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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3章 寻衅 ...

  •   锦重黎分不清播种季节,并不代表剩下的人都分不清,尤其是以二十四节气命名的近卫们。锦重黎在得知自己就算自力更生也难以逃脱吃白菜的命运后,含泪含恨亲手在荒草地上栽下了几株菊花,预备开花了采下泡茶喝。

      如今,只要是与白菜不同种类的植物,就算是树皮他也想刨下来啃啃。镇国军中那顿没有吃成的午饭让锦重黎一连几天魂牵梦绕,醒来的时候胃里咕噜咕噜哭得起劲。草木枯黄后芝麻没了口粮,成天打那几株菊花的主意,直到有一天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的锦重黎专注地凝视了它许久,含情脉脉地说了声“好肥”。芝麻听不懂人话,可是锦重黎那泛着绿光的眼睛让它联想到了广袤的草原上,饿得前胸贴后肚对着月亮直嚎的野狼。动物特有的危险意识让它撒蹄子就跑,再也不敢到处乱晃,并且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躲自己的主人比追求雪糕还来得积极。

      锦重黎也不是每天都有闲情逸致装野狼,过冬的军需物资害得他往兵部跑了好几次,磨破了嘴皮也没什么进展。偏偏锦重黎倔劲上来,就和他们这么耗上了,只是每次回营都是一肚子火气没处撒,白旗军仅剩的几张桌子几乎被他拍烂。

      “主子,发火伤身子,您喝口茶消消气。”惊蛰端上新沏的菊花茶,语带安抚地劝道。

      锦重黎接过那个口上缺了一块的茶碗,心头琢磨着哪天偷偷回府把自己那套给带回来。他胡乱啜了几口,只觉得那婷婷袅袅的白气儿熏得自己心更烦,于是“哐”地盖上茶盖,将茶碗重重搁回旁边的小几上。

      “你说我怎能不生气?那群老不死的简直是把我当球踢”锦重黎抬起右手,看了看仅靠三条腿勉力支撑的木几,还是按捺住没有拍下去,“若要我说,兵部那些人还不至于那么大胆,定是锦腾渊那个王八蛋在背后教唆……大王还在,他就当自己是一国之君了?简直就是妄自尊大!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他把王位乖乖让给我!到时候……”

      说着说着,却倏然住口。

      惊蛰有些奇怪地看向锦重黎,有些诧异向来心直口快的自家主上也会有说话讲一半吃一半的时候,该不会是吃白菜吃伤了想换换口味吧?

      锦重黎看起来没有丝毫饥不择食的迹象,他只是睁大眼睛定定注视着惊蛰,神情中竟透出几分懊恼与惊惶,隐隐约约还有几分说不出缘由的惧怕。

      “主子?”惊蛰见他这副脸色,心下又是疑惑又是担忧,刚想问个究竟,锦重黎却倏然站起。

      “刚才,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他急匆匆地扔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几乎是以仓皇逃命之势夺门而出,差点被门槛绊住滚下台阶。

      “主子?主子!”惊蛰扶着门框徒劳地唤了几声,却反而加快了锦重黎逃离的步伐。

      ******************************************
      “锦腾渊何德何能,凭什么掌权摄政?”

      “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伪君子,却偏生要做出一副悲天悯人之色。”

      “我究竟哪一点不如他?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父王立是我,锦腾渊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篡位小人!”

      “只要你帮我,惊蛰……再加上我的兵权……我们定能开创一番大业!”

      “只要你帮我……”

      锦重黎猛得刹住脚步。前世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浮上水面,当年那些豪言壮语意气风发如今回忆起来,幼稚得可笑。这一世他再也不敢在惊蛰面前流露出太多对锦腾渊的敌意,深怕再犯下类似的错误。可是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放下戒备,最后今天干脆一鼓作气说溜了嘴。

      锦重黎心头又悔又恼,狠狠踹了一脚面前的,却听见“哎呦!”一声。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冒犯了传说中的树精,急忙围着树左看看有看看,却发现另一边有个人影也在惊疑不定地向这边张望。

      “霜降?你蹲在这里做什么?”锦重黎瞪着吓他不轻的近卫,抚着胸口怒道。

      “主子,我这不是在厨房后头煎药么?”霜降陪着笑指指旁边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药材味的小炉子。

      锦重黎这才看清,他背后是一座被爬山虎掩盖的破旧建筑,隐隐还散发着令人作恶的白菜味。

      “那你慢慢煎。”锦重黎言罢,狠狠白了一眼厨房,打算转身离开。可是霜降一点继续煎药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在原地滴溜溜地打转,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有事吗?”

      霜降犹犹豫豫地点点头,吞吞吐吐道:“主子,属下在这里蹲了快三个时辰了……常人道,人有三急……那个……”

      “去吧去吧,这里我替你看着。”锦重黎摆摆手,又低头看了看炉子,“这是谁的药,居然让你一个堂堂近卫来煎?”

      “回主子,是那个被打得稀烂的周猛的!”霜降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也许是因为憋惨了,锦重黎守着煎好的药等了一刻钟也不见霜降的人影。他心下有些不耐烦,索性自己端着药向周猛的营房去了。

      再次踏足,营房里异常安静,只有周猛一个人靠在床上摆弄一个小布偶,神情专注,竟没有发现蹑手蹑脚溜进来的锦重黎。

      一个彪形大汉玩女孩子家的玩具,这场景让锦重黎忍俊不禁。他随手捞来一个碗,将药汁倒了进去。

      浓浓的药味和器皿的碰撞声让周猛回过神来,他迅速将小布偶塞到枕头底下,伸长脖子做贼心虚地向桌边张望。

      “别藏了,早看见了。”锦重黎冲他撇撇嘴,将药碗递过去,有些嘲弄地笑道,“真没想到你这种男子汉大丈夫竟喜欢这东西。这小布偶挺好看的,我妹妹以前也有一个。”

      周猛抢过药碗,一张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辩解道:“这不是我的,是我买给妹子的!”

      “看不出你这凶悍家伙倒还挺疼妹子的,”锦重黎把壶盖拿下来,放在桌上转着玩,“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房间里充斥着浓稠苦涩的药味,周猛忽然不吭气儿了,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壶盖咕噜噜打转的声音。

      “若是活着,该十九了。”他慢慢说道。

      壶盖“咔嚓”一声撞上壶身,不转了。锦重黎看着桌面发了一阵子呆,低声道:“对不起。”

      “将军你别往心上去,我周猛也不忌讳这个。”周猛勉强笑了笑,低头喝药,给苦得龇牙咧嘴的。

      “拿这个压压。”锦重黎掏掏口袋,扔给他一块蜂蜜糖膏。

      周猛没有吃,他将糖糕在手上把玩了一阵,忽然小声问道:“将军是不是很恼我?”

      锦重黎重新转起壶盖来:“怎么可能不恼,你小子第一天见我就出言不逊,后来又天天带头捣乱。我恨你恨得牙痒痒,早想踹你两脚解解气了。”侧头想了一下,又笑道:“那我头次见面就把你的脑袋往水缸里摁,又三天两头赶着你绕营地跑,你恨我不恨?”

      周猛赧然低下头,更小声道:“将军,您是个好人。周猛有眼无珠,老跟您作对,可您还肯去镇国军帮我找大夫……二子跟我都说了,我……”

      “你还敢说这个?”锦重黎拨弄着壶盖,忽然咬牙切齿道,“你跟人当街斗殴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等伤好了再给我出去跑个三十圈,听见没?”

      周猛爽快地点头,嘴角咧到了耳朵根,一口咬下半截糖糕,看了锦重黎半晌,突然不好意思地笑笑,挠着脑袋没头没脑地说:“将军的妹妹一定很漂亮。”

      锦重黎正在摸索衣袋里最后一块点心,闻言僵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漂亮,漂亮极了。”喉头哽了哽,又补充道:“整个锦国,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了。”

      周猛迟钝,没看出端倪,傻笑道:“当哥哥的总觉得自己的妹妹最漂亮。”伸手在枕头下面摸了摸,将小布偶拿出来,道:“将军若是不嫌弃,就把这个给您妹妹吧,女孩子家,都喜欢这个。”

      锦重黎摇手道:“她也快十九了,不玩这个了。”

      周猛“哦”了一声,有些失落地将重新娃娃收好,又奇道:“将军的妹妹这么大了?可将军看起来不像二十出头啊。”

      “她和我一胎生的,只小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锦重黎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壶盖的边缘,神情温和了许多,“不过我们性子差了许多,我成天调皮捣蛋无法无天,她向来乖乖巧巧又听话又懂事。”

      “女孩儿性子随娘嘛。”周猛赞同道。

      “那是。小时候她安安静静玩娃娃,我却上树掏鸟窝,还要她帮忙接着鸟蛋。我和朋友出去玩,将她一个人撂在家里,她就坐在院子里的大梨树下等我,我一回来就挂在我身上死活不下来。”锦重黎忆及往日的点点滴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角一弯带出星点泪花,“大了以后,我参了军,出去打仗,回来就给她讲战场上的事,她就喜欢听这个。”

      周猛也笑了,他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些什么,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也没看清房间里是啥状况,就大着嗓门嚷嚷:“大猛你,你快躲躲,那天在街上和你打,打架的人,带,带着他主子找上门来了!现,现在整个营的找你!”

      周猛还未来得及发话,锦重黎“嚯”地站起来,扔下一句:“把砂锅刷了。”掉头就冲了出去。

      ******************************************
      校场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锦重黎一眼就看到叶泫露和云涛正与一名公子哥模样的人争执着什么,他身后一群奴才相十足的狗腿子嚣张地四下打量,周遭的白旗军士兵们个个怒目圆睁摩拳擦掌,却又似忌惮着什么,没有一个人动手。

      “军队驻地,非军队编制人员没有该军主将允许或者兵部批准,是不得擅入的。”锦重黎站在圈外朗声道,白旗军的人看见他,互相挤挤让出条道来,家奴们则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他。

      “这位公子,本座不欢迎您。所以如果没有兵部的许可令,您还是请回吧。”锦重黎全然不在意那纨绔子弟挑衅轻蔑的目光,径自说道。用词恭敬,语气却是下逐客令的味道。

      “你以为本公子想来这破地方?”公子哥儿皱着眉头,扫了一圈白旗军的营地,神情厌恶,冷笑道,“只不过你这里有条野狗咬了我的奴才,把他叫出来本公子立刻就走。”

      周围的士兵们开始躁动,有几个人一撩袖子就要冲出来,被旁边的人又按了回去。叶泫露听他说得难听,柳眉一挑正要发怒,却被锦重黎轻轻推到一边。

      “狗?”锦重黎有样学样地跟着皱皱眉头,面上浮现出惟妙惟肖的疑惑之色,“公子怕是弄错了吧,此处乃是军营,怎能养狗?若公子一定要找一只,那么营地中方才正巧跑来一只野狗,四处乱吠委实烦人。如果公子喜欢就牵回去做个伴,也省得让它白白给乱棒打死了。”

      “你!”那纨绔子弟也不是全然的笨蛋,怎会听不出锦重黎的话外之音,登时气得面色铁青嘴唇直哆嗦。周遭的士兵解恨地瞪视着他,有几个人开始发笑。

      锦重黎无辜地睁大眼睛,很单纯地眨巴两下,摊开手,对那群奴才们道:“你们的主子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瞧他抖成那样,好像是……嗯,我也想不起那病名字,总之就是给疯狗咬了之后,会哆嗦个不停的……”他把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那表情仿佛在努力思索,四周的白旗军士兵哄堂大笑,那公子哥儿赤红着双目几乎抓狂。

      叶泫露没有笑,她扯扯云涛的袖子,向锦重黎的方向努努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锦重黎的表现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可是又让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那小子是兵部侍郎的公子,若是得罪的太狠了,日后给他小鞋穿,大家的日子都会更不好过。

      云涛也考虑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上前一步扶住锦重黎的肩膀,示意他消停消停,另一边叶泫露急忙上前打圆场:“各位,我看各位还是请回吧。这件事情双方都有错,这么争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各退一步,就此罢休,如何?”

      那狗公子啃不下锦重黎这块硬骨头,于是转向看起来软一点的叶泫露。他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道:“方才没发觉,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好,本公子就大度一次,放你们一马,不过小美人你嘛……本公子正缺房小妾……”

      “嘴巴放干净点。”锦重黎不笑了,他冷冷注视着那妄言之徒,目光深不见底,透着阵阵寒意。

      “哼!”那公子怒极反笑,坚韧粗犷的神经让他没有意识到面前的灭顶之灾,“怎么?难道本公子抢了你的人?”说罢,又暧昧笑道:“还是说,你嫉妒那小美人,也想跟本公子走?啧啧,脸蛋儿倒是不错,就是脾气太暴躁,床上怕是治不了你……”

      云涛只觉手下一空。

      “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温热的气息轻轻吹拂着颈项边的发丝,带起的却不是暧昧的燥热。那公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到头顶,前一刻还站在眼前之人,已经绕到身后。肩上一重,他小心翼翼地侧侧头,只看到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本座今天心情很不好,偏生你自己来找死,实在怨不得他人。”

      “你,你不能杀我!我,我爹是兵部侍郎!”那公子哥闭上眼睛喊出了在场所有人都预先一步猜出的答案——这简直就是历史上最经典最庸俗的威胁。

      “正好,我和你爹有些小小的过节,正好今天一并清了。”锦重黎轻轻道,右手握住他的胳膊猛地一拧。

      “啊!!!!!!!”

      惨叫声盖过了骨骼折断的喀拉声,侍郎公子带来的侍卫们惊惧地缩成一团不敢靠近。常与军人打交道的他们非常清楚,传言中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武烈将军,若是肆无忌惮起来,有多么可怕。

      锦重黎松开手,冷眼看着侍郎公子在地上捂着胳膊缩成一团,慢慢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本该阉了你这条乱叫的杂种狗,可惜会脏了我的剑……这样吧,不如,你留条舌头下来,日后大家都能清静些。”

      若无其事的语气就像菜市场上的讨价还价,雪亮的剑刃散发出久经沙场的淡淡血腥味,映着霞光,就像有鲜血从剑刃上滴落。

      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经失控,可是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挪动一步。

      锦重黎笑了,一步步走进蜷缩在地上的人。

      当他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手腕被握住了。

      “主子,您这是要干什么?”

      不用回头也知道,白旗军中,除了惊蛰没人有这个胆子。锦重黎一言不发,猛地一挣,惊蛰眼看拉他不住,索性将他整个人都紧紧抱住往回拖,云涛也在这时反应过来,冲着那群不速之客吼道:“想活命就快滚!”

      锦重黎见他们仓皇逃命,眼神一凛,抬肘击重重向惊蛰胸口。后者吃痛,禁锢的力量稍稍放松,锦重黎乘机挣脱出来,转身一剑刺去。惊蛰粹不及防,堪堪侧身躲过,他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近卫全惊呆了,但总算在锦重黎刺出第二剑前扑上去将他死死制住。

      锦重黎并不挣扎,反而松开了手中的剑。他定定回望着惊蛰,眼神空洞而复杂。

      他无法回想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挥下这一剑的,可是事到如今,他的心中没有丝毫的悔意。他也不知道那一剑究竟是为了警告还是复仇。

      前世,知道了我的反心,你选择投靠锦腾渊。这一世,面对同样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我不管你做出的选择是出自什么目的。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选择不背叛,那我可能会死;如果你选择背叛,那我一定会生不如死。

      你自己选。

      惊蛰一直站着,鲜血从他的面颊上的伤口中滴落,渗透进脚下的土地。他看着锦重黎转身离去,看着日落西山夜色降临。

      “惊蛰,王军医走的时候留了些伤药,要不你涂一点?”云涛磨破了嘴皮,可是他说话的对象连个眼神都欠奉。

      云涛急得想要上演月夜狼嚎。他当然知道这点伤不会致命——真正要命的是这两个一直都不清不楚的家伙。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几句话功夫,这两人怎么有本事僵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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