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源异梦》眼袋鼠

4、4 降落

　　阳光不炽烈，蝉都还没叫，空气里还有一丝昨夜下过雨后的冷意，赵梦雪用她的眼睛说她想说的话。
　　徐贱女拿她这装出来的无辜态度没办法，低下头忽然笑了，“赵梦雪，说真的，你刚才拉着我跑，我真想让你拉着我一直跑下去。”
　　徐贱女攥了攥赵梦雪的手，赵梦雪坐直了身体。
　　两个人静静坐了片刻。
　　这地方离老年活动中心不远，抬头能看见广场上的人放的风筝。徐贱女想她刚才好像一支风筝，绳子攥在赵梦雪手里，赵梦雪跑着，自己便乘着风飞到天上，获取了短暂的自由。现在放风筝的人停下来了，她也缓缓从天上飘下来。
　　赵梦雪会接住她吗？
　　“我今天下午要往北京走了，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补习班最近别去了，省的那个狗东西再找你麻烦。”赵梦雪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伸手把地上坐着的徐贱女也拉了起来。
　　“那个男生怎么样了？”徐贱女想起刚才帮自己的还有那个男生，于是问了一句。
　　“我打个电话问问他。”赵梦雪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李凯乐的电话。
　　翻了一遍，好像没存他电话。准备给他打微信语音，手机显示陌生电话来电，赵梦雪接通，是李凯乐打来的。
　　“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你先打过来了。你怎么样，现在在哪里？”赵梦雪说。
　　“我在派出所…警察让我通知家长，我让我爸过来了。你怎么样？对了，你今天下午照常去北京就行，我不说他们不知道你在。”
　　“算了，我去找你。你在哪个派出所啊？”赵梦雪心想，难不成他觉得自己真的会让他一个来抗整件事情？再说，现场还有老师和同学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怎么可能一个人扛下来？
　　“丛西派出所这边呢。”李凯乐在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你还是别来了，来了估计就得因为这个耽误你集训。”
　　赵梦雪没说话把电话挂了。
　　徐贱女看她脸色不算好看，又听到他俩聊天的内容，知道李凯乐现在估计是在派出所里，“对不起，都怪我。”
　　“不怪你。不是你的问题。我现在要去派出所找一趟李凯乐。”

　　丛西派出所和市第一医院离得不远，加上李凯乐手腕有伤，民警等李凯乐打完电话就陪着他去第一医院挂号了。赵梦雪来的时候没看到李凯乐，倒是碰上李凯乐他爸在和常正的父母交涉。
　　赵梦雪记得李凯乐爸爸好像是律师，忘了具体是哪方面的了。
　　“你这不是拉偏架吗？”常正的父亲看起来很激动，指着一边的干警嚷嚷。
　　“你儿子还手了。这就是斗殴。”
　　“难道要他平白无故挨打吗？”
　　“你觉得有谁平白无故会打另一个人？你儿子自己本身也有问题吧。”
　　“三个人打一个人还有理了？？”
　　赵梦雪撇了撇嘴，“你怎么不怀疑你儿子是一个人打三个人呢？”
　　“轮的上你插嘴？哪来的没眼力见的东西！！”常正的父亲气头上伸手就要推赵梦雪，被李凯乐爸爸拦住了。
　　“在警察局里还能冲人家一个小女孩子上手了？”李凯乐爸爸把常正爸爸的手用公文包使劲推开了。
　　“你找事儿是不是？”
　　“我没找事儿，我看是你在给警察同志找事儿。都到这里来了你不会好好说话？”李凯乐爸爸显然是瞧不上常正父母的作风，懒得跟他们吵，干脆找了个椅子坐下。
　　“你们也坐过来吧，站着多累。”李凯乐父亲拍了拍身边的座椅示意他俩坐下。
　　赵梦雪隔了一个座位坐下，徐贱女坐在了他们两个人中间。
　　李凯乐父亲坐在椅子上打量了一下两个人，往右侧过身来冲赵梦雪说：“你是不是叫赵梦雪？”
　　“是。”赵梦雪点了点头，她不太习惯和长辈客套。
　　李凯乐父亲接着说：“凯乐老给我提起你，他挺喜欢你的。”
　　“哦。”赵梦雪觉得有点尴尬，打算把话题岔开，“不知道凯乐的手怎么样了？”
　　“凯乐的手怎么了？”李凯乐爸爸忽然站起来。
　　很显然，李凯乐没给他爸爸说伤到手了，他还以为自己儿子只是脸上或者身上无关紧要的地方受了些皮肉伤。
　　“手腕被压了一下……”赵梦雪看男人的脸色不好，没敢把后半句好像是骨折了的话说出来。之前李凯乐说他打算想考表演的时候赵梦雪是不太相信的，因为一直以来李凯乐都在练大提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去学表演。
　　他大提琴还拿过什么马勒大提琴奖。这人对手看得比谁都珍贵，篮球这类活动他都不怎么参加，怕伤到手。和成俊他们那伙子人玩的时候也只是踢足球。
　　李凯乐父亲掏出电话给李凯乐打电话确认情况，一脸阴鸷地看着常正父母。
　　赵梦雪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李凯乐爸爸如果知道李凯乐是被自己叫过来帮忙才伤到手的会作何感想。
　　她手心出了些汗，忽然觉得有一丝后怕来。
　　徐贱女揽过她抱了抱，“别紧张，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妈给我打电话，我去给她回一个。”
　　赵梦雪拿出手机，通讯录里只有几个联系人，她都不用滑。这里面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在此时打个电话给他们倾诉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没有人能接住她，当她坠地的时候。

　　李凯乐父亲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面色并不是很好看。赵梦雪担心的他会不会对自己大发雷霆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对赵梦雪依然很和善。
　　“听凯乐说你下午要去外地集训，这事情今天估计解决不完。叫你爸妈来处理，你先紧着集训。”李凯乐父亲给赵梦雪说。
　　赵梦雪坐在椅子上，打开通讯录，看着那些名字，手指抬着根本不知道该联系谁。
　　对面的男人看出她的犹豫，“要是你有些害怕，可以把电话给我，我来替你通知家长。你不用太紧张。”
　　赵梦雪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不知道该联系谁。”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倔强的少女，此刻她的脸上却充满了不安。
　　脆弱从她琥珀色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流下来，在下巴上稍作停留，然后悄无声息落在白色瓷砖地板上，消失了。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只看第一眼就会对她心生怜惜的女孩子，尤其是在如此情景下。
　　一旁的年轻民警看到她在默默流泪，以为她被吓到了，拿着纸巾坐到她身边替她擦眼泪。
　　“谢谢姐姐。”，赵梦雪轻轻说了一句。
　　年轻的女民警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李凯乐从外面进来，目光急急在派出所内搜寻，直到他看到赵梦雪。
　　她为什么哭了？发生什么了？

　　李凯乐走进之后蹲在赵梦雪坐的凳子旁边，“怎么不开心了？”
　　赵梦雪摇摇头，没有说话。
　　“没事，你先慢慢想。想好了给我们说，我们可以替你联系家长。”一边的民警起身，示意李凯乐不用蹲着，可以坐在她刚才坐的位置上。
　　李凯乐说了声谢谢，坐在赵梦雪旁边。
　　赵梦雪伸手戳了戳他的手，“你的手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你这么轻地戳，当然是不疼。”李凯乐把手翻了个面，“软组织挫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李凯乐没有说，他的手腕骨还有一些轻微骨裂，他怕赵梦雪愧疚，怕她觉得亏欠他。这都是他自愿的，更何况他早上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都没预料到她会过来找就自己。喜欢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她不回应是正常的，更何况她并不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他。
　　赵梦雪哭了，他却不敢去问她为什么。她在这之前被谁为难了吗？他扭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常正的父母和辅导班的那个女孩子正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工位在做笔录。是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吗？
　　“在看什么？”赵梦雪伸手点了点他的手心。
　　李凯乐回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不知道该通知谁。”赵梦雪的手指仍在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李凯乐的手心，“我不知道我妈会不会来。”
　　“那就给你爸爸打电话。”
　　赵梦雪听到这句话，把手指收了回去，“我爸是一定不会来的。他们离异了，我自己一个人住。”
　　她的手指不再点在他的手心，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碰过的地方，想留住这感觉。他不知道她的家境，她从来没提及过这些东西……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给我妈妈打电话吧。来不来是她的事情。”
　　李凯乐看着她，默默地想他真的有能力喜欢她吗？为什么在此刻他感觉没有人能够保护她除了她自己。

　　头顶着太阳走几步路身上的汗就能把T恤打湿，干热的空气令人呼吸都变得有些煎熬。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一定要他和成俊一起出来打球。这样的天气，他真的怀疑自己会死在这个篮球场上。
　　没人传球给自己，只能在外围跟着，随着大家一起在场上跑来跑去，活脱脱象一个傻子。
　　成杰看了一眼正在运球的成俊，有些丧气，干脆从球场上下来了。
　　有人看到他下场，冲成俊问了一句：“你哥怎么下场了？”
　　成杰想，他就在这里站着，离问话的人只有三五米的距离，为什么不直接问自己反倒是要问成俊呢？成俊又不是他，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场？
　　成俊往他这里看了一眼，朝这边喊：“是不舒服了吗？还是口渴了？”
　　站在远处的哥哥摇头，“累了。”
　　“这才打了多大一会儿就累了。”场上有男生开他的玩笑，“是不是不行。”
　　成杰懒得离他们这些人，从包里拿了手机准备出去买瓶水。
　　一旁打球的成俊看他准备买水喊他帮忙给大家带几瓶，成杰没说话，默默拿上手机走出了篮球场。
　　“你哥是不是心情不太好？”站在成杰旁边的男生小声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不太愿意跟我们一起打篮球？”
　　“别瞎想了，我哥就是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成俊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成杰离去的背影，他不太开心，自己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但是这是自己也无能为力的事情。这些人跟他更熟，肯定关系会更密切。运动本身也是残酷的，它在某方面更加适合那些身体条件卓越的人。
　　这不公平吗？成俊想，那倒也未必吧。
　　不公平其实也是一种公平。
　　毕竟父母从来都不会在外人面前说起自己的成绩，成杰可能都不知道，一中不是成俊考上去的。成俊中考分数距离一中分数线差5分，一分一万，买上去的。父母觉得丢脸，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过这件事。就连外人说兄弟俩都很不错，双双考上一中的时候，父母也从来不会否认。
　　只要学习进步就能获得的奖励，父母从来没有拿这个激励过自己。就好像是知道自己学习不如哥哥，激励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一样，干脆完全放弃了对自己的激励。
　　他也进步了，甚至进步的名次比成杰进步的还要大。只是父母根本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的全校排名，自然不会注意到这次他的进步。
　　成杰的每一次周考月考成绩单都会被爸爸整理在文件夹中，用来分析他这段时间学习到底用不用心。成杰从小到大的奖状被父母好好收纳着。而自己的呢？那些曾经在学校运动会中获得的奖状早就被父母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吧……
　　最近父母还一直要让自己考虑去加拿大读书的事情，他们只知道成杰内向，却不知道自己也很恋家。他不想接受父母的安排去外国读书，一年到头才能回一两次家。
　　如果选择不出国，那他就要被逼着去学自己不想学的艺术，他对当主持人做演员没什么兴趣，他想做一名医生。
　　父母不会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们把大部分精力都倾注在成杰的成绩上。甚至怕打扰成杰专心学习，有什么消息只会给“不好好学习”的自己打电话，让自己找个时间告诉哥哥，不让哥哥分心在接收消息上耽误学习。
　　好像装饰品，成俊这么想着，我真的好像一个装饰品，只是带出去展示外在罢了。
　　父母好似不在乎我想要的未来，只是为了所谓的面子，在大儿子已经美满的情况下给小儿子也安排一些什么吧。
　　再过十年，如果有天我告诉父母我曾经的梦想是什么，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会懊悔吗？还是高高在上地对我说，如果让你走你想走的道路，你只会连现在也比不上？

　　成杰觉得人倒霉了喝凉水也会塞牙这件事情是真的，在自助贩售机买的饮料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货。
　　给客服打电话，客服说晚上六点会派人过来处理，让他到时候再过来这边，跟维修人员联系，到时候退还货款。
　　回家再打车过来，比这几瓶水钱都贵了，到时候自己还过来个什么劲儿。跟客服沟通数次仍是无果，就是不能直接退货款，气得成杰没忍住爆了一句脏话，客服听到了直接把电话挂了。再打过去，人家不接。
　　口渴难耐，成杰只好从篮球馆出去，去外面的便利店买水。
　　他纠结了一下到底要不要给那些人买水，最后还是按他们的要求，给他们买了他们想喝的饮料。七八瓶水被他抱着堆在结账台上。
　　“要袋子吗？”便利店的店员询问他。
　　声音倒是挺好听的，成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倒退了一步。这个店员脸上全是疤痕。大大小小，他用了粉底液遮盖，但是没有用，疤痕崎岖不平。这店员像被裁开又缝上的玩偶。
　　对面的店员察觉到成杰的目光，低头的同时又将棒球帽往下压了压。
　　“请问您需要袋子吗？”店员又问了他一遍。
　　这时候成杰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惊讶以至于忘了回答对方的问题，“不需要。没事。哦不，需要。我需要一个袋子。我自己拿不了这么多瓶水。”
　　他紧张的时候会说话来找补。
　　店员扯了一个袋子给他。
　　成杰把水往袋子里装的时候有些慌，不小心把一瓶水碰倒了，水滚落到结账台内。店员把水捡起来递给他，腕骨上也都是疤。
　　成杰提着袋子出去，他看到不远处一个眼熟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好像是上次和父母一起出去吃饭时父母朋友的孩子，好像叫陶梦或者什么的吧。她来找成俊吗？要不等她和自己一起去找。
　　成杰立着等陶梦走近，陶梦看到成杰，笑着和他打了一个招呼，“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嗯。”成杰点了点头。
　　陶梦指了指不远处的篮球馆，“你今天来打篮球吗？”
　　“对。我现在出来帮成俊他们买点水。”成杰提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
　　陶梦说，“那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你快去给他们送水吧，省的他们等着急了。”
　　成杰有些诧异，她不是来看成俊打球的吗？
　　成俊自从上次见过她以后时不时会提起来她。他以为他们关系很密切，至少在他眼里成俊对陶梦的感情有些特殊。
　　成杰提着水往回走，回头的时候看到陶梦走进自己刚才买水的便利店。
　　到篮球场后，成杰把水挨个分给场上的人。
　　“怎么去了这么久？”，成俊接过水问了他一句。
　　成杰想，要给他说自己碰到陶梦这件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