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情话》语秋

69、分期还款

　　说话间车开到□□租住的小区外，他慌乱地告别下车。罗山前掉转车头开了一会，突然发现□□的工装和新买的衣服都在后座上扔着，他笑着摇摇头，又掉转回去。

　　□□打开房门，一眼看见罗山前手中提着的衣服，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对不起，让你又跑了一趟。我老是慌里慌张的。”
　　“不是吧，他们都反映你平常工作认真仔细，很细微的地方都能考虑到，不觉得你慌张啊。”
　　“下属在老板面前难免紧张嘛。”
　　罗山前皱了皱眉。“下班时间没有老板，也没有下属。只有朋友。”

　　□□接过衣服，顺口说：“进来坐会儿吧。”他本是客套话，没想到罗山前真的一闪身进来了，到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打开热水器烧水，找杯子泡茶。看到罗山前盯着玻璃杯看，尴尬地说：“是咱们酒楼的，我就拿了两个，那个～～茶叶也是～～我～～对不起～～”
　　□□手有些发抖，罗山前会不会觉得自己品质有问题，要是知道他会到自己家来，怎么也不敢贪这小便宜了。

　　罗山前拍了拍他的手。“别紧张，别怕。我刚不是说了，下班之后没有老板。不过，餐具都是有数的，少了服务员要赔的啊。”
　　“这些是上次换新餐具退下来的那批，销过账了，我挑了两个破损不太严重的。茶叶～～少拿一点看不出来。”□□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罗山前仔细看了看，果然杯沿有轻微残损，公司规定有残损的杯子不能给客人使用，这些餐具的日常消耗挺大的。

　　“小薛，你的经济有这么紧张吗？”
　　“我欠了别人钱，要还债。”
　　“哦，欠了多少？”
　　“很多。罗总，那是我的私事，请您～～不要问了。”
　　“如果需要帮助，在一定范围内，你可以来找我。”
　　“不用，谢谢您的好意，我欠别人的，我要自己去还。”

　　罗山前不再说话，双手捧着杯子，虽然店里的招待茶比一般档次的酒楼要好很多，但他闻起来还是一股子劣质茶叶的霉涩味道。他抬起头，看到□□依然紧张地盯着自己。
　　“别紧张了，来，坐下说话。你困吗？”
　　□□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然而罗山前却不说话，只是抱着杯子沉思。

　　“罗总。”□□鼓足勇气开口。“不上班的时候，我能叫您罗大哥吗？”
　　“当然可以。”罗山前微笑着转过头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叫我罗叔呢。”
　　“您才四十啊，当然是要叫大哥。大哥，您知道那天为什么我会特别注意您吗？”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有魅力？”
　　“我给您递浴袍的时候您说了声谢谢，我记得您当时温和地微笑着，声音非常好听。于是我就比较留意您。”
　　“很多人都说我的声音迷人。”罗山前很得意。“尤其是电话里的声音，简直就是醉人。”
　　“是啊，那您以后多跟我打打电话好不好？”□□又有意无意地加进了撒娇的语气。
　　“好啊，我要扬长避短，发挥优势。”罗山前特意加重了低音，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更加浑厚甘醇。
　　“大哥你不当播音员真是可惜了。”□□微闭上眼，做出一幅陶醉状。“大哥你给我讲讲你的经历吧，让我学学经验，我喜欢听你说话。”

　　于是罗山前便开始叙述自己年轻时的打工经历，以及如何从一个小饭馆开到今天碧水轩的规模。开始的时候□□还不断嗯一声或者简单问几句，渐渐地便没有声息了。一个晚班连一个中班又在外面晃荡一个晚上，他应该是累坏了，罗山前蹑手蹑脚站起来，到卧室把被子拿出来盖到□□身上，然后悄悄锁上门离开。

　　罗山前走后，□□便睁开眼，他将头枕在罗山前坐热了的位置上，一股热流从眼眶中无法抑制地涌出。这种温暖，久违了的温暖，让他想哭。
　　他还是不能理解罗山前的态度，难道他真是突发善心想做伯乐决心帮助一名有可能成为千里马的年轻人？据说现在有这种闲的无聊的有钱人，以此来增加自己的成就感。如果只是这样，他没必要对自己那么温柔，那么在意自己的感受，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是否开心。

　　不管罗山前是出于什么缘故什么心理，□□贪恋着此刻能够触摸到的这份温暖。已经有多久只是活在自己的厌恶和别人的憎恨中，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别人的赞美和肯定？他想让罗山前留下来，一直那样温柔地讲述着，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刚才他已经到了临界点，再持续下去就真的要哭出来了。于是他只有装睡，逼罗山前离开。

　　罗山前走了，没必要装睡了，□□躺在沙发上两眼直直地瞪着天花板。这个旧沙发是房东配的家具之一，躺着很不舒服，但□□不想起身去床上。他租的这所房子是那种建于九十年代初期的小单元房，小小的卧室、小小的客厅，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刚才跟着罗山前在的房子查看的时候，他觉得很局促很紧迫，似乎错身都错不过来。然而此刻，他却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这房子的四界向外延伸了许多，本来一目了然的空间突然出现了目不可及的角落，那些角落里隐藏着一种他非常熟悉且恐惧的东西。他知道那东西叫做寂寞、或者孤独。

　　□□睁着双眼不知多久，物理疲惫终于压制住精神亢奋，他渐渐睡去。
　　第二天醒来已快到中午，□□摸出手机给罗山前发短信：昨天不好意思，竟然睡着了。
　　过了片刻罗山前回复：你睡得跟小猪一样，把你卖了都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开了一上午会，刚开完，累死了。
　　□□：那您岂不是没休息好，昨天很晚才走的吧？
　　罗山前：我习惯了，年纪大了瞌睡少。
　　□□：您才四十岁，四十岁还可以评选十大杰出青年呢。别总说自己年纪大，说的多了会把自己说老。
　　罗山前：我就打算弄个D市十大杰出青年呢，作为白手起家的个体服务行业代表。在考虑值不值得，要花不少钱。
　　□□：那要看评上十大杰出青年能给您带来多少收益。
　　罗山前：不会有多少现实收益，最大的受益人是我儿子，他可以给同学吹嘘我老爸是十大杰出青年。
　　□□：我觉得这些挺没意思的，不过人活在社会中，这些面子里子的事情又不能不考虑。
　　罗山前：你说话太不象你的年纪了。回头联系，我要去赶个饭局。

　　□□昨晚吃得很撑，现在完全没有饥饿的感觉，若不是罗山前说赶饭局，他都没意识到应该吃午饭。中午饭是必须要吃的，因为下午一忙就到晚上十点。他歪在沙发上握着手机发了会呆，终于下决心掀开被子起床。

　　□□煮了一碗方便面，加了一个鸡蛋一根火腿肠，这三种东西混合的味道已经令他非常厌恶，但他还是不得不吃下去。
　　他换上工装出门，到小区外的银行办了一张银行卡，存入两千元。密码是张烈的生日。这是给张烈的卡，一个月两千，那么四百个月就可以还清他欠的帐了。四百个月，也就是三十三年。三十三年之后自己是五十八岁，还不到六十，还不算太老，还可以只为自己再活几年。或者自己干得不错，以后每个月可以逐渐多还一些，那么就能提前几年还完了。或者也许有人能够帮自己分担，总之他会在临死前问心无愧坦然死去。

　　□□揣着卡坐上去片段的公交车，一般下午张烈都不在，他总是挑张烈不在的时候去。他在街角给小超打电话让他出来，拿出卡对他说：“密码是烈哥的生日，你跟他说，我每月分期付款还他两千，以后如果挣得多了就多还些，反正我一定会把他的钱全还完。”
　　小超不肯收。“烈哥会骂我，你自己给他。”
　　“你就说我趁你不注意硬留下人就走了，你趁着老板娘在的时候给他。”
　　“老板娘不知道今晚来不来呢。”小超迟疑着收下卡。
　　“我走了，我差不多到上班时间了。”
　　“你最近好像混得不错，穿得跟白领一样。”
　　“我遇见贵人了，我现在碧水轩二楼做楼面经理，老板很赏识我，说不定还要提拔我，那我每个月就能多给张哥还点钱了。”
　　“你这几千几千的还得还到哪一年啊！”
　　“只要我活着，我就一直还。”
　　“唉，真是！”小超说不出话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晚上小超看见张烈和小秋一起来，松了口气，那张卡放在他裤兜里跟一块冰一样，刻骨的寒。他吞吞吐吐地说了□□来的事情，张烈脸色很难看。小秋拿起卡看了看说：“反正是该他还你的，那就收下吧。”
　　张烈说：“收下就意味着我原谅他了。”
　　“你不是以前说过原谅他吗？其实他若真的不给你还，你也拿他没办法不是吗，现在人家一片诚心给你还钱，你还矫情什么！就收下吧，让他安心重新开始生活。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那就收下，你拿着吧，我看着就闹心。”
　　小秋歪头看着张烈。“你干嘛对他这么耿耿于怀？该不会是～～旧情难忘？”
　　“你胡说什么！我一想到他欺骗我的感情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旧情难忘？旧恨难忘还差不多。”
　　“嘿嘿！是一想到自己人财两空就恼羞成怒吧。”
　　“你！”张烈一把将小秋拽到自己怀里。“我现在明明美人在怀人财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