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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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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贺澄羽被混杂的思绪搅得头昏脑胀,什么事情都干不下去。米白衣服上的咖啡污渍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啪的一声,他忍无可忍地甩下书,拿起了手机,点开tb翻找起来。十分钟后,他下单了一件同款的米白色呢子大衣,是个牌子,得要五百多。
一个月三分之一的生活费没了,但贺澄羽顾不上肉痛,他只觉得焦虑的心思平复了一些。然后他截下了下单页面,打开科晴儿的聊天界面。
“你还好吗?”
三分钟过去了,并没有人回复,贺澄羽的焦虑情绪又开始上升。
“我向你道歉,不应该把咖啡泼到你身上。”
贺澄羽其实依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但是认错似乎为他的焦虑情绪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如果认错就能解决问题,那么似乎也没必要那么固执己见。而且女朋友是要哄的,哪个做男友的不道几次歉呢?
“我错了,不应该让你等那么久,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回去……”
很多人意识不到人的言语与意识总是统一的,意识控制言语的同时,言语也引导意识。道歉的话说了太多次,即使本来没错,自己也会给自己找出错来。对于处于弱势的人尤其如此。
放下手机,贺澄羽出了一口压抑的闷气,重新拿起书。然而十分钟后,他意识到自己依然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他在不断的瞟手机,甚至余光里看到手机屏幕亮起的幻象。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得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对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从书架上翻出信纸。
当初贺澄羽就是靠写情书追到科晴儿的,为什么追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写过呢?既然现在什么别的事情都做不了,就写信吧。
然而当他将信纸在桌上铺平准备落笔的时候,又觉得脑中空空,居然无处落笔。
为什么?
贺澄羽的创作有很鲜明的个人特点,那就是他只能书写来自自身的真实感情。可以说他笔下的每个故事,都是他内心的映射。而现在他写不出来。
贺澄羽眯了下眼睛,他的焦虑忽然被骤然攀升的违和感打断了。他仔细地看信纸,然后又抬起头环视一周。他没告诉室友们吵架的事,室友都在各干各的事儿,也没特别关心他。一切都很正常,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情书……
他又将目光移回信纸上,盯了一会儿,翻出草稿纸来开始落笔——没灵感的时候没关系,先随便写些东西,写着写着就会有感觉。
一个小时之后,贺澄羽从一整张草稿纸的字中抬起头来,他看了看手机,科晴儿回了一个十分简洁的“嗯”。
贺澄羽一半的心神不可遏制地因为这小小的一个字而雀跃,另一半则滞留在稿纸里,像是一个人被撕成了两份。
他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机又拿起稿纸端详。稿纸的前半部分散乱不堪,几乎看不出任何主题,而后半部分逐渐严整起来——
我仰望,只是仰望
如飞蛾投入烛光,如葵花追随艳阳
……
文字予我以光亮
韵律予我以远方
你是创作,你是诞生,你是孕育了珍珠的蚌
在我的生命中填补了梦幻的馨香
……
嗯?
贺澄羽看着稿纸沉思,我写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科晴儿生于文学世家,非常擅长写诗和散文,从小到大各种奖项拿过一摞,大学期间的作品便屡次登上国家级刊物,现在还不到大三,实力已经擦着作协的边了。
整个中文专业的同学都很崇拜科晴儿的文学素养,将她奉为“女神”,贺澄羽当然也不例外。但是,崇拜不是爱情。
抱着崇拜的感情,所书写出来的文字怎么会是情诗?
贺澄羽闭上眼睛,像一个完全的旁观者一样审视着和科晴儿互动的另一个自己,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的雀跃已经消失殆尽。
早上九点半,贺澄羽从宿舍的床上悠悠转醒,两个室友还在打鼾,老王已经出去当家教了。今天没课,也没安排,其他两位怕是能一直睡到12点。
贺澄羽吊着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目光缓缓地从对床的赵越龙滑到隔壁的成梁,然后又在寝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他盯着顶灯发起了呆。五分钟后,他小心地下了床,站在桌子面前用手指一一点过书架上的参考书和名著,然后是柜子侧面的便签和贴画。有个粉色小蝴蝶还是上面不知道哪一届主人留下的,突兀的夹杂在恐龙和变形金刚之间,抠也抠不掉,干脆就留着了。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收拾收拾离开了寝室。走之前看了眼手机,科晴儿没有发来新的消息,他猜她在等自己主动去找她,但他不会去的,至少现在不。
过了九点半却不到十点的时候,校园里人总是很多,熙熙攘攘且行色匆匆。不是刚下第一节课就是赶着去上第二节课,人流穿插而过,中间还夹着几辆因为速度过慢而骑得摇摇摆摆的自行车,从天上来看大概会乱的人眼晕。
贺澄羽一路上让过两辆自行车,和穿着各色羽绒服的学生擦肩而过。他被混杂在上学的人群里,像是搅进一台滚筒洗衣机。但他是突兀的,因为所有人都在奔忙,只有他在游荡。
到门口的时候,贺澄羽总算和人群分道扬镳,人群向左浩浩荡荡涌向教学区,贺澄羽向右去学校旁边的小吃街。
早上十点不是吃饭的时间,但麻辣烫的店里人却不算少,毕竟对于很多大学生来说,“午饭是在上午或者下午吃的饭”。
贺澄羽端着煮好的麻辣烫,在店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空桌,最后不得不和几个男生一起挤一桌。开始的时候他觉得不自在,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挤在手都伸不开的位子里吃饭了,但是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和他同桌的三个男生关系很好,正在吐槽这学期的新老师布置作业太变态。
“开学第一周什么都没教呢就让我们去爬数据,爬个鬼啊?”
“他可能觉得我们大计基已经把这些都讲了吧。”
“别提了!大计基老师说话满嘴方言,我一句没听懂。期末考试都不知道咋过的。”
“哈哈哈我记得上次有个说方言的哥们儿去问他题,两个人相互听不懂对方说话。”
……
贺澄羽听着想笑,又觉得不太好,最后把整张脸都吃进碗里了。
同桌的男生们很快吃完了走了,推开门的时候头顶上腾腾地冒着白气。又过了一阵,坐在他后面小声议论他的长相并且自以为他听不见的女生们也走了。上午的第二节课快上了一半,上午场的人散了,中午场的人还没来,店子里空旷了不少,店主也清闲下来。
店主是个老头,很瘦削,收拾桌子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咳嗽两声。贺澄羽站起来走到他旁边,轻轻地说:“注意身体啊。”
那店主愣愣地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冲他笑了笑,似乎有些窘迫。
离下午和导师约定的点还有很长,贺澄羽在校园里一圈一圈地转悠。枫叶大道、情人坡、读书角、老校舍……他触摸枫树冬日里枯槁的树干,流连于老旧的砖红色墙壁之间。时间有时候是过得很快的,尤其当人沉湎于回忆中时。
导师慈祥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他一如既往地能说并且容易跑题,开了口就像上紧了发条的铁皮青蛙,哒哒哒哒个不停。贺澄羽是很有耐心的人,他通常很少不耐烦,但是如此专注地听导师讲话大概也是第一次。
导师见他听的认真,便讲的愈发起劲,等到事情说的差不多时,天都擦黑了。
“诶呀,不好意思啊小贺,讲了太久了,哈哈。”导师看了看窗外有些尴尬。
“没事儿,和老师聊天很高兴。”这是真心的。
“走走走,老师请你吃晚饭。”
“这个……我还有点事儿,就不了吧。”贺澄羽不会觉得饿,其实他不吃东西也没关系。
“好,那就……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啊!”
“老师……我可以拥抱你一下吗?”贺澄羽临走之前踌躇着。
老师颇为诧异的同意了:“怎么了,小贺?”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了……”贺澄羽将自己坐的椅子拖回原本的位置。
“老师,谢谢您的指点!”
返回之前贺澄羽去学校后街的小店买了一套明信片,给每一个同学都写了一张。送明信片的时候,有的人表现地极为惊喜,有的人则狐疑或者惊诧,但是并没有人拒绝。在寒天黑尽,星光铺满的时候,贺澄羽回到了寝室,其他三人都在,堵着他回来问话。
“你这一天跑哪去啦?”
“我听隔壁说你送了他们每人一张贺卡,怎么?过节吗?”
“贺卡我们也有份吧,快点拿出来!”
贺澄羽从书包里拿出最后三张写的满满的明信片,状似随意的丢出去:“拿去!别吵吵,尤其是你,赵狗子!”
“嘿!胆儿肥了啊,东北话说得不咋地还叫咱憋吵吵……我瞅瞅你写的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
“咦~这写的好肉麻呀,老幺。”
“闭嘴收着,过了这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诶?我哥们叫我打游戏,你们来不来?”
“来来来,搞起搞起!我要打野,都别跟我抢!”
今天晚上他们寝室一如既往地睡得很晚,但以往最先上床的贺澄羽今晚意外地精神很好,室友都熬不住了他才上床,然后在一片黑暗里听着室友们窸窣地翻身和沉闷的呼噜。
室友们都睡了,贺澄羽又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愿意跟我说说吗?”
嗡!
贺澄羽听见一声轻微的嗡鸣,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不管是窗外的风声还是室内的呼噜声,静的让人心里发毛。夜晚延伸出去变成了彻底的黑暗。空气的流动发生变化,温度上升,阴风却开始围着他打旋。他坐着的床凭空蒸发,但他并没有失去平衡。然后他脚触到冰冷的地面,似乎是瓷砖的质感。
忽然,他听到了来自背后的脚步声,正当他要转过身的时候——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