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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她既已回来,我又忆起自己的毕生要务。她才出窍,我已分神,又手握灭神钉,杀她易如反掌。

      ……不过她才回来,不若容她恢复两日,我已等了近十年,不急于一时。

      我打定主意,便寄了灵鹤出去。她回来后极其老实,甚少出门。她此前着人在院中搭了亭,她总卧在亭里,神色怅然。

      我远远看着,忍不住就皱眉,想来那魔皇还是伤到了她。

      我一怔,又慌忙压下那点莫名的担忧之意,一回想她如今的境遇由她自己一手促成,那点担忧也没了踪影。
      过了两日,再听闻魔皇纠集各大城主,领魔兵魔将,意图掀起仙魔之战,夺我师尊,灭众仙人。我愣着,爱慕我师尊的自是怒火滔天,可总有不甚爱她之人,多有埋怨之意。那灵鹤飞来,也催我夺先人之机,快快取她性命。

      我怔愣之后,也只剩咬牙切齿之恨。

      果真是祸水师尊。

      不能等了,魔皇受她影响至深,杀了她,杀了她!以清明思,以正风气!

      当夜我便摸进师尊的住处,院里月华正浓,我便看到她盖着半缕月华,于亭中沉沉安睡,露出的肌肤为那一点清冷的月光所笼,散着莹莹玉泽。

      她的半张脸也被月光拂爱,我禁不住想,确实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一点明月窥人,欹枕钗横鬓乱。

      乱字一落,我便黑了脸,悄然靠近的步子也跟着乱。一乱,便添了声响。我只能站在亭边,眼看着师尊转醒,一双琉璃眼蒙着水雾,看清了我便柔柔一卧,撑着头,朝我招手。

      “怎么了?过来呀。”

      我僵着身子,反手将灭神钉收进袖里乾坤,姿态恭敬地走过去。

      “师尊,弟子怕您睡于此地着了凉……”

      她咯咯笑了,语气漫不经心:“你到底是谁?”

      我心里一惊:“师尊?……”

      她打了个哈欠,本命法器却直指我眉心,还是那副柔柔的模样:“你来要我的命,我总该知道,你是谁不是?”

      我迅速思索着她话中何意,她却收了法器,空门大开,躺在那里,柔若无骨。

      她说:“懿之曾为我推算,会有人借我亲近之人的身份来杀我。”

      她又笑:“我遇到你后见猎心喜,将你带回,懿之就算出,你便是要杀我的那人。”

      懿之便是星机阁阁主,为救她数次重伤,步了魔域旧皇的后尘,陨落了。

      我听着她说:“我以为会有人将你半路夺舍,借你之身杀我。我虽不在乎死,却不想你平白无故被夺了身子。日防夜防,你还是来杀我了。”

      她一双笑眼看着我:“所以,寇敛,你到底是谁呢?”

      “夺舍一具小小幼童的身体,漠视他家人亲族被屠灭,只为等一个不一定会途径那里的我。”

      “等到了我,为了杀我,又等了这么多年。”

      “你到底是谁呢?”

      我皱眉又松,直起了身,反问她:“星机阁阁主为你殒命,你竟全然不在意?”

      “啊……”她有些无趣的样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是他的命。”

      “他有此一劫,没能渡过,便死了。你要怪,应怪天道才是。”

      我遏制不住怒意,诘问她。

      “你拈花惹草,四处风流!阁主死了你不在意,大自在殿的佛子好端端修行,被你破了功体,月月寄信与你,你也是抛之脑后,浑不在意!剑尊因你入魔,干出囚禁这等丑事,还妄图掀起大战,你也毫无祸水自觉!你既知他爱、爱你入骨,你对他影响至深!我不信你之前毫不知他的打算,你为何不劝他回头!”

      她半闭了眼睛,懒懒地听我怒声责问,等了一会,才恍然梦醒的模样,问我:“你说完啦?”

      我真恨不得掐死她!

      她却不让我开口了,懒懒散散地开了头:“你可知千年前,曾有人以身合了天道?”

      我倒不曾听闻此事。便是以身合道又能如何?凡人修仙,求升上界,如何能绕过天道去?

      她自顾自地说:“那人以身合道后,却侥幸得以存留识念,他虽做不到操控万物诸生,使此方世界成他的手中屋,但却可以漏下一点因果,操控二三凡人,去促成他想要的结果。”

      我又皱眉,听她说:“如此千年过后,他已然娴熟,自觉此界灵气凝滞,修士平庸,该用棋子引场浩劫,全力清去无用之人,留下的诸生,便是他属意的天选之人。”

      我隐约懂了些,却又不敢置信,只能喝道:“一派胡言!”

      她无谓我的打断,反而笑着应我:“对呀,都是胡言。”

      “我今夜便要死在你手里,不过是心中恼怒,编排编排天道罢了。”

      我起了逆反心:“我若是不杀你呢。”

      “无用,我今夜非死不可。”她摇头,转而回起我之前的诘问。

      “你为何会觉得,我对魔皇影响至深?”

      瞎子都看得出来!我黑了脸。她愣了会神,又肯定:“是啊,我对他影响至深。”

      “懿之也是如此。”她又念佛子,念凌霄宗宗主、妙音门门主、万剑山的新剑尊与妖山的妖王。她念着他们的名姓,笑了笑,“他们都是如此。”

      “你叫我祸水。”她歪着头,颇为满意的样子,“倒是名副其实。我到底是他们避不过的劫。”

      死不悔改!我神色愤愤,呸了她一口。

      “影响再深,又如何会做我从未教唆之事呢?”

      我一愣。

      “合欢宗不结道侣,不生子嗣。”她又转口,谈兴甚浓,说起了宗门,“修的是欢喜禅,练的是鱼水之欢,在外口碑也不好。便是外出历练捡徒弟,也是随缘随心。宗门如此,却能维系数百年。”

      她笑得有些落寞:“大抵我死后,合欢宗也要覆灭了。”

      “这种□□宗门,还有何存在意义不成!”我反唇相讥,又看她这种神色不顺眼,便讽她,“又不是为你一人运转,偌大一宗,怎会因你、因你覆灭!”

      她并不反驳,只是撑着头看向我,有些怀念的模样:“临到杀人便变得这么凶了,早年哪怕是装的,也乖得紧呢。”

      我头皮一紧,就想捂她的嘴。听她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连我此次的目的都险些忘了。

      她躲开,咯咯笑了,又满眼好奇,问我:“你为何恨我?”

      我卡壳一瞬,才续上思路,回她:“……你不安于室,魅惑众生……”

      “不。”她打断我,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算了。”她叹了口气,又问,“你为何爱我?”

      “我待你也不怎么好。”她嘀咕,甚至有些奇怪地问,“你还想杀我吗?”

      “我……我……”

      我怎会爱你!

      我未觉察此时心神慌乱,自证一般,下意识便抽出灭神钉朝她刺去。她微微一笑,不躲不避,一张芙蓉面上恬静自如,仿佛我并非是要她死,而是要入她怀。

      “早该如此了……”我听到了她轻轻的呢喃。

      灭神钉入体,便是大乘也无回天之力,她丹田被破,唇角流出血来。我一愣,半跪在她身前,忍不住松了手,又握上去,再往深里刺了些。

      她经脉被灭神钉震得寸寸断裂,却像是禁不住痒,笑了起来。我探入神识查看,她的神府毫无防备,已然是破败不堪。

      她要死了,转息之间便会死,她还在笑,边笑边咳,血染了她半身,污了月色,她还在轻轻地问。

      “你到底……是谁呀……”

      我平静下来,看着她瞳仁灰败,了无声息。

      我做到了,我杀了妖女,从此便不会再有人入魔,不会有人因妖女诱惑而伤了修为,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男修对一个放□□子难以自持,前仆后继。

      我抱起她的尸体,披着冷月出了宗门。合欢宗在此夜格外静悄,连守门之人都不见踪影。我却无暇顾及。妖女已死,魔皇总该清醒,大战不会发生,如此一来,也能结集名门正道,处理合欢宗的后继事宜。

      却在我踏出宗门的一瞬间,听到身后高楼小筑节节倾颓,黄土崩裂,我惊愕回头,哪还有一方大宗的影子,一线之隔,一步之遥,便已是深郊野岭,荒无人烟。

      ——“大抵我死后,合欢宗也要覆灭了。”

      我抑不住身子,后退两步,瞳孔里映出一片荒芜。愣神片刻,只能咬牙转身,御剑向约定之处飞去。合欢宗如何,只能抛之脑后了。

      大自在殿的住持便在万剑山脚下等我,他如今老得多,见了妖女尸体也难掩厌恨之情,只念了句佛号平散戾气。

      “寇施主多有辛苦。耗时数年,总算使妖邪得以肃清。”

      计划顺利,我却不如想象中那般寥无遗恨,反而多有犹豫。他见我这般神态,亦有所觉,悲叹一声。

      “魔皇正携兵将欲越仙魔门,现在带妖邪尸身前去还赶得及。”

      我再次御剑,抱着尸身朝界门冲去。门内魔人大军压境,门外仙人严阵以待,我看着门内为首的魔皇不由一愣。我只见过他仍是剑尊时的姿容,他如今入魔,脸上魔纹纵横,浑身都是虐杀之气。

      我忍不住越过正道,扶正妖女尸身,使她立在剑上,传音出去。

      “合欢宗妖女已死!魔皇!你可真要掀起仙魔之战,使生灵涂炭,当天下罪人!”

      不只是魔皇倏然抬头,正道修士也半数红了眼,若非几大宗门魁首按耐着,定会冲上来抢夺尸身。

      我忍着嗓眼的干涩,传音大喝。

      “魔皇!回头是岸!”

      那岸字的回音还未散,我期许地看着魔皇。我还记得他当年在万剑山,不耐烦人情世故,心中只有剑行天下。我当初还是万剑山的外门弟子,他每每在半山腰的问剑台练剑,我都隐匿在一众弟子之间,仰慕他的天人之姿,揣摩他的一招一式。

      后来妖女如风般翩然而至,夺走了他的心神,使他再不能成为那个唯剑一心的剑尊,由爱生忧,由爱生怖,他成了一个会使剑的凡人。

      便是临死之际随住持之意,夺舍将死之子,欲杀妖女正天下音,我也从未想过……

      如此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如此千年过后,他已然娴熟,自觉此界灵气凝滞,修士平庸,该用棋子引场浩劫,全力清去无用之人,留下的诸生,便是他属意的天选之人。”

      我浑身一颤,还欲传音,魔皇双目猩红,大喝。

      “正道仙门道貌岸然,竟以弱女尸身胁魔人!”他抬手,冲出一条雷龙,狂然大吼,撕开界门,万千魔兵魔将便从裂缝中冲出。

      “夺回魔后!”

      “夺回魔后!”

      哀鸿怒嚎,血肉翻飞,我瞠目看着眼前这一切。

      ……为何。

      为何!

      妖女已死,大战反被催化。为何无人清醒!为何!!

      既如此,我又为何杀她!为何!!

      ——“该用棋子引场浩劫。”

      她是棋子……我是棋子?

      ——“全力清去无用之人。”

      何为无用,如何无用,为何无用?

      她无用……我无用?

      ——“留下的诸生,便是他属意的天选之人。”

      如此浩劫,谁能留下,如何留下?

      “啊——!!!”

      谁在悲号,我吗,缘何,竟是我在悲号?

      我已被人击飞下剑,跌落在地,师尊的尸身也从怀中摔出,滚在泥里,她仍是面目恬静,那双琉璃眼却紧闭。

      师尊……师尊!

      我想起身去护她,她生前娇花迷人,无不爱她之人,如今悄无声息,在土中沾裹了一层泥。正道爱她,魔人亦爱她,她躺在此处,却除我外,无人再看她。

      魔人不记得这是要夺回的魔后,正道亦不记得这是众人所爱的女修。

      生前红颜,死后枯骨。

      她转眼便被魔人驭驶的魔兽踏得稀烂。

      “师尊——!!”

      我目眦欲裂,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连滚带爬要朝她那去。魔兽又怎么怜惜我命,高举的铁蹄便将我的脊骨踏穿,我哀声大号,几欲昏死,还是坚忍着爬去,趴跪在她跟前,去拢那摊烂肉。

      路过的兽蹄把我的身子踏烂,落下的雷击将我的皮肉烤熟,那摊烂肉被我拢在胸前,还要去够剩的边角,正道召出落石,我也跟着周身的魔人烂成了泥。

      皮挨皮,肉贴肉,我同师尊烂在一处。

      烂皮烂肉,烂作一堆,烂得分不清人是人,鬼是鬼。

      漫天的厮杀怒吼,雷霆雨淋。

      谁在乎一堆烂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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