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拥残雪》子之子

6、第 6 章

　　午后的光影不再娇弱，将燥热渗透进每一寸它能触碰到的地方，变得更加热烈，变得不尽人意。
　　此时附中的校园里，银杏涩味徘徊在每条小路上，跳跃的烦闷牵动着每个来往人的心情。
　　视野渐渐迷失在一片模糊里。
　　校门口，教学楼，食堂，仿佛学校的每个角落都被稀稀落落的看客占据。在这样压抑的气温里站久了，很容易让人不知所措。
　　徐与乔和党浩豪结伴从七号宿舍楼出来。本来是想快点从宿舍里三口之家的温馨氛围中抽离出来，找了个借口说去图书馆，这下连想去图书馆的欲望也没有了。
　　两点还要去报告厅集合开动员大会，这个点不早不晚的，实在令人为难，想不到该去哪。
　　——那就去报告厅呗。
　　夏梓慧发来消息。
　　——也不是不可以。

　　比起外面带刺的体面世界，报告厅里简直就是避暑圣地，完全可以冲一冲那些什么榜之类的。
　　报告厅里也很豪华，墙壁，吊灯，椅子，所有能看见的都像是在高级待客厅里才会出现的摆设，华而挺实。
　　徐与乔和党浩豪挑了最后一排偏角落里的两个位置坐下。
　　“你挡着点儿，别这么光明正大的，”徐与乔老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丝毫没有藏着掖着的意识，党浩豪善意提醒他。
　　徐与乔把手机塞进裤兜里，“今天第一天，又不是正式上课，没事儿吧。”
　　“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不要低估你感觉到的，特别是海海……哎……”党浩豪一言难尽的表情替他补全了后面的话。
　　海海是个什么鬼，附中学生自创的口头禅？
　　徐与乔不担心刚来第一天就被老师或者主任眷顾，他们所谓的“好”和“规矩”在徐与乔看来都是身外之物，他不在乎，只是手机是他唯一的通讯和娱乐工具，不能没有它。
　　“行吧，”徐与乔半信半疑，但附中毕竟是附中，他还是选择掏出手机调成静音后放进裤兜，又不放心地扫了一圈四周的天花板，没有摄像头。
　　六中管得也严，也变态，但和这儿比起来，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比如不会把照片和高考分数挂在宿舍门上。

　　报告厅里的冷气很足，时间也跟着凝固了，两点像是一个无法企及的时间，怎么也等不到。
　　倒是等来了夏梓慧。
　　“喂，我要坐他旁边，”夏梓慧冲徐与乔仰了仰下巴，看着党浩豪说。
　　徐与乔赶紧拍了下夏梓慧，想说'我挪过去也行，毕竟才第一天来，刚认识，这么对人不好'。
　　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
　　党浩豪没有惊讶，没有生气，没有问徐与乔这女生是谁，也没有往旁边的座位挪，很平静甚至还有点喜上眉梢？“我不叫喂，我叫党浩豪。”
　　“错了，这不是第一句，”夏梓慧坐在党浩豪旁边。
　　党浩豪一脸好像拿错剧本的表情，“难道不是这么说？”
　　“你应该说，我不是拽，是愤怒，”夏梓慧把手里的笔记本放在小桌板上。
　　徐与乔一脸懵，“什么情况？你俩认识？”
　　“我的众多追求者之一，”夏梓慧故作得意之态。
　　徐与乔转头想看看党浩豪有什么反应。
　　众多追求者之一笑着扶高眼镜，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有说话，对比前几分钟对徐与乔热情的样子，现在的他像是被发掘了另一种人格。
　　“可以，挺有市场啊，”徐与乔冲夏梓慧挑了挑眉毛。
　　“我是个东西吗？你说我有市场。”
　　女生的脑回路就是清奇。
　　说是也不对，说不是好像也有问题，就瞎凑活着听吧，徐与乔随便捡了一句，“那你不是个东西。”
　　“我是……”夏梓慧突然觉得自己刚挖了一个坑，现在正在往进跳，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走到看她往坑里跳的观众身后，咬牙切齿地掐着他的脖子就是一顿摇，“徐，与，乔……”
　　“别，别，别，饶命啊，我死了，我家里欠的钱可得你还啊，”徐与乔也相当配合。
　　“不还，”夏梓慧松开手，又坐回党浩豪旁边。

　　前几天是谁在我床上窝在被子里哭着不出来，今天又是谁和另一个男生谈笑风生，徐与乔不禁感慨，女生的心思你别猜。

　　一旦说起话之后，冷气中便掺杂着热闹，时间也变快了许多。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些同学走进报告厅。有一个还穿着附中的校服，在人群中很显眼，徐与乔就当看看新鲜抬头注意了一下。
　　“那个，是学霸，”同在抬头看新鲜的党浩豪撞了下徐与乔的肩膀。
　　“高中连续三年都是年级第一，”他补充道。
　　年级第一的头衔徐与乔倒是没多大感觉，他在六中那会儿也考过年级第一，虽然六中和这儿比不了，但他也是保质保量货真价实的年级第一。
　　“谁啊？”徐与乔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眼，确定已经调成静音了，又塞回裤兜里。
　　“沈翎，之前是火箭班的，”党浩豪又想起了什么，有些激动，“哦，对，咱宿舍的，住一号铺。”
　　徐与乔把激进分子的手从他胳膊上拽下来，然而并没有被他传染，为了不让党浩豪冷场，很淡定地挤出一个笑，“昂，咱宿舍的啊。”

　　报告厅有前后两个门，沈翎从前门进来，一路往后走，到了最后一排才停下脚步。
　　“这儿有人吗？徐，与乔？”沈翎问。
　　徐与乔没听出来自己名字后面的那个标点是句号还是问号。但身后这个人说出”与乔”二字时，他竟然听出了老父亲的感觉，记忆中，乔国柱都没这么叫过他。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徐与乔低头看了看身上，没有标签，没有胸牌。难道是看了宿舍门上的那张纸？那张娘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的照片？
　　好眼力。
　　不少女生向这边看过来，有的是听说了走到最后一排的这个人是曾经的年级第一，想一睹他的风采，也有的是顺着年级第一的痕迹，摸到最后一排时发现了徐与乔这个新大陆。离得近一点的几排女生听见年级第一叫了徐与乔的名字，更是竭尽全力地散发“一传十十传百”这句话的魅力。
　　年级第一站在新大陆身后，两人一直僵持的画面维持越久，就有越多的人看过来。
　　从进来报告厅就一路往后走，也没见中途犹豫或者停下来找座位，目标明确，肯定一开始就是冲着最后一排来的。
　　故意的吧，就不能从后门进来直接到最后一排？非要招蜂引蝶？你招就招了，引就引了，还带上我？有劲没劲？
　　徐与乔已经顾不上再去想为什么沈翎知道他的名字，也没工夫琢磨为什么沈翎不直接走后门，非要惊动这么多人。
　　“没有，”徐与乔把翘起的腿放好。
　　沈翎坐到徐与乔旁边，把手里的几张纸放在小桌板上。比起徐与乔，他就没那么多疑惑，那天在“别来无恙”是他自己说出自己名字的，也是他自己喝多了酒忘了他俩之前还见过。
　　“什么情况？你俩认识？”党浩豪好奇地凑过来。
　　徐与乔真想情景再现一下，模仿夏梓慧，得意地说，他是我的众多追求者之一，但这个当事人毕竟是个陌生人，没好意思开这个玩笑，就耸了耸肩，表示你自己体会。

　　确实不认识，反正徐与乔是想不出来，沈翎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敲了敲沈翎的小桌板，“我脸上有字？”
　　沈翎扶高眼镜，仔细盯着徐与乔一通看，“有。”
　　“有字？”徐与乔差点就要冒着手机被没收的风险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照一照了，“我去，什么字？”
　　沈翎像在说出一道题的解答结果，看上去十分严谨，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指了四下，“不，要，自，恋。”
　　“靠，”傻逼吧。
　　要不是在报告厅里，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徐与乔绝对能在“靠”字后面再加上799个字，即兴创作出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作文。
　　不过沈翎的话确实说到点上了，但徐与乔就是不爱听。
　　就算我自恋，也轮不着你说。
　　你是谁啊？认识你吗？真是搞笑。
　　报告厅里的冷气不知道被谁关小了，徐与乔肚子里被压制的火一下窜了上来。今天来学校报道，乔国柱为了送林筱回娘家没来送他儿子，徐与乔已经很不爽了。现在跟前这位，仗着自己有张人畜无害的脸，随便说别人，简直天理不容。
　　一定是个智障。
　　年级第一就这么牛？
　　到底是谁自恋？某人不自恋，你用得着从前门走到最后一排？
　　你叫沈零，我还叫徐一呢！
　　前排的女生捂着嘴扭过来，又红着脸转回去，一个看完接着下一个，很有秩序，像在观光某动物园里的稀有保护动物。
　　稀有保护动物翎对一个刚来附中没多久的新生说出这样的话后，竟丝毫没有愧疚感和歉意。还在翻看小桌板上的那几页纸，不停地读着唇语，像是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一点都打扰不到他。

　　动员大会还没有开始，学校领导都爱整这些虚的，重点是不准时。徐与乔无聊得感觉头上快要长草了，左边，党浩豪和夏梓慧正沉浸在热聊模式，徐与乔都有点怀疑，那天卷着被子哭的人，还有过去六年到六中找自己的人，真的是眼前这个夏梓慧吗？右边，傲慢稀有保护动物翎，仿佛已经走火入魔，要把小桌板上的那几页纸都装进自己脑子里。
　　看着沈翎面前的小桌板，徐与乔也想摆弄一下自己的，可怜自己动手能力差，“这咋搞？”
　　“这样，”沈翎快速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毫不费力地帮徐与乔放下来，还冲他笑了笑。
　　笑什么？很好笑吗？
　　虽然这个笑没什么恶意，但徐与乔看得就是不爽。
　　徐与乔把小桌板搬上去，又试着放下来。
　　不就如此简单，我也会。
　　“不好意思啊，”徐与乔本来准备说一句谢谢，又想在理直气壮而且拽一点的基础上说出这句话，结果，话一到嘴边就变了味道，“我们自恋的人不会弄这高级玩意儿。”
　　“没关系，我们不自恋的人会就行，”沈翎说。
　　你完了。
　　徐与乔想反驳，但他俩的对话是如此的正常，沈翎接他的话接得又是如此合理，实在找不到点。
　　郁闷。

　　终于有人走到那个空荡荡的台子上了，再没人来，另一只稀有保护动物乔就得郁郁而终了。
　　年级主任一上来先介绍了自己，叫张海海。徐与乔想起来了，党浩豪提醒自己玩手机要加强掩护时说了一句海海，原来不是附中的口头禅，指的是此时正在演讲的这个中年男人。
　　不错，真的像是在演讲，还是很专业高逼格的那种，背景音乐是Go Time。
　　激昂高亢的音符洋洋洒洒，拥堵在报告厅的空气里，张海海的鸡汤闻起来别有风味，再加上在场的不是对高考成绩不满意就是不得不重来一次的人，整个气氛都深沉了起来。
　　“我再强调一遍学生手册里的注意事项，”张海海打开一本小册子。
　　“第一，禁止带手机，”张海海认真朝台下看了一圈，“今天来之前如果有不知道的同学带了手机，等一会儿会议结束就把手机交给我保管，放假的时候再来找我拿。”
　　徐与乔摸了摸自己的裤兜，“不可能，机在人在，机亡人亡。”
　　沈翎忍着没笑出来。
　　“第二，注意仪容仪表。不能穿奇装异服，”张海海又扫射了一遍四周，“破洞这类的衣服也算。”
　　“破洞裤也算奇装异服？”徐与乔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把手填进裤子上的大洞里。
　　“不能烫发染发，”张海海向台下看了一眼，语气开始缓和，“这点我看大家做的不错啊，都是统一的黑头发，”他停顿了一下，“呃，也有头发偏黄一点的，是吧，可能是营养不良，不过附中伙食不错，一年之后会还你一头黑发。”
　　台下一片哄笑。
　　“还有，刘海不能超过眉毛，”张海海的声音又加重了，他的气场很足，报告厅里杂乱的声浪也渐渐停歇下来。
　　“我去，来复个读，怎么这么多规矩，”徐与乔抖了两下自己的刘海，长度刚好满足张主任所说的禁忌，“现在去把眉毛剃了还来得及吗？”
　　“可以试试，”沈翎把小桌板上的那几页纸从中间对折，把小桌板收起来，“你会名垂千古，成为附中校史里剃眉毛的第一人。”
　　“我……”关你什么事儿？
　　第一次自言自语被人回应，还是个刚知道他名字没超过一小时的人，而且都没弄清楚这人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自己名字的，徐与乔想说的话突然卡住了。
　　“可以帮我个忙吗？”沈翎没等徐与乔反应过来，把刚折好的那几页纸递给他，“帮我拿一会儿。”
　　帮？
　　一会儿？
　　“我？”徐与乔有些意外。不是意外沈翎身为一个他刚认识的陌生人让他帮忙，而是意外面对沈翎这张脸时，他竟然没有力气去多说几个字。不像他的风格，太反常了。
　　“我兜里塞不下，回去教室给我就行，”沈翎答非所问，像没听见徐与乔说的话。
　　“不干，”徐与乔态度很决绝，但也没阻止沈翎把那几页纸放在他的小桌板上。
　　“不给我也行，”沈翎着急地猫着身子走到座椅后面，准备往后门走去。
　　“喂，”徐与乔叫住他，这种中途翘大会的事儿他在六中干的也挺多，只是沈翎一脸乖宝宝的样子，不像是能干出这事儿的人，“呃……赶着去投胎？”
　　“嗯，对啊，”沈翎扶了扶眼镜，压着气说，“那几页纸是升天秘籍，藏好了，一般人我不给。”
　　掐着点去做天使的男孩好像很熟悉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步伐，从他神神秘秘和徐与乔说完话后没用了几秒，自己就挪出了后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