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德诡事》梅尔迪丝

6、第 6 章

　　宋木连轴转了几天，实在撑不住了，晚上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宋木听见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

　　真正像周思然跟他描绘的那样，这声音就像是从地下深处传来，带着阵阵寒气和冷意，刺得人身上一阵阵打颤，宋木在睡梦中不时地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突然，宋木模糊中感觉一个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沉沉的，闷闷的，逼得他喘不过气，动不了身。他拼命想睁开眼，可就是睁不开！他拼命想喊出声求救，可怎么也喊不出声！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窒息的时候，一阵清风迎面吹来，他缓了口气。

　　“赵云菲！”

　　宋木猛地被这个声音惊醒，终于睁开眼，看见了光。

　　他发现自己像是站在一个操场上，不远处站着几个人，逆着光，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赵云菲！”

　　这个声音逐渐向他靠近。

　　宋木什么都还没看清，朦胧中像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赵云菲，没想到你不仅长得难看，心里也肮脏得很！”宋木听到一个女生尖尖的声音传来。

　　“可不是嘛！就你？在□□群里还厚颜无耻地自封学生会主席？要脸不要脸？”另一个女生也极端鄙视地讽刺道。

　　宋木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明的环境，这才看清对面站着四五个女生，穿着校服，十五六岁的样子。

　　而自己竟然也穿着和她们相同的校服，扎着马尾辫，似乎一个女生的模样。

　　宋木听到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地生气起来，大声道：“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并不是自封为学生会主席！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一直是轮班的，昨天正好轮到我值日，别人在群里问我是不是学生会主席，我回答一句‘是’又怎么了？昨天是，今天就不是了啊！”

　　“啧啧，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做了不要脸的事，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我真是服了！”人群中又发出不满的声音，似乎也生气了起来。

　　宋木所在的身体仍在努力保护自己：“我并没有做什么不要脸的事！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再说了，之前周思然值日的时候，你们都还叫她周主席呢，也没见有人说她不要脸！”

　　宋木说完想站起来，人群中一个女生走出来，用力把她一推，她又重新摔倒在地上。

　　人群中的发出一阵戏笑声。

　　“就她还把自己和思然比，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那肥样儿……”

　　“你看她那又笨又胖的，还穿了件耐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真是把衣服糟蹋了……”

　　“……”

　　伤人的话语就这样轻易地脱口而出，像一把把利箭，不管不顾地射出，不计后果。

　　推宋木的那个女生，站在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彷佛在看一只踩在自己脚下的蚂蚁，面容不屑地道：“以后不要这样找存在感，真的很烦很碍眼好不好！还有啊，千万不要把你自己和我放在一起，很晦气诶！再这样的话，我可真的就生气了哦！”

　　说完甩甩头发，领着一群女生，趾高气扬地就走了。

　　宋木心里难受得厉害，把头埋在膝盖上，很久都没有抬起来。

　　他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小的年纪，可以对同学说出这么残忍的话，还是为了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宋木感觉自己一直飘飘忽忽的，不由自主地跟着这个身体走。他发现这具身体的主人，走路时一直低着头，而且总是走在边边上，好像害怕自己碍着别人，又害怕别人看见自己。

　　他正一阵纳闷，忽然迎面走来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

　　那几个男生看到自己走近，都露出很嫌弃的表情，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嚷嚷：“胖子来了！胖子来了！”

　　宋木觉着自己要和这群男生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男生突然被人一推，撞到了自己的身上。随后一阵爆笑声响起，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喜悦感。

　　“王志蓬，撞到你老婆身上了，是不是很舒服？哈哈哈哈哈……”

　　“当然舒服啦，你看他脸红的！哈哈哈哈哈……”

　　这个叫王志蓬的气得火冒三丈，朝宋木的身体猛踹一脚，大吼一句：“死胖子！滚远点啊！”

　　旁边那群男生笑的更厉害了，边跑边嘴贱道：“王志蓬，不可以对老婆这么凶，要温柔点哦，哈哈哈哈哈……”

　　那个叫王志蓬的一边追一边骂：“张浩阳，还是不是兄弟了？不带这么阴老子的！”

　　宋木感觉自己的腿一阵抽痛，可仍是忍着，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努力远离各种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这儿好像是校园的模样，可是他印象中的校园不是这个样子的，不会让他感到这么痛苦难耐，好像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时间真是过得太慢了。

　　宋木迷迷糊糊地到了一个像是教室的地方，里面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他感到一阵窒息。

　　强忍着这种窒息感，宋木来到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座位上。这是他的座位。

　　座位上堆着各种垃圾，辣条包、饮料盒，甚至还有吃剩的饭盒。

　　像是习以为常一样，宋木木然地收拾着座椅，先用水清洗一遍，然后用纸巾擦干。

　　还没来得及坐下，课代表又进教室发作业本。他内心突然一阵紧张。

　　毫无意外地，每天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课代表把每组的作业本放在第一排后，别的同学的作业本都可以正常往后传，唯独他的本子就像有病毒一样，没有人愿意碰它。

　　他的作业本又被几个男生像踢足球一样，故意踢来踢去。

　　最后终于踢到他的面前时，作业本已经满是肮脏的脚印，破损不堪。

　　他长呼了一口气，坐下来，看着窗外的天空。

　　天上又干净又空旷，真好！他经不住开始想，在天上他应该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可以不用来学校，不用上课，不用看到这些人，不用经受这些事……

　　他还可以买很多很多的炸鸡，一次吃个够，再也不用管其他人看他的眼神。

　　他还可以穿爸爸给他买的酷酷的运动装，再也不用担心别人笑话他打肿脸充胖子，没钱还要穿耐克。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他只不过比别人长得胖些，成绩稍微普通些，家里的经济条件比部分人稍微好些。

　　他明明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可为什么偏偏要对他……

　　“赵云菲！赵云菲！”一阵粗旷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木回过神来，看见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妇女站在讲台上，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印象中，这女人好像是他的班主任，但又似乎从来没见过，没等他再多想，那张冷漠的脸上附着的厚厚嘴唇又张开了。

　　“上课你魂儿呢？你爸妈辛辛苦苦赚钱就是为了送你来学校飘魂儿的？”

　　宋木听到周围发出几声嬉笑。他预感这场戏还不会轻易结束。

　　果然。讲台上的女人又开口了。

　　“同学们有时间还是要多锻炼身体，这样才能保持更充沛的体力学习。不要像某些同学一样，天天坐出租车上学，越懒越胖，越胖越懒，真是没得救了！”说完还啧啧嘴，满脸鄙视和不屑。
　　全班同学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都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

　　教室里洋溢着欢乐轻松的气氛。

　　讲台上的女人似乎很得意自己成功活跃了课堂氛围，更加激情澎湃地开始讲课。

　　宋木感觉他所在的身体像是慢慢坠入了一个巨大的深渊，深渊里寒气刺骨，冻得他哆嗦发抖。没有一个人拉住他，甚至没有一个人给他递一根火柴。

　　他觉得他要冻死了。

　　真是坚持不下去了……好想放弃啊……可是还有好多事情想要去做呢……爸爸说这个月的生意很好，答应给我买标本相框的……可真的好想离开啊……

　　身体越往下坠，宋木呼吸越发困难。他感觉胸口压的重物越来越重了。

　　就在他觉着自己即将窒息而死的时候，脑子里发出“轰——”的一声。

　　是身体落地的声音。

　　宋木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摸摸自己的身体，全湿透了。心脏还在怦怦地跳，像是劫后余生。

　　看一眼床头的闹钟，还只到凌晨四点。

　　刚刚那是一场梦吗？宋木有些分辨不清了。

　　如果真的是梦，为什么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那么清晰，就像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
　　宋木站起身，准备去窗前抽一支烟。

　　还只抬起脚，就怔住了。

　　透光的玻璃窗上，印着几个血色大字：

　　“未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宋木到看守所探望谭铮。

　　谭铮面容宁静，一点都没有即将判刑前的恐惧。

　　宋木想了想，最后终于开口道：“我今天不是作为宋木警官来的，而就作为宋木这个人。我有一些话，想说给您听，主要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要说给谁听了。”

　　宋木嗓音闷闷的，继续道：“前段时间的时候，我其实差不多已经知道这几件事情都是赵云菲做的了，但当时我真的没办法理解，一个人究竟是有多大的怨恨，才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呢，可能是我自己的人生太顺了，从小到大身边都有很多朋友，大家也都很喜欢我，我实在无法理解赵云菲的那种痛苦。”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就回到了十八年前赵云菲的身上，切身体会到了那种痛苦，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宋木说着眼眶都有些红了，“为什么你们当时会对一个同班女同学做出那样的事啊？”

　　谭铮怔怔地看着宋木，脸上的防备和伪装溃散，神情飘忽，似乎回到了初中的时候，喃喃道：“是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是碍着他们哪里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谭铮渐渐陷入到悲痛的情绪中，继续道：“你知道吗？她当时还鼓足了勇气来找过我两次，问我该怎么办！可我那时怂啊！我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是同学眼中的好班长，我要是帮她出头我该有多丢人啊！”谭铮声音逐渐哽咽，“我和云菲从小学就是好朋友，那个时候我们经常去公园捉蝴蝶玩，她还给我送了好多她自己做的标本……可是我最后，连保护朋友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万丈深渊……”

　　谭铮眼睛越来越红，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可你知道她死了之后，其他人有什么反应吗？什么反应都没有！张浩阳、王志蓬、周思然，他们该玩的玩，该笑的笑，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更可恨的是我们那个班主任李桂香，你知道她在办公室怎么说吗？她说：‘班上少了一个人，感觉教室都宽敞了好多，上课心情都变好了。’你说说，这是一个老师说出的话吗？这是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吗？！”

　　宋木心情异常沉痛，哑着嗓子道：“对啊，如果当时我们有一个人，能够勇敢伸出一只手，赵云菲也不会走向那条路。”

　　“可是，”宋木继续说，“这样继续复仇也不会让过去的一切变得好起来，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陷入不幸。张浩阳是单亲家庭，现在就剩下一个六十多岁的母亲……王志蓬在死前的一天还在和妻子商量买学区房，为即将读小学的女儿做打算，准备迎接新的生活，现在王志蓬死了，女儿还只有六岁……”

　　谭铮把桌子猛地一锤，气愤到了极点：“他们都是活该！他们都是罪有应得！赵云菲14岁就死了！她有享受过自己的人生吗？她的父母不难过吗？”

　　宋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陷入了沉默

　　临走前，宋木还是忍不住说：“你其实没必要做这样的事惩罚自己，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努力活着，毕竟，生而为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谭铮转过头，没再说话。

　　宋木从看守所出来，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正想着，电话响了。

　　王晓萍又死了。

　　宋木一阵绝望。真是没完没了了。

　　王晓萍死在她离开东德市的飞机上。

　　死前她戴着帽子和墨镜，靠在座椅上。下飞机时乘务员叫她，发现她满脸是血，轻轻一推，人就倒了下去。

　　警方发现，王晓萍是被挖去双眼，失血过多而死，死前应该受过很长时间的折磨。但邻座的乘客说，王晓萍坐在那儿很安静，就像是睡着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宋木没有去现场，直接跑去找郑虹霞。

　　想想，现在应该也只剩她一个了。

　　郑虹霞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糟糕！不会这么快就出事了吧！

　　宋木心里一阵紧张，不管怎样，他还是想着能救一个算一个！

　　家里没人，公司没人，丈夫联系了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不知道郑虹霞的去处。

　　宋木决定碰碰运气，直接跑到了东德一中教学楼的楼顶。

　　果然，郑虹霞在这儿。

　　郑虹霞穿着一件白色短裙，裙子似乎尺码很小，像是小孩子的样式，紧紧地裹在她松弛的□□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站在楼层的边缘，风吹得裙摆在空中乱飞。

　　宋木大喊一声：“郑虹霞！你快下来！”

　　郑虹霞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抹凄然的笑，轻轻地说：“我知道要轮到我了！宋警官，你不用管我，我是自作自受！”说完又朝边缘外走了一步。

　　宋木着急地大喊：“郑虹霞，你别动，我救你下来！”

　　“宋警官！没用的！我们都是做错事的人，应该受到惩罚！”

　　郑虹霞的话语中没有痛苦，反而有一丝解脱的欣慰，“你看周思然，她自己家里没钱，就看不惯菲菲穿好衣服，拉着一大群女生欺负她，还不让别的同学和菲菲玩儿。周思然自己长得好看，受男生喜欢，又在男生面前把菲菲说得不堪入目，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学生都开始欺负菲菲了。菲菲最后那样，周思然就是罪魁祸首！她那样死去，我还真是一点都不可怜她呢！”

　　“还有那个王晓萍，家里虽然比周思然有钱，可自己又没有周思然长得好看，她们那两条狗经常明里暗里斗来斗去，可真是搞笑死了！有一次菲菲被别人欺负，故意推她，她没站稳手中的豆浆全洒在了王晓萍的鞋子上。王晓萍气坏了，当着旁边那么多同学的面儿，让菲菲跪下来给她擦皮鞋，还说以后菲菲要是再敢挨到自己，就把菲菲的眼睛挖出来。你看，她现在自己的眼睛不是被挖出来了吗？哈哈哈……”

　　郑虹霞站在高处，笑得摇摇欲坠。

　　宋木看得一阵阵心惊，伸出双手道：“郑虹霞，你先下来，下来了再慢慢讲给我听行吗？”

　　郑虹霞像是没听到宋木的话，继续神情激动地说：“但是菲菲很坚强啊，她即使每天都经历这样的事，仍想要继续生活下去，她说她想要考大学的……可是……张浩阳那个王八蛋，他为了讨周思然开心，故意戏弄菲菲，在很多人面前对着菲菲说一些暧昧的话，还逼着我把菲菲一件新买的白色连衣裙偷给他。”郑虹霞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裙子，说：“就是这件。”

　　“宋警官，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张浩阳把我偷给他的裙子，故意在那么多同学面前还给菲菲，还故作温柔地说：‘下次去我寝室玩儿，可不要再这么丢三落四了哦。’当时菲菲的眼神啊，没有任何情绪了。第二天她就……可是你看，张浩阳不是罪有应得吗？他咬断了自己那烦人的舌头，还穿上了他用来害人的裙子，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哈哈……”

　　郑虹霞笑得更疯癫了。

　　突然，笑声停止，她开始嚎啕大哭：“现在终于轮到我了！我贱！我怂！我没心没肺！周思然威胁我几句，我就抛弃了朋友！屁颠屁颠去讨好他们！我该死！我罪有应得！菲菲，我把命赔给你，你能原谅我吗？”

　　说完，郑虹霞纵身往下一跳！

　　“不要！！！”宋木趴上栏杆，用力伸手想拉住郑虹霞，却什么都没拉到。

　　突然，楼顶出现一团黑烟。

　　这团烟渐渐消散，显出一张朦朦胧胧少女的脸。

　　宋木犹豫地叫了声：“赵……云菲？”

　　少女没有理他，转身往下一跳。

　　眨眼之间，郑虹霞又回到了楼顶。

　　郑虹霞睁开眼，看到漂浮在自己眼前的赵云菲，又惊又喜：“菲菲，是你吗？”接着又哭起来，“菲菲，你救我做什么？这是我欠你的，我不应该……”

　　一阵风吹起，地上出现几个字：“够了。”

　　没等郑虹霞在开口，又有几个字出现：“好好活着。有时间帮我去看看爸爸和妈妈。”

　　赵云菲消失了。

　　郑虹霞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痛哭不已。

　　第二日，宋木得到消息。

　　谭铮在监狱中自杀了。

　　他死时面目安详，嘴角带着微笑，好像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