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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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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后,沈翎没怎么认真估分,只是做到心里有个大概,应该能去的了Q大。
本来以为有个差不多的交代之后就能轻松一段时间。
但他的老妈,身为一个教龄超过二十年的资深人民教师,就总会要求他,让他不要轻易松懈,时刻走在别人前面。
用他老妈的话来解释,就算他觉得自己考的还不错,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也许在某一刻重返附中时,还能毫不费力地再次回到当初高三奋不顾身的状态。
沈翎想,如果自己是一个钟,那么他老妈一定会化身为一根发条,经常监督并鞭策自己。
一日之计在于晨,每天早上临近起床时,沈翎的耳边都会自动循环播放他老妈版的这句话。
为了不丢掉附中的一些习惯,沈翎每天早上起床后,先洗漱,接着就开始晨读,保持在学校时候的优良作风。
在高考成绩没出来之前,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以为了应付老妈不得已而为之的心态去对待这件事,权当是在告别这个家之前最后一次满足老妈的控制欲,只是他从没想过成绩出来后他还得接着这么做。
失之两分,竟真的能与目的地差之千里。
沈翎承认,自己终于深刻理解了班主任的那句口头禅“多考一分,干掉上千人”。
“锅怎么还在这儿摆着,昨天晚上没洗?”沈青山把茶杯里的隔夜茶水连同一堆横七竖八的杂质都倒进洗碗池里,看了一眼洗碗池里还飘着油的锅碗瓢盆,又瞟了一眼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秦海艳。
“是不是没洗啊?”没过几秒,沈青山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他独有的语调,他喜欢重复自己说的话,特别是在质问别人或者是在和人吵架的时候,自认为这样的方式足以震慑住对方。
虽然电视的音量被秦海艳调到很低,但她似乎只专注电视屏幕里的情节,举手投足都表现得像根本没听见沈青山的话一样。
“电视就那么好看?”沈青山以为只是距离问题,他走进客厅,站在茶几的斜对面。
看到秦海艳抬头,把视线转到自己的方向,沈青山皱紧的眉头才稍微舒展开一些。
“让开一点,挡住了,”秦海艳说。
沈青山的眉头又开启了前几秒的状态,他往旁边挪了挪,嘴里酝酿的话却没有做出让步,“坐在这儿看电视的功夫早把锅碗给洗了,”他往后走了几步,“大早上起来坐在这儿看电视,还真的是用功呢。”
“你在这儿指挥我的功夫也早把锅碗给洗了,你怎么不去洗,”秦海艳喜欢把沈青山的话稍作加工之后再还给他,这是她凭借多年吵架的经验总结出的最顺嘴的路数。
“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争这些,翎翎明天就要开学了,你知道吧,嗯?不要再看电视了,影响翎翎学习,你一个老师不会连这都搞不清楚吧?”
沈青山在自己站的那块儿地方左右来回走着,以绝不超过电视机所在的范围为原则,一会儿拿起沙发角落里的一卷卫生纸然后放到茶几上,一会儿又拧开茶杯的杯盖然后再拧紧,每个动作的末尾都要以深深的叹气为配乐。
“是我要和你争的吗?难道不是你先起的头?你站在这儿和我吵就不会影响他学习吗?”
秦海艳的表情和神色只跟着电视屏幕里剧情的变化而变化,仿佛自己是在和空气对话,客厅这几十平米的空间里丝毫没有沈青山的存在。
争吵声不断,沈青山和秦海艳的胜负欲都变得越来越强。
马桶的冲水声响了两遍,还是难以掩住门外不远处令人不适的声音。
沈翎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旁刷牙,薄荷味道弥漫全部牙齿,向后蔓延,仍不肯罢休,侵袭整个喉咙。他盯着镜子里满嘴牙膏沫的少年,里面那个孤独无助的他显得格外突兀。
应该是早就习惯了吧,沈翎甚至在听完老爸高亢地说完一句之后,还在等老妈会回应一句什么。父母之间的吵架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你一句我一句,严格按照先后顺序,不抢着说,不多说,也不少说,谁也不让谁,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你不知道翎翎还要学习吗?嗯?复读班不是你给他报的?”
“是,复读班是我给他报的,我没有征求过你的同意吗?”
“一天天的就知道闲着看电视,家里的一切都不管。”
“我不管什么了,这几年你花的钱不都是我给你的?你给家里挣回过一分钱吗?”
“这房子不是我买的?我花钱买回来的东西,你看哪一样用不上?”
“还嫌家里不够乱吗,翎翎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爸爸?”
“我这样的爸爸怎么了,翎翎为什么没考上Q大,和你就有很大的关系。”
“有什么关系,和你没关系吗,你不是每天给他补这吃那的,怎么?补好了?吃好了?这下考好了吧?满意了?”
沈翎不太能明白就单纯因为老妈没洗碗,老爸挡着老妈看电视,怎么会吵起来,他们的争吵内容实在是毫无逻辑,有些甚至听起来更像是在胡搅蛮缠,就像他老妈经常要求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或者用她自己的想法去揣测他的想法一样。
他们口中一句两句仿佛都在尽心尽力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其实不过是在推脱责任,然后成全自己最珍贵最了不起的自私。
家长是一种最会说谎的生物。
相伴一生,相濡以沫,又或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多数人在面对这样的描述时都会忍不住心里暖一下,沈翎不同,他只有莫名的反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他不太相信这些虚无缥缈,无从考究的东西。
从小就是在老爸老妈的争吵声中长大的,他怀疑所有没法保证不会变化的关系,比如夫妻关系,比如恋人关系,比如朋友关系,会离婚,会分手,会绝交。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什么美好、什么幸福,也不在乎现在的、未来的美好和幸福会几时到来,他只想赶快结束现有的这一切,哪怕再过一刻就刚好等到幸福来敲他家的门。
受父母的影响,小时候,沈翎老觉得爱情一定很可怕,使人麻木,令人冲昏头脑,让人失去理智,后来才发现,他父母之间的关系中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爱情。
或许,是他错怪爱情了。
沈翎对于自己敢打断老爸老妈如火如荼的吵架伟业这一举动感觉很神奇。高考完之后,沈翎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隐藏了多年的叛逆在一点一点迫不及待地往出渗,或许是在为自己以后离开这个家壮胆吧。
他不记得是怎么和老妈打招呼说自己要出去并且中午不回家吃饭的话,也不记得老妈是怎么回答的他,然后转头继续和老爸争论他没考上Q大到底和谁有关系的问题。他只清晰地记得,他的出现没能让客厅安静下来,如果不是他开口,那场唇枪舌剑是不会有中场休息的。
沈翎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生,穿着大红色的T恤,衣服上“别来无恙”四个大字闪着金光。
女生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眯着眼笑着,声音很轻柔,“帅哥,要不要来我们店里逛逛,”女生递了一张宣传单给沈翎,“今天是我们店的店庆,新老顾客都可以享受八八折的优惠。”
沈翎朝着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去,就是身旁的这家店,店的两边摆满了花篮,店门口支了两个木架子,分别写着“店庆”、“新老顾客八八折”,简单明了。
最顶上“别来无恙”的招牌在晨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
书店?服装店?奶茶店?
沈翎没有问。
女生再次向沈翎发起眯着眼笑的进攻,沈翎想着,反正自己也没去处,除了图书馆、书店和学校,现在有个现成的可以去的地方,也不错。沈翎没有拒绝女生的邀请,跟着她走进店里。
几个女服务生都冲着他笑,然后整齐地说“欢迎光临”,这恐怕是这家店的风格,女生都眯着眼笑。沈翎觉着新鲜,也回了她们一个笑,有两个年轻点的女服务生一下红了脸,捂着嘴,在悄悄说些什么。
店里的装修很精致,古风和现代风混杂,灯都是暗黄色的,灯罩是树杈交织的模型,虽然现在已经早上八点多了,但店里的气氛很慵懒,给人隐隐约约的模糊感和慢节奏,沈翎喜欢这种安谧、不被人打扰的感觉。
女生把沈翎引到一个单人桌前,就离开了,又来了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也穿着大红色的店服,只是没那么美观,“别来无恙”四个字被撑得歪歪扭扭。
“帅哥,看看需要点儿什么,”男子说。
沈翎接过男子递给他的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很薄,光是深蓝色的封皮就占了这本书的一半厚度,封面上印着“别来无恙的内涵”,沈翎打开,每一页竟然都是菜单的格式,页脚藏着“烧烤”两个字,好像故意长得那么小,很不愿意被人发现。
这是家烧烤店?烧烤店取这么文艺的名字?内涵?是菜单的意思?
沈翎从兜里掏出刚刚那个女生给她的传单,在角落里确实有“烧烤”二字,也是很小。
不是别来无恙,是别有用心吧。
沈翎顿时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现在想想,那些女服务生标准的微笑都是笑里藏刀。不过,自己进店前也确实没问清楚,不能这么说。
“试试呗,”邻桌的一个男生说。
沈翎知道这话不是对他说的,但多少还是起到了点儿作用。
来都来了,而且已经到了点菜的环节,在众多眯着眼笑的女生群中走出去好像也不太好看。
“那就先来份这个,”临桌的另一个男生指着“内涵”里的某一页说。
还真有人大早上来吃烧烤?沈翎随便点了几样,把“内涵”还给服务生。
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日之晨是来尝试早饭吃烧烤,沈翎已经想到如果老妈知道他把晨读的时间用在吃烧烤上,一定能临场发挥,直击要害,讲出一大堆人生哲理、生命真谛。
后说话的男生边舀了一勺蛋炒饭送进嘴里,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对,就是从巷子拐进来的第一家,”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男生嚼得越来越慢,纠结了一下,“呃,行吧,你带她一块儿过来也行。”
先说话的男生掐掉手里的烟,凑近后说话的男生,“乔乔,女朋友?”
乔乔往另一边挪了一下,还是一勺一勺的蛋炒饭往嘴里送,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滚蛋。”
“你这都要去复读了,还,还和她……呃,靠,”先说话的男生愣是没憋出想说的词,一时语塞,又点了一根烟。
沈翎很郁闷,为什么这么幽静的地方会允许吸烟。
“没有藕断丝连,我俩不是,”乔乔把吃完的空碗放在一旁,开始一勺一勺地舀另一碗,抬头看了眼没说出成语正苦闷的男生,“悄悄的吧你,明天之后就见不着你哥我了,还说这么些废话干啥。”
烧烤店里的光线不是很清楚,但乔乔那一抬头,沈翎很快认出了他,他是花色人字拖。
什么时候冬城变这么小了。
沈翎还专门注意了一下,裤还是那天的工装裤,鞋不是那天的人字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