己调侃的声音:“展大人说笑了,这有什么好琢磨的?本王不是你们的盟友么,或者……永远的敌人?”
自己几乎要笑出来,可展昭却隐在黑暗里,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道:“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防备你了——不是盟友那种,而是像今日这般,我……任性妄为,因为总觉得就算捅个天大的窟窿总有你把它补上……庞统,为什么?”
为什么?庞统暗道一声“佩服”:老子就差搂着你钻被窝了还“为什么”……展大人你还真是只木头猫啊,平日里那些聪明伶俐都哪里去了?
不过这也多少算是开窍了吧?
按耐不住满心略带酸涩的欣喜,庞统拿眼扫了一圈四周——黑乎乎的——当机立断,大张双臂腿上用力,十分阴险狡诈地便将毫无防备的展昭扑倒。
紧紧搂着人顺着倾斜的山坡滚了几圈,一起裹进柔软的茅草里。
庞统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困在自己怀里的青年,真心满足地看到他那双亮如晨星的眸子里只有惊恼,而无半点警惕和怀疑。而他,其实本来没想过一定能扑到的。
年少成名的展南侠、御前正四品,正直温厚、嫉恶如仇,居然真的对开封府的死对头太师庞藉之子、中州王庞统没有防备……
庞统缓缓收紧双臂,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他会做所有自己能做的,去保留、延续,适才一刹那的满足。
展昭着实被吓了一跳又不好大喊大叫,反应过来后只是沉默地挣扎。好不容易才半坐起来,却还被庞统半圈着,耳边热乎乎的,正是收敛了情绪又一副军痞尊荣的庞统凑近了刻意低声地调笑:“终于知道我的好了么,嗯?小白眼儿狼,以后还不乖顺些……哎呦!”
展大人瞬间挪出好几步远,背对着刚才的位置站得笔直,至于脸色什么的……就算转过来也看不清啊!庞统留在原地盘膝坐着,捂住肋骨“咝儿咝儿”地抽气:“你小子太狠了太狠了……啊哟哟好疼!哼,果然什么温良恭俭让都是装的!”
没人搭理。
“话说你不是说有人接应,人呢?” 庞统死不要脸地又笑,找话说。
“就到。”展大人背身硬邦邦扔回两个字,还扎着毛。
两人一坐一站扯着叙了些闲话,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无一字提及此后的计划,以及刚刚的一触即发,最后便各自抱着兵刃假寐。
天色微白的时候庞统突然惊醒,一看原来是接应的人到了。来的两个男人,一个像三十多又像四十多,尖嘴猴腮头发稀黄,算上骨头都没三两的小身板套着泥土色的短打,好似一只土拨鼠;另一个二十八九岁,中等身量,长得眉目俊朗就是有说不上来的哪里怪怪的,柳青色儿描金嵌银的衫襟在晨风中高高飞起,从神情举止到装束都是完全的二世祖公子哥样板。展昭引荐说前者是陷空岛四岛主蒋平,后者则是他自己的师兄血扇子钟丧。
原来是翻江鼠和血……似乎大概好像有点熟啊……他娘的,血扇子钟丧不是钟家大公子么!?钟家执江淮□□之牛耳,他们家这位长公子也很有名,是位口碑极好的商人——专做不要本钱收人家脑袋的买卖。
于是众人就见张少连张侍卫以下犯上拎着顶头上司展大人的脖领子一头扎进了树旮旯。
“我说展大人,”赫赫有名的飞星将军中州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我记得令师是位得道高僧吧?”
“是啊。”展大人突然被揪了脖领子也很迷茫。
“那位钟先生想必也是令师的高徒?”
“自然。我是师傅的关门弟子,扇子哥是三师兄。”
扇……淡定,先不纠结这个。“那么请问一个和尚为什么教出来一个杀手哦还是金牌杀手?堂堂展南侠,你,为什么有个金、牌、杀、手师、兄……呢?”一字一顿的差点把牙齿磕碎。
“唔……”展大人不迷茫了,但他气短了,“这个这个……师傅一向不大拘管我们的……的……兴趣。”
……他娘的老子怎么就看上他?
吩咐兵卒自去造饭警戒,几个主事的终于坐下来开始研究阴谋诡计。庞统盘着膝腰板还是笔直,右手边是同样造型的展昭;假公主真女侠丁月华自然紧挨着梦中情人展御猫,她右手边是四耗子蒋平;而金牌杀手血扇子原本坐在庞统的左手边,但在目睹两人用眼刀交锋数次后展昭无奈地叫来姓赵名虎字炮灰的衙役塞在了两人中间。
蒋平抢先笑道:“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吧,展兄弟,先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
展昭叹道:“展昭也是无可奈何才劳烦四哥和师兄。原本我们的计划是以引贼人的视线出京,趁机由另一处人马切断他们彼此间的勾连逐一铲除势力,然后再当众揭穿他们的罪行,逼其伏法。只是贼人似乎调动了不少兵力狙击我们,我不得不担心是否会露出马脚,以及能不能及时返京。”
他言辞恳恳,却无一字涉及内幕,显然不想把这两人牵扯进来。蒋平自是不会追问,沉吟片刻便道:“看来还得吊着贼人跟在咱们爷们儿屁股后头走,那你们人手的确不够,要不……”
“反正我不扮女人。”血扇子突然打断他的话,硬邦邦地道。
女人?这话从何而起?却见血扇子正三分哀怨三分恳求两分坚持还有两分恐惧地盯着展昭,而展小猫则一脸的尴尬。
丁月华笑着拍手道:“我知道了!是展大哥想出来了好主意对不对?” 笑起来的样子真好似带着晨露的桃花,可是姑娘你看他扇子哥那张苦瓜脸像觉得是好主意的么?
庞统挑眉问道:“钟先生话从何来?本……人可不知道有要扮女人的计划。”忽然想到展昭介绍的时候说他是“张少连”,便硬生生把“本王”吞了回去。
钟丧愤愤:“又不是只有我在附近却偏偏叫我来,还能为的什么?我就知道!你个小心眼儿爱记仇的小坏蛋!” 众人顿悟,看来师兄也有一段血泪史。
“嘿嘿……”展昭屈指挠挠脸,干笑两声,柔声向钟丧道:“师兄容貌清丽又侠肝义胆,正是这类计划的绝佳人选。师兄……扇子哥,你也不愿意看丁姑娘一个人涉险吧?”
人人赞他谦谦君子,处处传他温良忠正,认识他的上到八十岁下到八岁哦不三岁的女子没一个受得了他安静的注视、和善的微笑。他英挺的眉眼氤氲在晨雾里,只是这么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说着,诚意和一股凛然正气便莫名散发出来,仿佛天生在骨子里,让人无法反驳。
的确无法反驳。他是只藏着利爪的花猫也好、愚忠古板也罢,毕竟这番算计牵连都是为了别人。围成一圈的几个人要么是官员,要么是为国为民的侠客,还有什么好说的?
钟丧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知道了,你说计划吧。”
原来展昭打算让每个人都乔装打扮一番,两三个人一组,有男有女,或远或近地一边给敌人添堵一边往京城赶。
考虑到江湖力量的话,主意倒真不错。“不过,人员搭配让我来怎么样?”庞统慢悠悠地问展昭。
这小子肯定是要本尊出现去诱敌的,那可得好好谋划一番。
展昭和丁月华知道他的身份,其他三人却是不知,便一起去看展昭。展昭苦笑点头,请赵虎带钟丧等先去选择适合乔装的人选,自己拉着庞统(再一次)钻进树旮旯讨价还价。
“王爷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能告诉你么?庞统阴阳怪气:“未雨绸缪啊!大人许诺不会背着我做什么,结果呢?”
然而展大人坦坦荡荡:“我的确没有背着你,要不就把你留在仪仗那边了……其实你在那里还方便些。”
……这就叫不背着我了?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庞统横他一眼,正色道:“展小猫,我有一个计划,不知你觉得可否……”
午前,钟丧和两名兵士已经装扮成了女子。庞统这才想到钟丧是哪里不对劲儿:他来时应该也乔装过,眉梢颧骨都加了东西,和庞统在镜子里看到的假扮成张少连的自己有种微妙的相似。至于现在,钟大公子发梳高髻,敷白的粉面樱红的朱唇,身着靛青小袄配藕色长裙,除了身量稍大了些怎么看怎么是个小家碧玉,没有半分初见时二世祖的模样。
赵虎心细,帮他挑的两个兵卒都是身量矮小骨架秀气的,此时都已扮成了女子。那钟丧也有趣,装扮的都不一样,两个兵卒一个成了山野村妇,一个连手指头尖都透着江湖气。
庞统“啧啧”地看了,只有一个疑问:“这些假髻衣裳胭脂水粉都是藏哪儿带来的?”
丁月华恢复了女侠的装扮,按照庞统的吩咐与蒋平带着两个兵卒先行出发——这倒让人吃了一惊,原本他们都认为展昭一定会和丁月华一起行动的。接着是赵虎等其他几队人马陆续出动,最后剩下钟丧和庞展二人。
展昭去检点随身家什,钟丧正对镜贴花黄,无意中瞥见庞统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怎么 ?”庞统只是摇头。
原来蒋平走前曾将庞统独自叫到僻静处。蜡黄干瘦的小个子男人咧嘴一笑,第一句话就是:“尊驾可是中州王爷?”
庞统当时一愣,随即淡淡点头:“蒋四爷,见笑了。”他对蒋平印象不错,最起码见面这半日他只字未提白玉堂,言语间恨不得连“白”都喊成“淡灰”。这份细致体贴,显然没拿展昭当外人,庞统觉得这份胸襟怕是在陷空五鼠里算得上独一份的。
蒋平躬身道:“当时在襄阳,我家五弟承蒙王爷关照,蒋平在此替他妻儿还有我们兄弟几个谢王爷了。”
“不必。本王与他并无交情,同仇敌忾罢了。他慷慨凛然,本王也是佩服的。”这是实话。白玉堂宁折不弯,原本就是世间难得的一等一的人物。
“展昭与五弟素来亲厚。此番他在王爷麾下办事自然殚精竭虑,咱们兄弟草莽之人只能帮上他多少是多少,若有不当之处,也望王爷别放在心上。”
这是怕我对展小猫不利?真叫闲吃萝卜淡操心!庞统面露不虞,冷笑道:“蒋四爷未免太多虑了。”
蒋平直身又一呲牙:“王爷且慢发怒。在下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只是……”他顿一顿面现戚色,“五弟生、生前总是担忧展昭身在官场却耿直太过,现在五弟已经……我便想总要帮他看着。”
所以说你们是瞎操心。白玉堂自己决定去死,剩下的与他又有什么相干?展昭是喜是哀、是荣是辱,他就算真的阴魂不散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死了,就是没了。就算千百年后人人都记得大侠白玉堂,与展昭比肩的也不再会是他。
而是我。庞统想,当然是我。
为国拿逆臣,为民诛贪官,火里来水里去,耍阴谋诡计或者挨打受伤……能让展昭放心背后的,是我;能让展昭以宏图志向相托不惜舍命维护的,是我——庞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