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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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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没过多一会儿,我便知道了答案。丞相一阵风一样跑进来,让人很难想象那是一向沉稳的他。见到我之后,他脸上紧张瞬间消失,脚下一软,竟然跌倒在地上。
我这时候已经出了牢门,但古将军走得急,没留下什么吩咐,我也就和明剑待在牢房里。丞相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明剑找来的椅子里,倦得不想动弹。但丞相这一倒下,我忙从椅子里弹起来,速度太慢,来不及接住他,反而要跟着倒下去。
被一双手扶住,丞相抬起头看着我,扶我的手很有力,却有些微颤抖。我微怔,晦暗烛光下,只见他一脸憔悴,才短短数日不见,他却整个瘦了一圈。
我发怔之时,丞相已经收敛了情绪,起身把我扶回椅中,施礼下去。我不知为何有些心慌:“丞相不必多礼……”
丞相微微苦笑,只是看着我,好半天才出来一句:“皇上这两日一直在牢里?出了什么事?皇上身体弱,还是快些出去休息。”
明剑忽然开口:“皇上发烧了。”
丞相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伸手,在我额头上试了下。他的手很凉,我额头却烫得很。丞相转身叫人,努力扶着我向外走。
丞相对我真的关心,能感觉到他脚步都不稳,听说他昏倒过,怎么只顾着我身体。
我微微使力扶住他,低声道:“听说丞相昨日昏倒,可是身体有什么地方不适?”
他却脸色微变,侧头看我。我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不及多想。
我和他出了大牢,丞相在这里也是有住处的,直接带我过去。我来长郡之事不好张扬,也就和他同住。轿子一路把我二人抬去,我昏昏沉沉下轿,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我全无防备,直接被打飞出去。疼得厉害,外加发烧,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脸好像都肿起来,眼睛眯缝着向外看,迎面是邬政愤怒表情。
我暗叹,和这小子好像是天生仇人一般,竟从来没有平和点的时候。只是这一拳却是为得何来?
还没等我问,丞相已经气得发抖,连忙过来扶我:“小政,你这是做什么?”
“若不是他闹什么失踪,让师父你为他操心,又怎么会病倒?”邬政喊道,“现在他倒是一副无辜样子,还让师父你照顾他,他、他……”
我却傻了,转头看丞相。他那一脸憔悴一身疲倦,原来并不是因为军政,而是因为我?
心里猛然不安起来,我确实对丞相有些恶意,但我绝不希望他因为我受到伤害。何况这么多年来,在皇宫那地方,除了绣姨,说到底还有谁会真正关心我?
但丞相他竟然会为了我这般担心,实在让我生了愧疚。我要紧嘴唇,正想要说些什么,便听到丞相声音:“小政,皇上身系南朔气运,你怎可动粗?是等身为臣子,自该为皇上效力,你这话又从何而来。”
我怔了下,心底却又转为失望。
哦,对,我现在是皇帝,南朔的君王。丞相把全部心血都放在这国家上,自然关心我。
若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我,而是二弟三弟,估计丞相也会全心辅佐吧。
想到这里,我只觉疲倦得很。疼痛传上来,又加上身体还在发烫,一时间便有些想要昏倒。不过我怎肯表现出这样的软弱,微微一笑道:“这一点是朕考虑不周,你若想打就再动手好了,朕不拦你。”
转过头再去看丞相,他清俊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很。我想了想,道:“丞相,朕做事不经考虑,害丞相担忧……”
丞相扶着我,脸上竟然泛起些许苦笑:“皇上快去休息吧,你身体弱,监狱哪里是那么好呆的地方。”
“那丞相也休息?”我挑眉问。
丞相笑答:“臣昨晚睡了整夜,已是全无困意。”
我心中一动,低声道:“丞相,南朔这样处处靠着你,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万一你病了,便没人可发号施令。昨日城上出那乱子,便是因此。”
丞相看我一眼,脸上苦笑加深:“皇上,南朔现在情况危机,稍一不慎便可能满盘俱输。等局势好一些,臣会放权的。”
还是咬死不松口啊。
算了。我累得很,不想跟他再勾心斗角下去了。反正我也斗不过他,只能走着看找机会。
这身体真虚弱,还是要多锻炼,其它事情日后再说吧。
我便在丞相住处睡下,这是临时住处,也没有什么特别布置,显得简陋了些。不过我倒一直不在乎这点,安心住下养病,丞相就住在我的隔壁——我住的那间屋子,本来是招待他的。
想搅点事的念头很快被打消,我又病了,病得好几天爬不起来。我身体是在谈不上太好,在大牢里呆了一晚,很快就烧得昏昏沉沉,连丞相怎么用兵怎么逼退汶军的都不知道。
等我再恢复过来,听说围城的汶军已经退去,现在两军在长郡外十几里的地方对峙。汶军不甘心退回江北,我军则是要抓住机会将他们彻底赶回去,把他们在江南的势力完全消灭。此事关系重大,丞相自然随军到阵前,和兵士一起安营扎寨,等待时机。
我病快养好了,也觉得无聊了。我之前的大牢经历吓坏了一群人,听说把我下狱的相关人员都受到了丞相的处置,据说还处理得很重。由此带来的结果是,长郡的官员把我当瘟神一样,怎么也不肯和我多说几句话。
这样闲了几天,我又觉无聊,对明剑说我想到外面看看。这一回明剑是死活不肯让我去了,坚持要我在府里养着发呆。
我确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我本来也没想成事。反正不管如何,丞相对我还是很关心的。不利用这机会活动活动,我哪里弄来权力?
就在丞相他们离开的第三天,汶军又来攻城。实际上丞相早有料到,也有了准备。但明剑显然是不知道的。
我吓唬他,说郡守可能会对我不利,待在城里并非明智选择。明剑身手虽好,人却单纯得很,很容易就被我唬住,带着我跑出城。
我有意捣鬼,出了城直奔驻军处。明剑完全听我吩咐,到了附近才发现不对劲。我嘿嘿一笑:“明剑啊,既然都来了这里,何不看看丞相用兵?我日后总会要掌握实权,丞相若不肯放权,日后总会是对立。”
明剑微微迟疑,他的责任是保护我,并不是限制我。而且仔细说来,他保护的是南朔的皇帝,而并不是凌楚河这个人。若我不是皇帝,若我失去了权力,他也没什么保护我的必要了。
我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向军营走去。这一次我依然给自己开了张条子,到随军大夫那里帮忙。我被军中人当成来凑热闹的官家少爷,他们也不敢给我安排太重的事情,倒是住处十分舒适。
明剑见我不过分逞强,也没什么危险,也多少放下心来。
真正上了战场,距离交战处不过一里,方才深切理解丞相的运筹帷幄。这么多年来,他凭借一己之力把南朔撑到这程度,着实了得。
一将功成万骨枯。丞相的用兵如神,是靠着多少枯骨?
在军中不过几日,已经看到无数人在我面前死去。我会一些医术,在这里却发挥不了多少作用。大多数兵士在我照顾之前已经咽气,剩下一些,也常常因为环境恶劣药物缺乏而丧命。能撑过去的,少之又少。
其实若能选择,我宁可做一名大夫,济世救人。身为半个医者,我注定了和父亲丞相他们不是一路人。
在军营里干了两天,这一日上面下令,让我们这些大夫注意着点,晚上可能会送来不少人。我便知道,又要打仗了。
在帐里听外面纷乱的时候,忽然进来一人大喊道:“不好了!丞相受伤,快来几个人帮忙!”
我一惊,连忙放下手头事情。一群大夫匆匆忙忙跑出去,我也被带着一起。在担忧之外,心里多少还有些迟疑——这一次又是偷偷跑出来,不会说丞相这一次受伤,又和我有关吧?
我从小就和父亲不亲,用父亲的话说,我一直是个十分古怪的孩子。若我犯了错,他通常直接把我关小黑屋,或者让手下打我手板。所以从小到大,我都很少会有现在这种任性后的心虚。
丞相现在见了我,一定会很失望吧。
这么忐忑不安进了帅帐,我来不及松口气,心立时提起来——丞相躺在床上,脸色极白,一双眼紧紧闭着,已是昏迷。
空气中是极重的血腥气,几乎弥漫整间屋子。丞相白色外衫上大片红色,应该已经做过处理,却还是源源不断地扩大着。
几名大夫连忙上前,止血包扎。我在一旁傻站着,被一声大吼惊醒:“丞相失血过多,小楚你过来!”
“啊?”我傻呆呆走近,被人拉住手臂,一把匕首飞快割过我手腕,便是一阵钻心疼痛。
血流下来,从我手腕流入丞相口中。剧痛模糊了我的神智,最后一个清晰一些的念头是:幸好明剑没跟着进来。
能昏过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