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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5章 临行 ...

  •   锦重黎顶着阴云回到武烈将军府,发现里头已是人仰马翻,一片狼籍。

      “你们干什么?打劫还是搬家?”

      他闷闷道,却没有力气去好奇,大起大落的情绪几乎耗尽了他对外部事物的感知力。

      “主子明天就要去军营住了,我们也要跟着搬去。”冬至正抱着成堆的衣服穿过园子,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跨过横地上七竖八的箱子,一面回答。

      “你们……都回王宫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锦重黎心灰意懒,一副遭到灭顶打击的样子,连小叶子的归来都无法磨灭他此刻的沮丧,“到了这个份上,我再也给不了你们什么了,反而会拖累你们。”

      锦腾渊大概准备对付自己了。战鸣峡虽然熟读兵法,谋略胆识皆是上乘,可惜不谙官场王权斗争。他只当这是锦腾渊为自己提供的一次锻炼机会。锦重黎知道这位镇国将军对王族极其忠心尊重,是以不敢在他面前过多表现出对锦腾渊的忤逆之意。偏生锦腾渊是个好演戏的主儿,就这么制造出一折兄友弟恭的戏码骗过战鸣峡,也不是不可能。想到此处,锦重黎不由得暗恨自己过去太肆意妄为桀骜不驯,明目张胆地做了许多对王室不敬的举动。锦腾渊对他的顶撞违逆向来宽宏大量不予追究,想必就是为了找到置他于死地的借口。可恨自己城府不深有意气用事,一次两次都着了道儿。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师父应该会为自己说话。可是锦重黎不愿意去求救,一来,他还是放不下那可笑的傲气,二来,他实在不愿意师父因为自己受到牵连。

      至于从小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的近卫们……

      忠于自己的会被牵连,已经投靠锦腾渊的也没有必要留下了。无权无势的自己现在是拔了牙的老虎,任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所以,都走吧。除了让他们离开,锦重黎想不出更好的方法。锦腾渊也许真的不想要自己的命,但是毁掉一个人比杀掉一个人,更可怕。

      过去的锦重黎也许是那种可以无风掀起三尺浪的人,但是现在的他连水都没有,只能被生生困死。

      近卫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干。”冬至干脆道,扭过脸去不看锦重黎的反应,对不远处的大大暑说,“大土豆,你是不是拿了我的裤子?”

      “我们现在已经属于白旗军编制了,”匆匆尾随而来的霜降刚一登场,便笑眯眯道,“那里的军人是只进不出的,就连主子你也赶不走我们啦!”

      “那是,”立秋汗津津的脸蛋从一堆箱子后面冒出来,“我问过清明他们了,王宫里的十二近卫从来没涨过月钱,而且十二个时辰都得干活。也不是很有前途的样子。”又小小声补充道,“再说主子你本来就很抠的,我们早知道跟你混没赚头……”

      大暑在自己的衣服堆里翻来倒去找裤子,一面诚恳道,“主子,我们都是从一而终的人,决不是朝三暮四的花心鼠辈!”

      小暑踹了他一脚,低声呵斥:“注意用词,那是主子,不是你媳妇!”

      “你们……”

      你们不怕锦腾渊……

      锦重黎想这么问,可是也非常清楚这些话不能出口。一旦说出来,有些事情就无法挽回了。而且,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的理由……他承认自己是个没有担当没有男子气概的胆小鬼。可是,如果承认,就能避免孤单一人的结局……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高处不胜寒,也许这样的个性,注定他无法站在至高的地方。

      “你们都去?”最后他这么问。

      闹哄哄的庭院瞬间跌进了无声的世界。诡异的寂静在每个人脚下升腾。

      几个近卫交换了心虚的眼神。

      不知给哪个没有良心的推了一把,冬至趔趄着向前冲了一步,不幸成为出头鸟。

      “是……是这样的主子……”他硬着头皮道,“白露被腾蛟长公主调到禁军去当副官了……那啥,其实也没什么,她一介女流,军营里也没住的地方……”

      罗里八嗦,不知所云。

      “还有呢?”锦重黎的表情很平静,他已经知道近卫们的不安来自何方。

      “还有就是,惊蛰那个家伙不知道抽什么风,跑到王宫去请辞退出王族近卫,摄政王……批准了……”冬至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双眼睛在地上找可以让他躲避暴风雨的洞,可惜要容纳他这么大的身量,唯一可行的现成地洞只有茅坑。

      “是么?”

      锦重黎冷淡地抬了抬眉毛,转身回房,姿态是潇洒优雅的。只可惜动作不太利落,被台阶绊了个踉跄。

      也许有些事情真的是无法改变的。也许从一开始惊蛰就是那个人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

      只要一动,自己就难逃全军尽墨的结局。

      我赶了你那么多次,你都死皮赖脸地不肯滚。这次我明明有所挽留,你却真的一走了之。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听话了。只是不知道,你的记忆力是否和你的脑子一样好使。

      还是说,我已经没有用处了,即将成为弃子了,所以你说过的话,可以不算话。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不知说这句话的人当时心中,是洒脱释然,还是在往事里兜兜转转的悲怆?

      暖橘色的潮水包裹了这方天地,一切声响都在静谧中溶解。

      锦重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寂寞的大海深处,那些孤独地游弋的鱼类。幽暗,沉默。

      *************************

      华灯初上。

      水晶帘,琉璃塌,金猊溢香,宫灯生辉。

      身着明黄里衣的男子倚在缀着金丝流苏的锦缎靠枕上,阖目而寐。病魔伙同岁月将他凌厉刚毅的轮廓打磨殆尽,只残存下些微的痕迹。

      塌边垂手站立着一对面容酷似的男女。

      锦腾渊,锦腾蛟。

      “父王,您交代的东西我已经当作赏赐给黎儿了。”

      锦腾渊轻声对塌上之人道。

      锦王的眼皮动了动,微微点头:“那上供的狐裘,可曾一同带去?”

      “回父王,一并送去了。”

      锦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

      “父王何必事事躬亲,”锦腾蛟忍不住说,“以后这些事情,还是由女儿和王兄代劳吧。您龙体安康……”

      “蛟儿……”锦王打断女儿的话,“对黎儿,我自问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职责……如今,不过想寻个机会补偿……不然,父王死不瞑目。”

      对于那两个孩子,长得太像他们去世的母亲。对王后愧疚万分的锦王没有胆量,去面对那两张酷似的面孔。他躲着他们,不愿意见他们,自然也从未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然后,他的幼女去世了,只有八岁的小儿子自此对他甚至对整个王族怀恨在心。如梦初醒的自己想连亡妻亡女那份一起在幼子身上补回来,可是那个孩子却毫不犹豫地脱离了这个家族。

      愧疚与悔恨随着病情加深,久久地折磨着这个并不苍老的生命。锦腾渊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是随父亲的,可是属于锦王的那份逼人的锐气早已在岁月的磨砺下变得内敛含蓄,最后转化为深沉的智慧——可惜,有些事情,他明白得太晚了,那些迟来的智慧,只能加重他的悔恨与悲哀。

      物是人非事事休,但他已无泪可流。

      “父王!”两人齐齐惊呼,锦腾渊握着锦王的手,声音微微颤抖:“父王不要说些丧气话,只要玄冰池的雪莲开了,父王的康复就指日可待。”

      “父王不过说说,看你们吓的……”锦王轻笑着睁眼,怜爱地注视自己的子女,“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两人告退,出了寝宫。

      天气入秋,略略有了些寒意。

      远处的水榭中,一抹白色的人影来回徘徊,看见锦腾渊出来,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霎时天地万物仿佛都被这灿烂的笑容照亮。

      锦腾渊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暖色。

      “夜露深重,你也不怕他着凉?”锦腾蛟目视兄长,漠然开口,“这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难道还要拿给父王备着的雪莲给他治病不成?”

      锦腾渊僵了僵,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强笑道:“蛟儿,你还是那么不待见他?我说过了,那次的事只我一人任性妄为,他也是个无辜之人……”

      “琼枝也是个可怜人,甚至还是个好人……”锦腾蛟叹了口气,直视着他的脸,“你喜欢他、待他好自然没有错。可是霄儿呢?你凭什么剥夺她活下去的权利,去救另一个人?如今黎儿进了王城就魂不守舍,入了宁熙宫更是精神恍惚……父王时时刻刻都活在愧疚之中,连自己的小儿子都不敢见……他们,就活该遭罪么?”

      “蛟儿,你说,我当年真的做错了吗?”锦腾渊苦笑着问。

      “我不知道……”锦腾蛟摇摇头,面色悲凉,“但我清楚,当年若是琼枝死了,你也是不会独活的。如此一来,我们又能好过几分?锦国又怎么办?”

      锦腾渊垂头不语。

      “也许当初你就不该去瑶国,不应该见到他”锦腾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兄长说话,“也许这件事情一开始就错了,可是一开始,又有谁能看到冥冥中上苍注定的结局?”

      晚风牵动衣摆,送来些许带水汽的凉意。寂静中两人沉默地走着。

      夜,渐渐深了,犀利的月华撕不破岑寂厚重的黑云,徒劳地在重重叠叠的包裹中挣扎。黑暗中看不见道路。可是,还是要往前走。

      因为只有往前走,才能离开这悲伤错误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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