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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

  •   “天元72年,少将军沈裕随父帅出征,斩敇寒亲王于枪下,凯旋而归,被封宁护将军。

      加封游行时偶遇一女,救命于围墙之下。此女惊叹少将军年轻有为,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这一嫁便是两年!”

      其女便是当今圣上最得宠的五公主!名为——

      “......啪!”我坐在茶楼上的厢房内,两手一合关上了点册名。眼尾一扫,唤来了在身旁候着的小二。

      我一手食指点着册子,一手撑额头刮着眉尾,淡淡不悦,“你这茶馆说书的不对啊!怎么我好好点的‘宁护斩杀敇寒王’的英勇事迹就被这么一嘴带过,反而讲起了其他有的没的?你还想不想要这袋子钱了?”

      小果儿随着我的话音,从衣袂中掏出一绢绣火红山茶细纹的钱袋递到我手上。

      我随着小二仰起的颈脖,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将它扔在了茶桌上,溅起周围一圈的花生皮屑。

      小二瞅见分量了,一时没忍住“哟”出声。忙佝着背搓手向我靠过来,眼睛都快眯成缝了,还时不时掀眼皮往钱袋里探。

      我看他两眼,百般无趣,扔了一两个花生仁往嘴里抛,就听他故意捏着嗓子谄媚道:“爷您别急,这好故事不得听下去才精彩嘛,好东西都在后头呢!”

      他说着就想伸手去摸那钱袋,被我一掌拍在桌上,吓得他一个激灵,连同我的手心都涨得生疼。

      我面上不表,依旧不爽,“你丫放屁!框小爷呢不是?我都来你家茶馆多少趟了你会不知?回回点这话集,回回讲不到点上!嘿!我就纳了闷了,这说书的讲不到点上,跟这打仗的砍不到敌人脑袋有什么区别?要我说这按律就该斩喽!!”

      我声音不大,但声情并茂,把这小二顿时给吓跪了。

      趴在地上抖得跟筛子似的,胆小如鼠,比父皇身边的狗奴才还不如。

      也是,敢在京城随口张来“斩”字的,不是疯了就是地位不浅。我显然是后者。

      他这才像是怕极了我,再也不敢敷衍道:“爷饶命!爷饶命!这,不是小的不让啊,小的也就是混口饭的,做不得主的。”

      我抿了口茶,退了退上面的茶叶,漫不经心朝着水纹吹气,“那就把你这管事的叫来,我也正好想问问他,招这种没用的废物有什么用。”

      这小二一听完,上赶着头往地上磕。深混宫中多年,几分真几分假我还是看得出来的,眼看着他那恨不得凿穿个洞出来的架势,我心烦得很,茶一搁,算是免了。

      小二知道我没什么耐心,只好趴在地上,瓮声瓮气道:“您也是知道的,这宁护将军斩杀敇寒亲王已是两年前的旧事了,现如今还说怕是也没多少人提得起兴趣。小的是小本生意,这自然是......”

      他后面的话就是不说,是个傻子也懂了。

      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确实也没什么人想听。

      我沉吟片刻,略微点头,表示赞同。

      正好底下说书的在接着往下讲,“话说这五公主啊,是出了名的蛮横,圣上不让嫁,她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是满城皆知啊!陛下受不了啦,谁让她独宠呢!大手一挥,昭旨一出,宁护将军是不想娶也得娶啦!”

      说书人趁着众人台下抽气议论之际,忙喝下口茶润嗓,这举动,多半是接下来故事要讲到妙处了。

      只听他接着说道:“宁护将军是想娶谁啊?众人皆知的七公主嘛!这七公主温文尔雅,文静端庄,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传闻神护将军这次凯旋归来就是想让陛下赐婚的。可天不遂人愿呐,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人先被五公主沐箐欢盯上啦!”

      “哎哟哟,好好一对鸳鸯被拆散啦!”

      “谁说不是啊,这五公主嚣张跋扈得很,城内有名的恶女,可苦了将军了。”

      “哎~还是个公主,怕是将军连妾都娶不得了。这五公主要是不刁蛮啊,倒是让将军养些歌姬也好啊。可这心上人又是个公主,怎可能两公主都下嫁于一人呐!”

      “终究还是苦了一对哟。”

      “怪只怪七公主不得宠,是个弃妃所生,要不然哪有那五公主什么事。”

      “可不就是,听说婚宴当晚一晚上都没回房中......”

      ......

      底下说书的讲得热闹,台下附和得也热闹。本就是家喻户晓的事,随便两桌都能发起共鸣。

      我脸气得铁青,倒不是气他们说的那些闲话。这话多半都是事实也没什么好气的,只是气这小二方才说的话!

      合着战场厮杀都不感兴趣了,讨论起别人家私事倒是头头是道。更何况是皇家秘事,竟然也敢聚众议论!看来父皇的朝政是越发松散了。

      不错,我就是他人口中,那个出了名的恶女,启国集万千宠爱于一人,那个赫赫有名的五公主——沐箐欢!

      我当时嫁给沈裕,去求父皇恩准,一哭二闹不假,可没有上吊!我惜命的很,怎么可能还没嫁人就先死?以后就是记入史册也是要被后世人所嘲笑的!我没那么蠢。

      嫁给沈裕当日,听说城内不少女子哭碎了心,大家都觉得沈裕被我糟蹋了。

      皇命难违,他只能娶我,但他不情愿,所以那一晚我一人独坐到天明。

      亮起的是天,沉下去的是我少女怀春望着烛火渐渐燃烬的心。

      我也曾一度幻想过,以为他是介意外界对我的传闻。

      所以我努力改正,向着贤良淑德靠拢,甚至像他理想的沐倾城学习。可终究是东施效颦,等来的是整整两年的分房而睡。

      他总有千百种理由让我远离他,最有效的莫过于出征。即便是父皇也拿他没辙。这个借口,屡试不爽。

      我的不靠近,再加上他的刻意疏离。外界就开始有了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就连他的母亲都上门找我谈话,以为我是故意不让他碰。血气方刚的年纪,委屈了她的孩子。

      虽说我从来就不喜欢孩子,但如果是沈裕的那当然是想试一试,于是我宽慰他母亲:“母亲莫慌,孩儿们都知晓的。”

      她朝我干干一笑,回了句:“多谢公主。”

      多谢公主。

      四个字而已,却把我们的距离隔开了。

      也就是那一刻我知道了,我既不是丈夫眼中最满意的妻子,也不是婆婆眼中最满意的儿媳,甚至还沦为了满城姑娘眼中最避厌的存在。

      “强扭瓜不甜”的瓜,“棒打鸳鸯”的棒,总之我成了拆散天下有情人的最典型代表,焚香祷告菩萨都要避讳着提及“不准遇上我这样的姑娘”的祈求语。

      沈裕与我不同,同岁人中,他最成熟,也是最战果累累的。年少有为,英姿飒爽,舞象之年,气宇轩昂。

      他这样一位卓尔不群的少年将军,又怎会不是每个少女心中的幻想呢?

      可比起城中那些喜欢沈裕这张小白脸的姑娘,我更喜欢他的英雄事迹。

      什么坡板桥十退十近阻粮草,一人一骑挥刀纵马斩数十将领首级,一弓一箭穿过人质百米取敌性命......

      沈裕如今十八,两年前有功,自立门户。我与他成婚后也随着他搬入了父皇御赐的新府邸。

      父皇一向闲散惯了,新府赏赐的府名竟与他父亲沈琛老将军的如出一辙,好几次坐马车都能给我送错。我干脆把这牌匾砸了,重新让人扁了块牌子。

      “沈南府”,不也很好听?正好对着皇城为准以南。

      我自以为做了件好事,不说是大事吧,至少也无关痛痒。

      可这自以为还真真是自以为,沈裕看见牌匾后,一言不发,沉着脸对我冷哼一声,甩着披风就策马走了。

      这一走,就是半年......

      说书的还在夸夸其谈,接下来都有些夸大的成分了,无非都是我如何如何蛮横无理的佐证。实在听不下去,所谓三人成虎,我的名气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败坏的。

      我忍无可忍,拍桌而起,拿起桌上的钱袋,掏出一拳头的铜钱就往那说书的身上砸。

      “让你说我!让你诽谤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爷给你钱就是让你诋毁爷的?”我砸得越发凶横,那说书的被我砸的避之不及,“哎哟诶呦”的用袖口挡脸往后撤,不一会儿就连滚带爬下了台。

      我在台下观众的错愕和谩骂声中,拉着小果儿拔腿就跑,一直跑到街上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跑出了一声的汗,心脏狂跳不止,在我耳膜上打鼓,兴奋地让我只想发笑。自从嫁给沈裕,也是难得的这么爽快!

      我胡乱地转圈发散着多余的热量,小手上下煽动,在脖颈处扇风。

      天子脚下是真的繁华盛丽,街上是潮流涌进,人和人之间都要侧着身子才好通过。小贩的叫卖声和乐器声不绝于耳,天空中撒下的不知是花瓣还是谁家姑娘的巾帕,混着果酒香飘进鼻间,是浓烈的呛,又是蜜儿的香。

      我沉醉在这其间,就连士兵驱赶的声音都不曾注意。

      要不是小果儿眼疾手快地拉我一把,我很有可能被这无理的士兵推挤出去。

      我刚想出手打回去,让这目露凶光的士兵知道我的厉害,结果人潮汹涌,我被挤来挤去,基本上定不住身形,不知怎的随波逐流就被他们挤到了最前排。

      百姓太多了,压得我都喘不上气。人群被迫分成两联,被最前面的士兵用横着的长枪挡着,空出中间大半的场地。地上闪闪发光,像是谁家公子哥方才应接不暇遗留的金子,又像是谁家姑娘来不及收回裹着蜜的粉,点缀在五彩缤纷的花瓣上,就差哪位仙人赤玉足点地踏过了。

      我知道,只有皇家和凯旋而归的将领才有这般排场。

      凯旋而归的将领......

      莫非是沈裕?!

      我一个激灵,踮起脚尖昂头,即使被挤来挤去,也仍然努力地伸长脖子侧身去望。

      远处风尘卷起,迷住了眼帘,就连最前的百姓都看不大真切。但地面传出的强烈震颤,就连路中间的小碎石也不能幸免。

      我的心跳被马蹄和士兵整齐的步伐声音影响,都快从嗓子口吐出来了。

      人群也是出奇安静,大家都不约而同,静悄悄地等着什么。

      我只觉得周围静的只留下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一致的心跳。我知道我的紧张。

      比第一次他主动伸手牵我接进沈南府还紧张!

      那时带着的是懵懂和对英雄的向往。

      可现在,更多的是有一种说不上的情愫,像是独自在家中许久终于盼到自己丈夫活着回来的那种更为激烈的情愫!

      虽然我平时不说,但我是想他的。即使这半年他从未传回来一封家书,我仍然还是牵挂着他的,想知道这半年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累不累......

      可所有的念想,在见到他出现的第一眼时,就泯没了......

      半年不见,一见便给我带回来一份大礼。

      沈裕出现在我面前时,带着风尘仆仆,和刚从战场上杀伐还未来得及退下的戾气。

      眉眼间皆是凶戾,光一个眼神都能令人吓得腿软。拿我和他作比较的话,我应该是用身份压得人抬不起头,而沈裕自带的气场就可以。

      他好像晒黑了不少,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错。他未戴盔,扎着冠,发型精心打理过的样子,但他冠上插着的簪子却是我不曾见过的。低调含蓄,这种一看小家子气的簪子绝对不会是我选的。

      我喜欢看他带羽簪,看起来就很飞扬,就像他当年接住高空坠下的我一样,先入我眼的就是他的羽簪。

      鲜衣怒马,少年儿郎。一句温柔而不失唐突的“没事吧”,我就认定,今生非他不可。

      只是他怀中抱着的女子,现在却不是我,是另一个,一个我不曾识的。

      那女子蒙面,单螺髻上斜插着流苏吊坠,那形状......竟和沈裕头上的如出一辙!女子白纱翻飞,与他同坐在他的黑色爱马上。她显然很疲惫,靠在他怀中,轻垂着眼帘。

      这个名为神隐的神驹,就是连我都不曾见过。

      我曾经倒是想让他带我骑的,可他不愿。于是有一次我就趁夜偷偷将它牵出骑行。

      可这马活的真是和他主人一个德行,我才刚坐上,还未坐稳,它就嘶叫着把我飞身甩下来。于是我来了脾气,它摔一次我骑一次,摔一次骑一次,直到精疲力尽,好不容易坐上后它一个蹬腿将我侧身翻下,险些被它踏死在马蹄之下。

      要不是看马的小厮晚间清点时发现马匹丢了,通报给沈裕连夜追上来,我怕是就死了。还是死在马蹄下,想想都晦气!

      沈裕当时被我气得不行,拉住马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抚他的神驹,倒是不忘反过来对我冷嘲热讽,“臣倒是不知道殿下如此看重臣的马驹,居然不惜要趁夜偷走,实属不像是公主的作风。”

      瞧瞧,我就是想骑一下,还成偷了!

      小人之心!

      回去后他还亲自给他的马刷洗,美其名曰为出去溜一圈脏了,要是不及时清洗,会有蚊虫叮咬。

      是个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嫌弃我骑了他的爱马,瞧他都快把马背刷秃皮了。

      不过从那之后,我也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了,这马摔人真不是一般的狠,我连着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

      阳光下,黑色神驹之上,神采奕扬的他和玉软花柔的她,深深刺疼了我的眼。凯旋之路上有士兵相送,有百姓高呼,鲜花和礼炮齐放,人如潮水跪拜,一直通到皇城脚下。

      我竟是被恍惚了眼,一瞬间真以为是神仙眷侣。直到所有人都跪下,而我显得格格不入。

      再是突兀到格格不入,他也不曾斜睨吝啬我一眼。

      原来抛去身份,不是在城墙之上高高在上的公主,我是与他人如此的相像。不过也是入不了他一样的沙砾,一个强行用身份捆绑住他的人。

      我在小果儿的拉扯中回神,远处是早已消散的人马,周围的百姓也全散了。

      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将近,一早的繁华褪去了余温,接下来会是夜晚的群星璀璨,但我已是无暇再看。

      既然他都回去了,即使再不愿,我也要像个妻子一样,站在家门口迎接等待丈夫的回归。

      “夫人,走吧。”小果儿在我耳边轻唤。

      我内心五味杂陈,缓缓神,向沈南府挪去。

      小果儿是我的陪嫁丫鬟,从小到大与我在宫中一同长大。

      她母亲曾是我母后的掌事宫女,小果儿母亲早故,我母后念着昔日情分将小果儿接进宫中做我丫鬟,与我而言她是我最亲密的姐妹,在这举足无亲的沈南府她便成了我唯一的血亲。她在我面前从不阿谀奉承,我也从来不在她面前隐藏什么,有什么话我们从来都是直说不讳。

      “夫人,要是累了,我们就回去吧!犯不着这般委屈了自己。”回到屋中沐浴,小果儿一边为我擦洗着后背一边轻声劝道。

      这个回去具体是回哪,不言而喻。

      我轻声叹气,将头整个没入水中。“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成是你家爷好心,从哪里救得姑娘吧?”这话说出来,我竟不知是在骗自己还是她。这是要多大的好心才会与他共骑一匹马回京?

      当时嫁给他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这个局面,他不爱我,我不是不清楚。既然清楚还要自泣自怜就显得太过娇作蹂捏了些。

      但我盼着他能对我有些许垂爱,哪怕只是片刻出自真心的温柔,我也甘愿为其付出百倍真心。

      可沈裕到底是沈裕,没有铁石心肠的心怎么可能年少气盛就封为宁护将军?

      我站在府邸门口都快吹成干了,才看见他搀扶着一人缓步向我这边走来。

      将士打完胜仗,班师回府第一件事就是面见皇上不假,能去小半个时辰加封加赏也不假。只是能让我在这寒风中吹上个三、四个时辰,带回来的赏赐是他身边这么个东西,我就多少怀疑这其中掺的水分了。

      更何况还是买一赠一,这种买卖,他沈大将军也不是做不出来。

      我的视线从看那素白女子的脸划向她隆起的小腹上。

      再多的辩解也在这一刻有了松动。不知怎的,我竟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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