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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灵植园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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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沈府还浸在薄雾里,柳氏卧房的慌乱却已漫到了廊下。
春桃端着空药碗快步跑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医官!夫人刚喝了药就又咳血了!比昨天还厉害!”
沈玉刚从厨房端着灵草粥过来,粥碗还冒着热气,听见这话,手一抖,粥碗“哐当”撞在廊柱上,米浆溅得青衫前襟都是。
他顾不上擦,墨发被急步带得乱晃,额前碎发垂在白皙的眉骨前,眼底瞬间漫了红:“娘!”
脚步踉跄着往卧房冲,差点踩空台阶,白皙的手还下意识攥着空碗,指节泛白得吓人。
苏婉紧随其后,乌发用素银簪挽得齐整,颊边两缕碎发却被急步带得飘起,冷白的手一把扶住沈玉的胳膊,指尖触到他冰凉得像块玉的皮肤,声音虽依旧清冷,却难得带了点颤:“别慌,先让医官看。”
两人冲进卧房时,柳氏靠在床头,帕子上洇开的暗红几乎浸透了布面,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的丝线。
沈文渊坐在床边,手腕上的新膏药蹭得卷了边,却死死攥着柳氏的手,眼底的青黑重得像蒙了层灰。
赶来的李医官急忙上前搭脉,手指刚触到柳氏腕间,眉头就拧成了死结。
他诊了半炷香,才缓缓直起身,对着沈文渊和沈玉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力:“沈夫人前几日喝药本有好转,昨夜许是忧思过甚,气血突然逆涌。不是方子不管用,是这病根子太深,反复得太急,眼下只能勉强吊着口气,能不能稳住,后续还能撑多久,我实在说不准。”
“怎么会这样?” 沈玉往后踉跄半步,膝盖“咚”地撞在床脚,疼得他龇牙,却浑然不觉。
苏婉连忙伸手托住他的腰,才发现他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红着眼眶,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往下淌,墨发垂在眼前,遮住了眼底的绝望,声音却碎得不成样子:“前几天娘还能喝小半碗粥,还能跟我说两句话,怎么突然就……医官,您再想想,有没有别的药?不管多远,我都去寻!”
“玉儿,别慌。” 门口突然传来温和却带着点颤的声音,沈清玄正提着个旧木盒走进来。
他穿着件素色锦衫,头发用玉簪挽着,却没了平时的规整,看着沈玉通红的眼眶,语气里满是疼惜,却也藏不住慌乱。
他是沈家最疼沈玉的长辈,平时连让孩子受点委屈都舍不得,此刻见沈玉急成这样,心都像被揪着疼。
“二爷爷!” 沈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白皙的手紧紧攥着沈清玄的衣袖,指节泛白,连带着布料都皱成了一团,“您有办法对不对?您快救救我娘!”
沈清玄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他,声音却低了些:“别急,孩子。灵植园深处,早年你太爷爷在世时,种过一株还魂草,能暂续生机。虽不能根治,却能试着稳住你娘的气息,等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还魂草!” 沈玉猛地抬头,眼底瞬间亮了点,像濒死的烛火突然跳了下,右颊的梨涡却没了半点笑意,只剩急切的疯魔劲儿,“我现在就去寻!苏婉,你跟我一起去!”
他说着,拉起苏婉的手就往外冲,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勒得苏婉手腕生疼,墨发随着脚步晃得更厉害,连沈清玄递过来的木盒都忘了接,任由它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苏婉没挣脱,任由他拉着,冷白的手轻轻回握了下,想给他点安慰,却连自己的指尖都透着凉:“先别急,灵植园深处路滑,带上药篮……”
话没说完,就被沈玉拽着跑远了,风灌进喉咙,剩下的话都散在了空气里。
沈府的灵植园占地颇广,前半部分种着寻常的灵草,绿意盎然,晨露沾在叶片上,泛着冷光。
可越往深处走,草木越稀疏,风也裹着股刺骨的凉意,到了最里面的石台附近,竟是一片死寂的荒凉。
地面干裂得能看见指宽的缝隙,连最耐旱的杂草都枯成了灰,石台上的陶盆里,还魂草蜷缩成一团褐色的枯絮,根须暴露在外,干得一捏就碎。
“不可能……” 沈玉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手里的药篮“啪”地掉在地上,灵草撒了一地。
他疯了似的冲过去,蹲在石台边,白皙的手一把抓住枯草,使劲扒拉着,指甲缝里灌满了干裂的泥土,指腹被枯叶片划得发红渗血,却像没知觉似的,嘴里还喃喃着:“怎么会枯了?二爷爷说它能救娘的!肯定是我看错了!根须呢?根须肯定还活着!”
他说着,竟想用手把根须从土里挖出来,指尖抠得生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枯草和石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却瞬间□□裂的泥土吸得没了踪影。
苏婉连忙上前,冷白的手用力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自伤:“别挖了!”
她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眼睫轻轻垂着,看着沈玉泛红渗血的指腹,眼底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无力。
平时她总能想出办法,可此刻,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沈玉却像没听见,猛地甩开她的手,指尖瞬间泛出淡金色的光。
这次比之前驱邪时亮了好几倍,带着点不顾一切的疯狂,死死裹住枯草:“我能用金光救它!上次救阿明的魔气都管用,这次肯定也能!”
金光顺着他的指尖往枯草里钻,褐色的叶片竟真的隐隐泛出点浅绿,根须也似乎动了动。
可不过一瞬,金光就像被抽走了力气,猛地暗下去,浅绿像被风吹走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枯草都比之前更枯了些。
“怎么会……” 沈玉的手僵在半空,神力彻底散去,他看着又恢复死寂的还魂草,眼泪掉得更凶了,墨发被泪水打湿,贴在白皙的脸颊上,连鼻尖都红得发紫,“再来一次!肯定能行!”
他说着,想再次催动金光,可指尖只泛出点微弱的光点,像风中残烛,连裹住枯草都做不到。
刚才那一下,已经耗了他大半神力,胸口闷得像要炸开。
苏婉见状,只能从药篮里拿出寻忆镜,冷白的手捏着镜柄,将镜面对着枯草和沈玉:“你看。”
镜面先是映出枯萎的还魂草,随即画面一转,竟映出刚才沈玉扒拉枯草、用神力护草的模样。
他皱着眉,眼泪挂在脸颊上,指尖的金光拼尽全力裹着枯草,像在呵护最后一点希望,画面下方,还浮着行小字:“执念非在草,在人”。
沈玉凑过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动作渐渐停了,眼泪却还在淌。
他愣了愣,白皙的手擦了擦脸颊的泪渍,声音带着点沙哑和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我……我不是非要这株草,我只是想让娘活着……想让她好好的,能再跟我说说话,能再笑给我看……可为什么连这点希望都不给我?”
他说着,手轻轻松开了枯草,指腹还残留着枯叶片的粗糙触感和泥土的凉意,心里的绝望像潮水般涌来,将他彻底淹没,连之前那点韧劲儿都没了。
“你没错。” 苏婉收起寻忆镜,冷白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指尖带着点凉,连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只是……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成的。”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平时的稳妥和冷静,在绝对的绝望面前,碎得不成样子。
这时,沈清玄也赶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个布包,远远就看见沈玉蹲在石台边的模样,快步走过去,伸手擦去他脸颊残留的泪渍,语气里满是疼惜,却也藏不住无奈:“傻孩子,别哭了。这还魂草早年就靠灵脉的灵气养着,现在灵脉都弱得快撑不起府里的灵草了,它怎么可能活?不是你的错,是这病太磨人。”
他打开布包,拿出一枚黄色的定魂符,递到沈玉手里,“这是二爷爷特意为你准备的,能暂稳你的身体。别再乱用金光了,你娘要是知道你为了她伤了自己,肯定会更难受的。”
沈玉接过定魂符,指尖触到符纸的温热,却没力气握紧,只任由符纸在掌心躺着。
他看着符纸,眼泪又涌了上来,声音轻得像气音:“二爷爷,就算用了定魂符又能怎样?娘的病……连医官都说不知道能撑多久,张医官就算从临安赶来,也只是多试试,能不能稳住,谁也说不准……”
他慢慢站起身,弯腰将散落的灵草拾回药篮,动作机械得像个木偶,墨发上沾着的泥土和枯草屑都没擦,右颊的梨涡彻底消失,只剩一片死寂的苍白。
苏婉看着石台上的枯草,曾想过找些生机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看见沈清玄眼底的无力,知道就算真有那点渺茫的绿芽,也抵不过柳氏越来越重的病,抵不过“不知道能撑多久”的未知恐惧。
沈清玄拍了拍沈玉的肩,声音低得像耳语:“我已经让人快马去请张医官了,就算只有一分希望,咱们也得试。只是……你得有个准备,你娘的身子,经不起再折腾了。”
这话没说透,却比任何狠话都让人绝望。
“有个准备”四个字,像块石头压在沈玉心上,连呼吸都觉得沉。
“准备……” 沈玉重复着这两个字,嘴唇颤了颤,却没再说下去。
他知道“准备”是什么意思,是看着娘的气息一天天弱下去,是不知道哪一天醒来,就再也见不到娘笑了。
苏婉没再说话,只是扶着沈玉,慢慢往回走。
沈清玄提着木盒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薄雾始终没散,反而越来越浓,将灵植园的荒凉裹得严严实实,连沈府的轮廓都变得模糊,像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吞进去。
往回走的路上,沈玉没再说话,只是机械地跟着苏婉的脚步,手里的药篮晃得灵草又掉了出来,他也没捡。
苏婉走在他身边,冷白的侧脸没了平时的光泽,眼睫垂着,目光落在脚下干裂的土地上。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不知道能撑多久”这么令人绝望,因为连悲伤都找不到尽头,只能在未知的恐惧里,一天天熬着。
风裹着凉意吹过来,沈玉的墨发又乱了,他却没像往常那样捋一捋,只是任由碎发贴在脸上。
苏婉悄悄把自己的外衫往他那边拉了拉,想帮他挡点风,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她突然明白,有些时候,再稳妥的心思,也抵不过生老病死的无力,抵不过这漫无边际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