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雨幕微寒

37、第 37 章

　　韦团儿这几日心里很不痛快，原因无他，全拜那位千金公主所赐。

　　千金公主按照辈分原本算武太后夫家的姑姑，可这位主为了活命，真是豁出去了，舔着脸非要认武太后为母亲不说，得逞之后，进宫给武太后请安的次数比太平那个亲生女儿都频繁，若不是眼角皱纹泄露了她的年龄，怕是不会有人怀疑她作为武太后女儿的身份。

　　千金公主如今已改封安定公主，整日变着花样哄武太后开心，比那些谄媚的朝臣都殷勤。“安定啊，朕是不是年纪大了？怎么总觉得腰酸背痛的。”武太后坐在凤榻上，捻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语气惆怅。

　　“母亲说的哪里话，依女儿看母亲气色红润，身体康健，不过是有些阴阳不调罢了。女儿近期恰巧得了一味补药，效果甚佳，今日特意带来献与母亲。”安定公主奉承道，她也不算瞎说，武太后虽年过半百，但容颜倒没怎么衰老，不细看的话倒像一位四十出头的贵妇人。

　　“哦？竟有如此妙物？”武太后来了兴致，有些好奇安定公主给她准备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安定公主微微一笑，眼神示意身侧的侍女，那侍女躬身领命退下，不多时，侍女领着四个侍卫抬着一口硕大的木箱进了殿，四人将木箱放在地上便退下了。

　　“这是何物？”武太后面露疑惑，什么样的补药需要这么大的箱子装？安定公主与侍女对视一眼，侍女便转身关上了门，还吹灭了门口的几根蜡烛，木箱附近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些，那侍女做完这些后朝武太后和安定公主又行了一礼，待得到安定公主的默许后才俯身打开了箱子。

　　箱子甫一打开，那侍女便退到一旁，箱子里蜷缩着一个仅穿亵衣的年轻男人，随着武太后望过去的视线，男人缓缓站了起来，露出一张俊朗的脸，那双桃花眼仿佛会说话一般，直直地与高台上的武太后对视，武太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惊艳和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野性。

　　“母亲，夜深了，女儿告退。”安定公主见武太后并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心中一喜，便很识时务地退下了。武太后点点头，目送安定出了门后便又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年轻男人身上，她朝那人招手，那人便踏出了木箱，顺从地走到她面前低头跪下。

　　武太后轻轻挑起他的下巴，饶有趣味地问：“你叫什么名字？”那男人顺势抬头，还借机蹭了蹭武太后的掌心，乖巧地答到：“臣冯小宝，拜见太后陛下。”

　　“这名字不好，以后，你就叫薛怀义，可记住了？”武太后松开手，柔声道。

　　“臣薛怀义，谢陛下恩典。”咋然被改名的冯小宝面露喜色，他知道，这意味着，眼前这个主宰天下的女人认可了他，他也即将迎来人生巅峰。

　　夜确实很深了，负责侍候武太后安寝的韦团儿忍着心中的极度不适，一如往昔地为她铺好床，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扶着雍容华贵的武太后上了床，放下床头纯白的帷幔。

　　韦团儿转过身走到门口，逼迫自己不去想像那个画面，可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木床晃动的声音还是如梦魇般纠缠着她，韦团儿咬紧牙关，捏成拳头的指甲刺破了掌心也浑然不觉。

　　寒风过后，洛阳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鹅毛般的雪花飘飘荡荡，很快将这个繁荣的都城裹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上官婉儿一行人已在公主府住了三日，武太后不曾召见她，她也乐得清闲，每日看看书写写字，偶尔还能欣赏一下太平同儿子争风吃醋的画面，心情格外舒畅。

　　初一害怕孟少姜再跟太平起冲突，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每日天没亮便拉着她起来操练，还骗孟少姜说想成为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卫得经过重重选拔，唬得孟少姜对她感激涕零，心甘情愿地接受初一的蹂躏。

　　“姨姨，下雪了，阿娘说想跟你去堆雪人。”上官婉儿正坐在窗前看书，便听到门口传来薛崇胤那软糯糯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发现太平也在薛崇胤旁边站着，还破天荒地任由薛崇胤抓着她的一根手指。

　　“薛崇胤，明明是你自己想跟上官婉儿堆雪人，干嘛扯上我？”太平被上官婉儿惊讶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便低头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上官婉儿放下手中的书，径直走到太平面前，俯身对薛崇胤道：“堆雪人很冷的，胤儿不怕吗？”薛崇胤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奶声奶气地回道：“不怕，阿娘说胤儿是男子汉，要坚强一点。”

　　上官婉儿笑笑没说话，张开臂膀作势要抱他，薛崇胤很想顺势扑过去，但抬头看看脸色冷淡的太平有些胆怯，满脸不舍地往后退了一步，闷闷地说：“胤儿长大了，可以自己走。”

　　上官婉儿憋着笑，一把捞起薛崇胤抱在怀里，不等太平发作便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太平的柔荑，温声道：“走吧，一会儿雪该化了。”太平觉得这样被上官婉儿牵着有些幼稚，想挣来，却发现那只手握得很紧，像是握着一件稀世珍宝舍不得松开，心中一软，便没再挣脱。

　　公主府的积雪早早就有仆役起来打扫，想要堆出雪人几乎不可能，上官婉儿便带着太平和薛崇胤出了府，来到离公主府不远处的梅林里。

　　梅林是太平的私产，平时只有两个看守的仆人，顺便管理来梅林修剪枝叶的农夫，因寒冬时节并不需要打理，太平便让他们两个轮流回家休沐，所以她们进去时只有一个仆人迎上来。

　　公主府的仆役几乎都认识太平，因为太平置办的产业向来不假手于人，她每年年末都会让在外打理产业的仆人回府禀报一年的收支情况，亲自接见他们。

　　“奴拜见公主！”那仆人穿着厚厚的袄子，戴了一顶半新毡帽，很是恭敬地跪在地上，不远处，有一栋茅草屋，正是他们守林时的住所。

　　“起来吧，本宫只是随意瞧瞧，无须伺候。”

　　“是。”那仆人听了，恭敬地退下，继续守着梅林的入口。“公主，这些梅树可是四年前种下的？”上官婉儿望着满目含苞欲放的腊梅，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到。

　　“嗯。”

　　太平应声，思绪却开始飘远，她不怎么喜欢腊梅，当初之所以会种下这一片梅林，只不过是因为上官婉儿喜欢，那时候，她因为上官婉儿私自撮合她跟薛绍的事情万念俱灰，赌气下嫁，当时的皇后如今的武太后问她公主府附近想要些什么添置时，她下意识地说了梅花，武太后向来偏爱她，便命人种下了这一片梅林。

　　这片梅林承载着她年少时的冲动和绝望，所以她很少踏足，只是也不曾舍弃。

　　“公主，我很喜欢这里。”上官婉儿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太平，她知道这片梅林代表着什么，也心疼当初那个被她逼入绝境的小公主。

　　“你是在笑话我吗？”太平回过神，突然挣开了上官婉儿的手，冷冷地回了一句。

　　“公主，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官婉儿叹气，无从解释，也不想解释，太平或许已经明白她当初的用意，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原谅自己。

　　“姨姨，那边好多雪，我们去堆雪人吧。”就在两人都陷入沉默时，薛崇胤稚嫩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下意识地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片平地，周围没几株梅树，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

　　上官婉儿将怀里的薛崇胤放下，他立刻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身后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太平仍站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上官婉儿走过去重新执了她的手，柔声哄道：“公主，别生气了，今日我给你堆个漂亮的雪人赔罪可好？”

　　“我没生气，你不必拿哄幼童的把戏哄我。”

　　太平嘴上不忿，心里对上官婉儿的主动示好还是受用的，到底没再甩开她的手。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到薛崇胤那边，可当太平弯下腰想要玩雪时，却拦住了她，柔声劝道：“公主，你腹中有胎儿，受不得凉，还是我来吧。”

　　太平脸色一僵，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知道了？”许久，她才艰难地开口，但不等上官婉儿回答，又自嘲地笑笑，道：“呵，你知道就好，我如今这样，不正是你一早便希望看到的么！在你上官婉儿心里，我李令月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太平深吸一口气，转身背对上官婉儿，瞧着孤傲又落寞。

　　上官婉儿上前，从背后轻轻拥住太平，在她耳边低语：“公主，不是那样的。你怎么会可有可无呢，在我心中，这万里河山尚不及你半分！”

　　“上官婉儿，这话，你同多少女子说过？”

　　太平冷笑，还当她是那个几句好话就能哄骗的天真少女吗？

　　“我眼里何曾有过其他女子。”上官婉儿平静道，她松开了环住太平的双手，转身走到正在玩雪的薛崇胤身边，陪他一起将雪球滚大。

　　一大一小安静地堆着雪人，上官婉儿全神贯注，拿出作画的架势仔细描摩，不一会儿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形便被她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