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华》松下狐

6、刺杀

　　西边密林，蝉鸣不止，葱茏的草木夹道而生。
　　公仪长鸢突然停在道路上，抬手止住身后的侍女，她有些不忍心打破少年的宁静。
　　少年双手抱臂，斜靠着大树，仰头望着树冠罅隙里闪烁跳跃的浮光。他的皮肤很白，脖颈纤长，轮廓线条自然流畅。光阴在他身边流淌的很慢，连风儿也变得清浅。
　　一只蝉从他眼前飞过，他循着痕迹侧目去看，那双阴郁的眼睛一下子被人影填满。
　　“你们在这候着，本宫单独和他聊聊。”公仪长鸢吩咐完，便朝前方走去。
　　身后的随从恭敬应道：“是。”
　　公仪长鸢来到少年面前，一反平日的高傲，她伸手向凉介的脸颊靠近，柔声道：“凉介，你瘦了。”
　　凉介别开脸，平静道：“公主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公仪长鸢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对樱儿的往事如此感兴趣，但本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
　　凉介看着她，波澜不惊：“所以呢？调查到什么了吗？”
　　公仪长鸢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方才徐徐道：“三年前，宫中失火，伺候樱儿的奴婢全部葬身火海。此后，樱儿大病一场，在宫中静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实际上，樱儿却是被皇兄软禁了。”
　　“软禁？”凉介目光微沉，疑惑道：“公主难道不是公仪璟最疼爱的女儿吗？为何要软禁她？”
　　“皇兄这个人，谁能猜的透他？”公仪长鸢一拂衣袖，恢复往日里雍容的仪态，继续道：“母妃当初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奴婢，被先皇醉酒宠幸后才封了妃。她生下我和皇兄便撒手人寰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活着真的很不容易。我能走到今日，全靠皇兄的庇佑，可皇兄能独揽天下皇权，靠的却是他自己。这样一个人，做事肯定自有一套思维法则。”
　　凉介听她说完这些，也只是垂眸看向地面，淡淡道：“既然你是靠公仪璟的庇佑才走到今日，那你为何还要杀他？”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杀了先皇，杀了太多阻碍他的人，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杀了本宫最心爱的子砚……”提到那个名字，公仪长鸢显得有些失神，瞳孔也渐渐染上了阴翳：“子砚，本宫好想你。”
　　在公仪长鸢即将陷入魔怔的时候，凉介轻声喊了一句：“娘。”
　　这声呼唤将公仪长鸢拉回现实，她眼神忧伤的望向凉介，低语道：“凉介，对不起，为娘有愧于你。”
　　凉介不以为意，只问道：“如果今日的刺杀成功了，你作何打算？”
　　“没有任何打算，是继续纸醉金迷也好，虚度光阴也罢，反正活着跟死了也没多大区别。”公仪长鸢顿了顿，柔声道：“凉介，本宫现在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
　　“从你瞒着父亲偷偷生下我，又将不足一岁的我送到药王谷学医时，我就已经不能够好好的了。”凉介的眼睛里积满了层层乌云，仿佛下一秒就会下起雨。“我的生命里只有孤独没有爱，流年光景在跌宕起伏中呈现黑与白。”
　　听到凉介吐露心声，作为母亲的公仪长鸢感到一丝愧疚与悲痛。她想好好的拥抱凉介，却在见到远处那抹丽影的时候，立马收敛了神色。
　　“樱儿，你怎么来了？”
　　公仪樱穿过花丛走到凉介身侧，右手与他微凉的左手十指相扣，然后抬眸道：“姑母，你都有那么多面首了，就不要跟樱儿抢凉介了吧。“说罢，又扭头凝视着凉介，娇声道：”本公主前几日没来见你是有苦衷的，你不可以生气哦。“
　　凉介回视着公仪樱，眼睛深邃：”草民不会生公主的气。“
　　”本宫还在这呢，由着你们腻歪？“公仪长鸢勾唇一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皇兄应该会将樱儿许配给明庭吧……“
　　”不会的！“公仪樱上前一步，语气坚定道：”本公主绝对不会嫁给明庭哥哥的！“
　　语毕，只闻嗖的一声，一枚飞镖从侧面朝公仪樱疾速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凉介猛地搂住公仪樱的细腰旋身躲开。
　　公仪长鸢也被吓的倒退几步，见飞镖射在了远处的树干上，忙呼道：”有刺客！“
　　闻声，先前在道路边候命的侍卫立马拔刀上来，与树林里蹿出来的蒙面人打斗在一起。侍女则过去搀扶着公仪长鸢往边缘躲避。
　　另有几名蒙面人将凉介和公仪樱团团围住。
　　”凉介，小心啊~“
　　凉介将公仪樱护在身侧，赤手空拳与冲上来的蒙面人对战。
　　几番较量，凉介突然在蒙面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赶紧将公仪樱放到一个稍微安全的位置，然后一跃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面前，刻意压低声音道：”梦涧！谁允许你来刺杀公主的！还不住手！“
　　梦涧一边假意与凉介对战，一边回答道：”抱歉公子，梦涧恕难从命！“语毕，眼神示意旁边同伙动手。
　　凉介赶紧从梦涧手底抽身去找公仪樱。
　　公仪樱看着前方持刀砍来的蒙面人，吓得直往后退，却被凸起的树根绊倒在地。
　　蒙面人手起刀落间，公仪樱只来得及抬臂挡住脸。
　　恰在这时，一道身影倏然而至，挥剑“刺啦”一声挡住蒙面人的刀，又旋身腾飞而起，抬脚将蒙面人带人带刀一并踢飞出去。
　　公仪樱刚想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被凉介打横抱起，揽入怀中，迅速躲开了梦涧的袭击。
　　“敢伤公主者，一个不留！”
　　此话一出，匆匆赶来的禁军立马迎击。
　　梦涧见来者是明庭，又加上众多的禁军，顿时有些犯难。他侧目看了公仪长鸢一眼，得到她的眼神示意才敢下令撤退。
　　明庭那肯放过他们，挥剑直上，与梦涧打斗在一起。
　　梦涧自然不是大黎战神的对手，他很快败下阵来，肩膀上被刺中几剑，鲜血直流。
　　见状，公仪长鸢赶紧惊呼一声：“啊——”
　　明庭顿时分了神，梦涧迅速趁机逃窜出去。
　　公仪长鸢在明庭深沉的目光下，解释道：“有蛇，刚刚有条蛇出现在本宫脚边。”
　　虽然逃走一个，但好在其余的蒙面人都被禁军擒住了。
　　明庭干净利落的收起剑，朝公仪长鸢拱手一礼道：“明庭参见长公主。”
　　公仪长鸢微抬左手，道：“免礼。”
　　“明庭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娇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庭立马扭头笑道：“因为想见公主啊，所以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凉介看着怀中笑容灿烂的公仪樱，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头。
　　“那你这次能在华京待多久呀？”公仪樱侧目凝视着明庭问道。
　　“边疆已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离开公主了。”明庭说着，将剑扔给一旁的禁军，然后走过去，伸出双臂道：“我来吧。”
　　凉介显然没有将公仪樱交给明庭的意思，他紧紧搂着公仪樱，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明庭。
　　那是个明朗且富有朝气的少年，他穿着银色戎装，高束的墨发随风飘扬。轮廓分明，鼻梁高挺，长眉斜飞入鬓，眼睛灿若恒星，此人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明庭同样打量着凉介。他安静而阴郁，像树荫下静静流淌的风，像暮色中隐隐浮现的月，更像若即若离，难以捕捉的梦。毋庸置疑，这是明庭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
　　他们都被对方惊艳，也都对彼此心生抵触，不为别的，只因他们都想要公仪樱。
　　公仪樱似乎也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忙出声打断道：“那个……凉介，你放本公主下来吧，抱这么久挺累的呢。”
　　凉介静默了片刻，才垂眸看向公仪樱，温声道：“好。”
　　那知才刚刚放下公仪樱，明庭便伸手抱了过去。
　　“公主，陛下还在围场等着咱们呢。”明庭说着，往另一处走去。
　　公仪樱下意识的搂住明庭的脖颈，震惊的看了他两眼，然后又赶紧扭头看向凉介，眸中有些惊慌失措和愧疚。
　　凉介看着明庭将公仪樱放在禁军牵过来的骏马上，随即他自己也翻身上马，扬鞭一挥，一骑绝尘。
　　紧接着，禁军也押着被捕的蒙面人退了下去。
　　树上的蝉鸣高亢聒噪，凉介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明庭提前从边疆回来了，看来这次刺杀行动失败了。”公仪长鸢走到凉介身旁说道。
　　凉介看向公仪长鸢，眼中带着一些指责：“梦涧刺杀公主，是你下的命令？”
　　“是！”公仪长鸢高昂着下颌，目视远方，恨恨道：“谁让她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请你不要伤害公主。”顿了顿，凉介又补充道：“否则，我会不惜一切来保护她！”
　　公仪长鸢不可思议的看向凉介，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当初将凉介从药王谷叫回来，并告诉他当年真相的时候。凉介亲口承诺会借公仪樱的手杀死公仪璟为父报仇，现在，公仪璟没死，他反倒成了公仪樱的庇护伞。这何等荒谬！
　　静默了片刻，公仪长鸢深呼了一口气，松开捏紧的手，问道：“你何时对樱儿有了这样深的感情？”
　　凉介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淡淡道：“从很久之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