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人间炼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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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洛阳一片萧索，旱涝之后，铺天盖地的蝗虫再次席卷两京。
洛阳距江南路逾千里，纵是日夜不停的八百里加急快马也要跑整整两日，所以，薛绍的运粮车才走到一半，两京之间已饿死了无数百姓，无人清理的尸骨堆在荒野之中，几乎塞满道路。
烈日下，几名身穿绯色长袍的神秘男子骑着健壮的黑马缓步行来，沿途尸体越来越多，在烈日的暴晒下开始腐烂，刺鼻的尸臭味被热风吹向了远方。
“大人，还要往前吗？” 初一望着眼前的惨象不由皱眉，这比朝臣们汇报的更加骇人。
“总会有人还活着的。”上官婉儿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别人。一路走来，她们几乎没见过活人，密密麻麻的尸体堆得到处都是，很多已经开始腐烂，上面爬满了蛆虫，甚至还有乌鸦在上面啃食腐肉。
忽然，跟在上官婉儿身后的一名绯衣女子指着前方兴奋地说：“大人，您快看，前面有炊烟！”
“十五，别闹，大人心情不好。”
初一皱着眉头斥了一句，名唤十五的女子却坚持道：“我没开玩笑，你们看，前面的确有炊烟。”众人视线随着她指出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远方有淡淡的烟火，在烈日遮掩下瞧不分明。
上官婉儿夹紧马腿，一鞭子抽得马儿拔腿飞奔，落在她身后的四人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功夫，上官婉儿便来到了燃起炊烟的地方，只见十几个面黄肌瘦的灾民围在一口硕大的铁锅前，空气中飘来阵阵肉香。
“大人，怎么了？”初一率先赶到，她见上官婉儿脸色发白，不由得关切到。
“你看他们在煮什么！”上官婉儿声音颤抖。
初一闻言，转身向灾民望去，由于她坐在马上，能清楚地瞧见下面的情况，只一眼，她便惊呼出声：“他们在煮人/肉？”只见不远处，那口硕大的铁锅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除了脑袋还算完整，其余部位几乎被煮烂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疯了吗？”随后赶到的十五一声怒喝，抽出长剑便想将这几人就地正法。
“十五，住手！”上官婉儿冷然的声音突然传来，十五转头看向上官婉儿，眼里充满了不解。
“官爷，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没办法，附近的草根树皮都吃完了，我们不想死啊！”那几个灾民见十五拔了剑，吓得一溜烟跪在地上求饶，瞧着十分可怜。
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道：“这不是你们的错，只是，吃人终究不对。初一，将我们带的干粮都分给灾民们。”初一闻言，赶紧下马取了放在马背上的布包，一股脑扔给了灾民。
“你们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到岔路口右拐，大约一天的脚程便能走到一个小镇上，那里有朝廷设置的震灾棚。这些干粮应该足够你们赶到小镇，别再吃人了！”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叮嘱道。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灾民们见上官婉儿不仅不追究他们吃人还给了粮食，一个个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让开！”
初一将灾民赶到一旁，便一剑刺破了那口沸腾的铁锅，滚烫的热水浇灭了铁锅底下的柴火，带着煮熟的烂肉一起流向四周。
上官婉儿担心这些灾民在她们走后舍不得这肉，便催促他们先走，直到确定他们走得足够远了以后，才策马离开了那里。
漫天星辰下，三十几辆马车拉着满满的粮食行走在并不宽敞的乡间小道上，显得格外拥挤。
马车前后都是身佩长刀的护卫，一路走来他们曾被马匪袭击，也遭遇过流民哄抢，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却不敢停顿片刻，因为他们知道，早一日赶回洛阳，就能少饿死几个灾民。
薛绍已经离开洛阳整整一个月了，可眼下，他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尽管心中万分焦急，却不得不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因为，他是这些人的主心骨，谁都可以慌，唯独他不行。
“停下！”薛绍手一扬，他身后前进的队伍便跟着慢慢停下。一名副将走上前来，问到：“将军，怎么了？”薛绍的官职是右武卫将军。薛绍望着前方的峡谷，沉声道：“拿舆图。”
不一会儿，一名小兵捧来一张泛黄的羊皮舆图。薛绍展开舆图，指着其中一处，道：“这是个深谷，我们来时曾路过这里，此地两面高坡，杂草丛生，最适合伏击。我听说附近一带匪患猖獗，洛阳那边逃了不少灾民过来，都被这里的山匪收留了，我们此番路过，极有可能被这群山匪盯上。”
“将军，那不如先让末将带兵过去剿了这伙山匪？”副将请命道。
“我知你勇武，只是，此地我们并不熟悉，贸然进攻怕是不妥。”薛绍摇头，他思考片刻，便道：“刘副将，你附耳过来。”接着，薛绍低声嘱咐了他几句，刘副将听完，抱拳退下了。
“这几日赶得急，大家辛苦了，今夜在此歇息一晚，扎营休整吧。” 薛绍说完，率先跳下了马，一名小兵见状机灵地接过了他手上的缰绳，将马牵到了一旁的树上栓好。
除了看守粮食的士兵，其他人陆续开始扎营，不一会儿，雪白的帐篷便占满了空旷的荒野。将士们并未生火做饭，而是各自取出硬邦邦的干粮，就着皮水袋里的冷水慢慢咀嚼。
“将军，小的给您做些熟食吃吧。”之前那名为薛绍牵马小兵见薛绍拿着水里的干粮出神，以为他吃不惯冷硬的干粮，便大着胆子问到。
“不必了，将士们吃得，我也吃得。”薛绍说着，便咬了一口，然而却只啃了一小块下来。他收起干粮，抬头望向夜空，发现月亮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他恍然记起那一次，太平喝醉了酒，与他在□□赏月，指着天上莹白的月亮道：“薛绍，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臣知道，令月嘉辰，公主的名字很别致。” 太平却笑着摇了摇头，说：“令月嘉辰，真是讽刺！”她明明笑着，却让人觉得莫名心酸，就好像，心中藏了无数的悲伤。
“将军可是在思念公主？”忽然，一个酒壶递了过来，来人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薛绍对他有印象，此人是个百夫长，据说作战颇为勇武。
“行军途中，不可饮酒。”薛绍淡淡道。那汉子却不甚在意，揭开壶塞自己灌了一大口，才道：“将军放心，小的不会误事。”
薛绍本不想再搭理他，然而，那人却兀自开了口：“不瞒将军，小的曾经也有过一位贤惠的娘子，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十分体贴，街坊邻里都说我有福气，能娶到这样一位好娘子。我本也是这样以为的，心里还暗暗发誓此生绝不负她。可惜，后来我才知道，她起初并不爱我，嫁给我，不过是迫于家人的压力。她有喜欢的人，只是那人家境贫寒，她的父母怕她嫁过去受苦，便设计陷害那人，将他抓进了县衙囚牢，并以此为要挟，她为了保住心上人的性命，含泪答应嫁给了我。”
中年汉子顿了顿，又猛灌了自己一口酒，才接着道：“可那时我并不知晓这些，所以当我听说我的妻子与一个陌生男子在门外拉扯时，便不问青红皂白地扇了她一巴掌，还用最恶毒的话语羞辱了她。那男人十分懦弱，并不敢上前与我理论，最终在人群的议论下羞愧地离开了。我那时气愤难当，扭头进了一家酒馆买醉，当我再次回到家中时，看到的便是此生最痛心的场景：我的妻子将自己悬在了房梁上，已是气息全无！一旁的桌子上，留了一封信，她告知了我前因后果，却不愿再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
“那她，后来喜欢过你吗？”薛绍忍不住问到，实在是，这人的遭遇与他太过相似。“她在信里告诉我，其实她已经放下了，那日，是那人执意纠缠于她。只是，她对我很失望，因为我并没有给她辩白的机会。” 那汉子说完，又拍了拍薛绍的肩膀，道：“公主身在帝王家，只怕比寻常女子更为不易，将军可别像我这般犯傻。”
薛绍一愣，原来这人竟是为了开导自己。
黎明时分，运粮的车队收拾好了行装，朝着不远处的山谷进发。众人耳边徒留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车队慢慢驶入峡谷深处，就在这时，峡谷两旁的悬崖上忽然亮起了火把，紧接着无数羽箭破空而来。
薛绍见状，大喝道：“都趴下，灭了火把。”众人虽惊却并不慌乱，立即遵从薛绍的命令熄灭了手中的火把，接着趴在马车两侧一动不动。
山上很快传来了打斗声，过了约摸一刻，打斗声逐渐变小，这时，只听得山上大喊：“将军，山匪已被我等制住，可以过去了。”薛绍闻言，这才站了起来，让人重新点上火把继续前进。
出了山谷，众人便看到刘副将带着几十号人守在出口，一旁还绑了二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年轻汉子，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将军果然神机妙算，末将佩服！”还不待薛绍开口，刘副将已率先跨到了他跟前，脸上洋溢着喜色。
“雕虫小技罢了，若不是刘副将英勇，只怕没那么容易闯过来。”
“将军过谦。只是，这几人如何处置？”
“过了这处峡谷，便没什么阻碍了，派几个人送去本地府衙吧。”
“是！“
那些山匪早已被绳子串成了一排，此刻即便不愿也只能在守卫的驱赶下默默地走向通往府衙的道路。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粮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运到了洛阳，薛绍与洛阳令简单交接过后便迫不及待地赶回公主府，两个月多不见，也不知道太平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人间炼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