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铺》绕荔枝山

1、第一个时辰

　　1.

　　这人第一次出现在我视线中时，像极了一只昂首梳理羽毛的鸟。

　　黑板上的粉笔灰纷纷扬扬地往下落，有人在吵闹的课间喊了一嗓子“值日生”。我看见她从第一排的座位起身，拎着黑板擦往讲台上走。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像是见过了千遍百遍一样。

　　可我明明不认识她。

　　就像我也不认识周围的其他人一样。

　　2.

　　我讨厌所有的新事物。

　　这个“新”里包括刚入手的新玩具、挑了好久也不肯下单的新衣服、陌生又别扭的新学校，以及自来熟似的凑过来的新朋友。

　　…真假参半。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总能莫名其妙地听见他们心中所想——无非是拉拢关系之类的词句，比文人墨客所喻的“皎皎明月”低俗了不知多少倍。

　　我又看见她了。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也没对我这个可笑的半路不速之客发表什么看法。

　　新同学。

　　我滚着舌尖默念了一遍，没什么波动地将其归类到「无法接触」的行列。

　　安分些吧。我对自己说。

　　3.

　　“交作业。”忽然有人敲我桌子，我听见这么一句。

　　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怀里一摞厚厚的练习册。一遍过，小题狂做，甚至还有砖头那么厚的状元笔记。

　　不知为何我竟生出一种想要逃避的感觉来。

　　她绕过我往前走。

　　“等等。”

　　我开口叫住她。

　　4.

　　我总是看不清她的脸，也记不准她的名字。

　　她上黑板解题的时候我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看。

　　看她一行接一行写上去的式子，看白色粉笔摩擦时不断落下的灰。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5.

　　教室不知为何变得空旷起来。

　　只剩了我们两个。

　　她像是在低声背英语单词。
　　…end。ending。endless。

　　我脑袋里莫名闪过几个字母。

　　initial。

　　6.

　　我在一个有着雾的早上向她问好。

　　她很是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早。”

　　7.

　　如果非要描述，大概就像是一幅被人恶意篡改的插画吧。

　　不再是被分割的片段，而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带着光与影的故事。

　　我从云端坠向海底。

　　8.

　　她送了我很多礼物。新的或者旧的，实用的或者好看的，我喜欢的或者我不喜欢的。

　　我一件件挑出来又一件件放回去。

　　数来数去不厌其烦。

　　我最喜欢的是一个装着田园小屋的漂流瓶。

　　她说这只瓶子的名字叫做“旧”。

　　9.

　　这个夏天和路过的蝉鸣一样长。

　　我偏头躲过她飞来的纸飞机，又在一片起哄声中拆开。

　　“喜欢你。”

　　她在皱巴巴的纸上写道。

　　我盯着那熟悉到相似的字看了许久，耳尖跟着慢慢红起来。

　　还好。是在角落里。

　　10.

　　我很高兴。

　　11.

　　拍毕业照那天她非要拉着我去学校西南角的亭子。

　　我被她扯得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一路上不知刮了多少灌木丛的树叶。

　　她在镜头前亲昵地牵起我散落的长发。

　　“以前亲你都没留个纪念，这次就不一样啦。”

　　“——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12.

　　出成绩那天她打电话给我。

　　她问我考的怎么样。

　　我没有办法回答。

　　也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我看不清那个界面的事实。

　　——很早以前我便发现了。

　　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唯有她是真实。

　　13.

　　我依旧看不清她的模样，但这并不妨碍她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吵。

　　与当初的高冷学神判若两人。

　　我有时会记不清曾经的那些细节，记不清她对我说过的话。

　　我甚至不认识我们逛过无数次的街道，也叫不出那些店铺的名字。

　　14.

　　她牵着我很慢很慢地往前走。

　　我看见阳光从她的发丝间穿过，又在地上汇成一堆零落的影子。

　　她忽然停下来回头看我。

　　我记起她的吻，记起她送的那些礼物，记起她从前给我写的信。

　　“我要结婚啦。”她说。

　　15.

　　她孩子的满月酒我没有去。

　　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是彻底“脱离过去”。

　　我溺在破碎到不成样子的回忆里。

　　16.

　　我一个人走过那些旧街道。

　　end.伪

　　17.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女儿在一旁怯怯地望着我，小声问。

　　“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18.

　　我从这场漫长的梦境中缓过神，然后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

　　“妈妈啊，做了一个梦。”

　　19.

　　——“是什么样的梦？”

　　——“一个会被人忘掉的梦。”

　　END.

作者有话说

　　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