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系人生》山海之星

21、第 21 章

　　贺澄羽身子一顿——是澄明的声音。

　　他顿时皱紧了眉头，脸色阴沉下来：“你现在出来我们还可以好好聊天。”

　　黑暗忌惮地沉默着，贺澄羽身后的脚步声还在靠近。

　　“哥哥，怎么了？”贺澄明已经拉住了他的衣角，声音有些紧张，他身上莹莹的白光映照在贺澄羽的眼角。

　　贺澄羽内心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蹲下，温柔地抚摸弟弟地头发。贺澄明露出了像往日一样的笑容，就好像他从来不曾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

　　“这里是我的梦境，我才是主宰者，你真以为你能控制得了？”

　　又是嗡的一声轻响，黑暗骤然褪去，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白云像新打的棉絮，天空似乎能蓝到人心里去。暖意拂过，青草顶破冷硬的地面柔柔地搔着人的脚心，然后各色的小花绽放，在广袤的草原上妆点成零碎的碧玺。

　　一个长发女生站在贺澄羽身前三米处，之前覆盖在身上的黑雾被强行驱散，此时看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女生，颜值还算中上等，只是更加憔悴阴郁。

　　“明明乖，去玩儿吧！”

　　贺澄明看到眼前飞过一只蝴蝶，颠颠地追着跑，然而只是一个眨眼，他就消散了。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不喜欢吗？”女生森森地说道。她现在已经被贺澄羽禁锢住了，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你本来不应该是个很恶劣的人。”贺澄羽没理那女生的问话，自言自语地靠近过去，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女生的瞳孔。

　　理论上，活人和死人的灵魂是一样的，无非就是活人比死人多了一具身体。也就是说，在梦境这样一个剥离了身体影响的环境下，所有灵魂有着一样的能力，既然女生能够窥视贺澄羽的记忆，那么贺澄羽也可以窥视她的。

　　……

　　“蕾蕾啊啊啊啊，我追到他了！你敢信吗？我追到了电科的系草！”

　　贺澄羽瞳孔猛缩，“这是……”

　　“真的！？太好了小晴！祝99呀！”

　　女生的记忆像是围着他旋转地沙丁鱼群，而他像是在沙丁鱼群中捕猎的海豚，从其中挑出最引人注目的几条。

　　“蕾蕾，情人节我准备给军辉送条自己织的围巾，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自己做的他肯定会喜欢，来，我教你！”

　　“你不会织就别织！做的什么玩意儿，我怎么带的出去？！你看看人家徐蕾蕾比你强多了！”

　　“小晴，怎么了？不开心吗？围巾怎么拿回来了？”

　　“蕾蕾，我是不是特别笨啊……”

　　……

　　“小晴，记得明天的爱心志愿活动啊，别忘了带牌儿！”

　　“我明天和军辉有约，就不去了。”

　　“叫上他一起呗！让他看看你做志愿者的风采，嘿嘿。”

　　“他明天有课，要我陪他一起。”

　　……

　　“辩论赛只是没发挥好，你不要难过啦。”

　　“你别安慰我了，是因为我太笨了才会忘词的。”

　　“忘词多正常，辩论队学姐也忘过词，你别忘心里去。”

　　“……蕾蕾，你真的是为我着想吗？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笨？”

　　……

　　“蕾蕾……我是不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啊？”

　　“为什么这么想呢？你……军辉和你说什么了吗？”

　　“不是啊，我感觉我什么都做不好。阿辉那么优秀，学习又好，为人也好，大家都喜欢他。”

　　“自信一点，你也很优秀的。如果……如果你和他待在一起压力很大的话，其实分开一段时间，不天天待在一起也挺好的。”

　　“是吗？”

　　……

　　“蕾蕾！你看阿辉送我的发卡，好看吗？”

　　“……小晴，刘军辉他……他真的有点问题，从你们开始谈你都为他花了多少钱了，可他呢？”

　　“你什么意思！？怪不得大家都说防火防盗防闺蜜，军辉天天跟我提你……我怎么才发现你是这么绿茶一个人？”

　　……

　　“小晴，你怎么了？你室友都很担心你，老师也很担心你……为什么谈个恋爱会变成这样？！”

　　“你滚！少管我，我们很好！阿辉都答应和我结婚了，只要我证明我爱他！只要我证明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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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晴！我求你了，你去上课好吗！？”

　　“我不！你们都想害我，只有军辉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他的……”

　　……

　　婊龘子、贱龘人、母狗、荡龘妇、废物……我是爱你才会这样说的。

　　“小晴，我能用生命证明我爱你，你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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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笑吧？我的死亡就是一场荒谬地独角戏。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无理取闹、内心脆弱。法院判他无罪，他有权有势的父母帮他转了学，他心安理得地享受新的生活，再去伤害别的女生。一年半年了，当初吵的轰轰烈烈的围观者们把他忘了，我的同学们也把他忘了，只有我还记得，全部我都记得，哪怕其他的什么都忘了，我也忘不了这份憎恨……”

　　阮晴低着头双眼发直，像嗡鸣器一样不断地说着，“很多人觉得我很蠢、很奇葩，这样简陋的陷阱都识别不出来，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我当时为什么那么蠢呢，一定是因为我太蠢了才会这样。”

　　说着阮晴眼神一暗，接着语气渐渐疯狂：“但是凭什么？凭什么作恶多端的渣男能逍遥法外，我却要失去所有？凭什么你可以若无其事地进入新的生活，而我却要一直带着仇恨半死不活地困在这里？！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找不到你，我就让那些跟你一样的渣男替你赎罪！！反正没人能审判我，反正是他们蠢，反正……”

　　滴答……

　　这是眼泪吗？阮晴顿住了，她的视线怔愣地逆着泪水落下的方向移动，然后看到贺澄羽的脸。

　　那脸上的表情是被压抑的痛苦、愤恨、疲惫、孤独……但是唯独没有同情。当她注视着贺澄羽的眼睛时，她像在照镜子——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她困顿畏缩的灵魂。

　　“每天都被仇恨和恐惧包围的感觉，很难受吧？”贺澄羽的声音柔软的像纤细的草茎，他犹豫地抬手，然后揉了揉阮晴的发顶。

　　他是一个过于敏感的人，能够察觉周围人极幽微的情绪，并产生共情。这一度让他很辛苦，但不全是坏事。

　　阮晴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然后眼泪像决堤一样不可遏制地往外涌：“我，我觉得难受……想忘记的东西忘不掉，想记得的东西却想不起来。没人看得到我，也没人听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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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你信不信，我虽然在梦境里取代了他们最喜欢的女生，但是我只是让他们做噩梦，从来没想过真的逼他们去死。”阮晴以这句话结束了她漫长的倾诉。

　　“我知道。”真正的坏人是不会由着贺澄羽用一天的时间去追忆过去的，他曾以为阮晴会捣乱，然而并没有。“但是你伤及无辜了，赵越龙虽然看上去渣，但真的只是看上去。”

　　“那是因为……”阮晴停顿了一段时间，接着叹息般的说道：“我已经快到极限了。”

　　“距离我死去那天已经过去快一年半了，死了就是死了，再多的执念也不能改变死去的事实。我已经快无力保持理智了，被仇恨掌控的我是个偏执的疯子，会做一些我自己都不认同的事情。不过大概很快就会结束了。我知道当我完全失去理智、不再是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我该彻底从世界上消失的时候。也许一个月？一周？也可能只有一天时间了。”

　　她抬头看贺澄羽，枯槁的眼睛渐渐亮起：“真好啊……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至少、至少现在我有些开心的事情能想想了……我觉得能成为你妻子的人，一定会很幸福。”

　　“不要再把目光停留在那些让你憎恨的人身上了，恨太久就会失去爱人的能力；也不要总是惦记着那些虚假的感情，我相信那些男孩将你看做另一个女孩的时候，你也不会真的开心。你想想，来世如果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怎么办呢？”贺澄羽极度真诚。

　　阮晴笑了笑，“真的有来世吗？”

　　“有啊。”贺澄羽笃定地说，“灵魂是一种在宇宙中守恒的能量，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从一个人的生命离开就会进入另一具身体，灵魂与身体结合才能使生命真正产生，这就是轮回。”

　　阮晴愣住，她以为贺澄羽只是安慰她，没想到他真能说出些东西来：“额、你……你说的真的？”

　　“不然你觉得什么人能看穿你的幻境，之前从来没人看穿过吧？”贺澄羽笑。

　　”也对……”阮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人死后都会有灵魂存在了，那么轮回也存在似乎不是一件太难接受的事情。

　　梦境开始融化，从遥远的地方渐渐收缩，露出漆黑的颜色。

　　“你这两年里没遇到过其他灵魂吗？”

　　“我的灵魂被困在了这片街区，能遇到的其他灵魂很有限。有是有一些，但是也没什么可说的，因为他们很少有神智，个别有神智的又总是行色匆匆，没什么人能陪我。”

　　梦境已经完全褪去，贺澄羽听到了一串狗叫，就和他在梦里教学楼附近听到的狗叫声一样。他睁开眼睛，先看到阮晴漂浮在房间的天花板好奇地张望，然后低头看见谢天问在床上对着阮晴一边嚎一边又扑又跳。

　　“小谢，没事儿，不用担心。”

　　“你刚才怎么了？你没事儿吧？她没对你怎么样吧？”谢天问紧张的扑到贺澄羽面前。

　　尽管阮晴已经离开了贺澄羽的身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依然能够听懂谢天问说话，他坐起来顺了顺谢天问的被毛：“别闹，我待会儿跟你讲。”

　　谢天问僵住了，然后委委屈屈地耸了耸耳朵，谁闹了？不过贺澄羽没看见，他正和天花板上的阮晴对视。

　　“你可以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吗？”

　　”你说。”

　　“帮我，对蕾蕾说句谢谢，我欠她太久了。”

　　“好。”

　　“谢谢你……”

　　阮晴眯起眼睛笑了，依稀有她与刘军辉相见之前的天真。虚无的眼泪从眼角化为细细的碎光，泯灭在夜的黑暗里。接着她全身都被碎光包裹着，渐渐化为泡影。

　　总是要走的，等到理智散尽的时候再走，就太难看了。阮晴已经狼狈了太久，不想再歇斯底里了。所以她最后还是决定放下执念，以自己尚且为人的姿态离开此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