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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个时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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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鸟
我曾经想过送她一座森林。
——楔子
1
去年夏天我从花鸟鱼虫市场拎回来一只长着翅膀的小玩意儿,白色里混了簇极碍眼的灰棕,一看就是个杂种。
还不会开嗓唱歌。
摊主卖了半年也没卖出去,这鸟还极挑食,生的不吃硬的也不吃,喝得还得是瓶装的矿泉水。
我在各式鸟笼前挑挑拣了一个早上也没只看得顺眼的,不是嫌弃这个脑袋上毛多,就是嫌弃那个爪子形状不好看。
摊主被我缠得烦,干脆从旮旯拎出只笼子给我。
“我看这鸟挺像你的,不要钱,送你了。”
我稀里糊涂地接过来,和里面那鸟不鸟雀不雀的玩意儿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会儿。
那鸟忽然开口清脆地叫了一声。
摊主颇为惊奇地看着我和我手中的笼子,半响才说话。
“这鸟抓回来快一年了,还是第一次露嗓。”
“姑娘,它和你有缘啊。”
2
有不有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鸟挺烦人。
几乎每天它都会叽叽喳喳从早叫到晚,仿佛因为装了半年的哑巴而憋坏了嗓儿——叫声沙沙哑哑没个调子,兴致倒是挺让人匪夷所思的高。
我不堪其扰,在魔音穿耳的折磨下出门去找各种工作的应聘信息,倒还真让我找到了一份。
是杂志杜的编辑位。挺合心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离出租屋有点儿远。
横跨大半个城市。
我进屋换鞋,一边算着近些日子的账单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这屋子还有不到一年就到期,到时候正好可以搬去员工宿舍楼——说是宿舍楼,其实就是杂志社当初盖楼时多出来的空屋子。租金不贵。
只是员工宿舍明文规定不准养定物。
我对看阳台扑棱棱没个消停的鸟笼子犯了愁。
这鸟和我性子如出一辙——我都没人养呢,它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要。
我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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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鸟不知怎地安静了好一阵子。
我因为上班地点属实是远了些,每天天不亮就得收拾干净利落地急匆匆出门,往往来不及看上一眼还在睡的小家伙儿。
好在笼子里的食物分量一直是够的,倒不至于让它委委屈屈地饿了肚子。
这鸟挑食归挑食,但从不多吃。
按理说它一只留守小鸟自己在家应该会嚎得很欢快。
但实际上我拖着累到半残的沉重躯体进家的时候,意料之外没能听见往日提神醒脑的驱鬼鸟叫。
我抱着满腹的疑惑换上拖鞋,很是着急地往阳台赶。
直到看见那笼子还好端端地在。
就是……鸟没了。
3
在卧室那张不足一米五宽的床上看见人的时候,我惊悚得差点没直接原地厥过去。
我第一想法是房东想赚钱想疯了,平白无故地塞进来了个我不知道的同租室友。
但又有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比如她纯白色的头发。又比如她脚腕上松松垮垮地缠了一圈掉了漆的锁链。
……好生熟悉。
我恍惚记起,那鸟也是这么被我拴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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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简易床旁边的地板上蹲了半天没敢出声儿,脚都蹲麻了她才醒。
我下意识扶着床站起来。
她裹着我的天鹅绒被,打了个不咸不淡的哈欠。
暗金色的眸子熠熠地像是有光——至少我从没见过美瞳能带出来这样的效果。
果真是纯天然的吗。我僵着脑子莫名其妙地想。
“欢迎回家啊——”她懒着副好听的嗓子,拉长音喊了一句。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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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在原地。
4
我在厨房用碗敲鸡蛋壳的时候,她就蹲在一旁的塑料椅子上,撑着腮目不转睛。
许久才石破天惊地冒出来一句:“这壳比我当初那个丑多了。”
我手一抖,险些没把鸡蛋黄打进垃圾桶里。
她兀自在那边絮絮叨叨,一点儿要隐藏自己非人身份的自觉都没有:“我那个壳比这个硬多了,啃的时候还蹦嘴。味道也不怎么样。难吃死了。”
我把搅好的鸡蛋连着碗一起放进锅里,跟着话麻木回道:“难为你了,还能记这么清楚……你不渴吗?”
她理所当然地没听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不啊,你一个小时前刚给我喂完某种液体的。”
“……”神特么某种液体。我面无表情地伸手解下围裙,走过去将她从椅子上拎起来,“回去睡觉,别总拿我手机瞎看东西。”
她因为突然间的身体悬空而慌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顺着我的脖颈将胳膊跨过去搂着,赖皮赖脸道:“主人为什么不过来一起睡?我羽毛很软的~”
我忍无可忍地捂住她净往外冒惊人之言的嘴。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毛全拔了做鸟毛掸子。”
她很明显地瑟了一下,不吭声了。
我抱着她往卧室里走,期间被她白嫩纤细的胳膊和过长的睫羽晃了无数次眼,只好像是欲盖弥彰似的把注意力放在脚下的障碍物上。
她老老实实地窝在我怀里,色泽纯白的长发随着动作晃出好看的弧度。
细软的发梢从裸露在外的手腕上擦过去,带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痒意。
我的心跟着不甚明显地跳了一下,莫名品出那么几分“软玉在怀”的味道来。
5
她丝毫没有自己开口唱歌的习惯,倒是死皮赖脸地霸占了我一副挺贵的耳机——天天挂在耳朵上,也不知听的是些什么东西。
我百般纠结之下还是没忍住用刚发的工资给她买了部手机。她打开盒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雀跃了不少。
“给我的?”她高高兴兴地抬头望过来,“……不怕我乱看东西了?”
“……你也可以试试。”我掀眼看她,皮笑肉不笑道。
她立刻比了个缄口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回屋,末了才扔下一句拐着山路十八弯的“谢谢主人”。
我略带无奈地揉了下耳朵。
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不太能习惯她偶尔一两句蹦出来的悦耳转音,总觉得这鸟从骨子里就带了蓄意勾人之嫌。
……再怎么律己的人也受不了这日复一日愈加明显的挑衅。
我瘫着脸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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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的工作任务压得越来越多,仅有的几个轮休也都被加班日取而代之。
我撑着困乏得要命的脑袋靠在办公桌前,活像只从棺材里刚挖出来的木乃伊。
她给我发消息。
我在对面总编投过来的视线中面不改色地伸手将一旁不断震动着的手机按灭,然后倒扣在桌子上,接着看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等待校对的文字稿。
看着看着就又走了神,心里总惦念着些什么。
那鸟黏人,我一直都知道。
……可她也只黏我一个人。
Chapter 6
我到家的时候已近午夜,整个屋子只有卧房门口还孤零零地亮着盏孤零零的壁灯。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儿什么时候睡的。
我像个老母亲似的感慨了一句,还因为那被刻意按亮的灯欣慰了几分。
都好久没人为我留过灯了。
我被各种稿件塞满的宕机大脑忽然挤出空来闪过这么一句。
然后又多了些得寸进尺般的患得患失,自私地想着要是能等等我就好了。
这样的话,我也就称得上是“有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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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眠要比常人轻上许多,我怕吵醒她,蹑手蹑脚地踩着前不久刚铺上的地毯进去。
这地毯是她喜欢的样式——小家伙赤足踩在光滑地砖上的样子总看得人心惊胆战,生怕她哪天摔了。
我推开卧室的门才发现床头柜上摆着的布艺台灯竟然也亮着。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找到藏着的开关的。
她蜷缩在床的右边,只占了很少的一侧。暖黄色的光线泻下来,将她鸦羽一般的睫毛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我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乖巧安静的模样。
像是坠入凡间的森林精灵。
我小心翼翼地掀了一角被子在她身边躺下,看见她藏在被窝的手里松垮握着的手机。
我放轻呼吸,敛了力气将它抽出来。
她一直没设锁屏密码,也不知是因为懒还是太过于信任我,抑或是一些别的什么原因。
我拿到手里的时候拇指不小心碰到了亮屏键,那手机也就跟着亮起来,在满卧室的昏黄灯光中掺了一抹荧白色的光。
我看见打了一半的对话框。
以及十几分钟前她发给我的最后一条消息。
Chapter 7
游乐场的人很多。她理应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裹着毛茸茸的可爱衣服兴奋地对着一个人类幼崽比耶。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蹲下来,试图跟被母亲领着的小妹妹交流。
那孩子许是没被陌生人搭讪过,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哭了。
她有些无措地站起来看着我:“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