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勇敢》蒋颖缀

13、会五种语言的低至尘埃的人

　　与此同时，马征征从二手普桑车下来，刚进大厅，被一巨大阴影挡住了视线。

　　他抬头的瞬间，“阴影”轻慢的开口了：“哟，我刚还说司机认错了，没想到真是你啊。马征征？好久不见，怎么样啊？来国贸是公司有事？”

　　马征征实在不想跟他闲扯，就敷衍道：“嗯，有点事儿。” 他从“阴影”边上往里走，对方却移动着挡住他。

　　“党辉，没看出来我不想和你叙旧吗？”马征征脸上带着不耐烦，都没正眼看对方。

　　那个叫党辉的一大坨“阴影”讥笑着说：“嘻嘻！叙旧，咱俩有啥旧可叙？不过是听说你家的事情，作为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发小，想开导开导你而已。想当年……”

　　马征征抬手阻止他继续说：“全国九五年出生的人都是老根，但都是发小吗？况且我就没穿过开裆裤！也不用你开导，因为没啥导可开！我爸公司破产，不过是山不转水转的事儿，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败笔，有啥笑话可看的？我都不在乎，就不劳烦不相干的人着急上火了！”

　　他声音不大，但句句把人往尴尬里堵，这段时间以来，人情冷暖他见过不少，早就磨练出了冷冰冰的泰然气场。这几天跟着李冯笑眯眯的和游客周旋，轻松愉快之间，以为忘了什么是糟心事儿，什么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他还并不是什么呼啸山林的猛虎。

　　他放完撅子，手插进兜里，不理党辉，往电梯间走去。剩下党辉在原地恨恨的说：“穷得只能开个普桑的玩意儿，还跟我拽富家公子的德行，哼！”

　　这时，旁边沙发上一位女士点点头：“嗯！不愧是我吴一斯的儿子，撅得好。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山不转水转，哈哈哈，党辉，党家的辉远，是吧？小时？” 身边的时助理赶紧答是的，是辉远集团的二小子。

　　不说吴一斯又要阴搓搓整治谁，只见马征征云淡风轻的到了十二楼，找到112房的巴总巴德尔。马征征一看巴总，心里纳闷：这分明是个外国人，怎么叫巴总呢？又不姓巴。

　　“你好！马，征征？刚才李冯打电话跟我说了，我是巴德尔，这是我的中文名字。我的德国名字叫巴德尔.杜伽玛，很高兴认识你。” 哈，巴德尔一口蹩脚汉语，说得马征征哭笑不得。

　　他用英语跟他寒暄几句，拿着巴德尔准备好的资料，转身要走。没想到巴德尔叫住他：“马征征，你是李冯的朋友吗？”

　　“对，我是他，好朋友。”

　　“那么，请问他有女朋友吗？”巴德尔一脸八卦的样子让马征征想打他。

　　“我可以不说吗？你自己去问李冯比较好。再见，巴总。”马征征脑子里闪过一串西半球之骂，扭头就走。

　　巴德尔回头对女秘书说：“问不出来，你下次自己去问比较好。”女秘书撅嘴哼一声，回自己工位做事去了。

　　李凝对面的人冷不丁打个喷嚏，冲他爹笑笑说：“这个季节，容易染上流行感冒，打个喷嚏没事儿，身体自己在调节和防御。在京都，你们中年人要注意多喝水，预防感冒。”

　　李凝：“打喷嚏的是你自己，怎么反而是我们中年人的事儿了？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一个年轻人，明明可以站在高处指点如画的江山。为什么非要低入尘埃，卑微到极致，再历经磨难费尽力气，勉强到达自以为的高处？况且，这么多年来，你依然在低处徘徊。房子贷款的，车子二手的。李冯，爸爸妈妈送你去英国，养你到十八岁，是为了让你领着一帮国外的市井小民，游山玩水买点特产的吗？”

　　李凝越说越气，来之前本来很是心平气和，毕竟，好几年没见儿子了，心想就原谅他年少轻狂或者叛逆期延长。没想到，眼前的李冯竟是这样一副苟且的样子。但他是很斯文的中年男子，没有习惯大声说话或者动手打人。

　　“不说你的性取向问题，就算你喜欢女孩，你这么个经济基础，谁会嫁给你？谁会心甘情愿为你生孩子？共同构建家庭？你就打算这么浑浑噩噩的混一辈子？”李凝用了“尘埃们”的思路挤兑李冯，并且用了蔑视他儿子来刺激李冯，他想要激出他儿子的“血性”。

　　半晌，李冯才把茶杯放下，淡然的说：“爷爷和你以为的高处，是建立经济的至高繁荣；冯书记以为的高处，是做更多人或者更广阔区域的人的公仆，为人民谋幸福；你猜我以为的高处是什么？我不妨告诉你——我一直以为的高处……”

　　正在这时，马征征的电话打过来了：“师父，我到楼下了，我……”

　　李冯：“上来吧。”

　　李冯再次对他爹笑笑：“我在兼职做文字翻译工作，不然，仅仅靠着带国外的市井小民出去游山玩水，还根本交不起首付，甚至也许交不起房租。”

　　“那你告诉我，你以为的高处是什么？或者说，你的奋斗目标是什么？又或者说，你的理想是什么？”李凝气得没了脾气，几乎是语气平平淡淡说出来的。

　　李冯丝毫没有停顿，仿佛在说这是颐和园长廊一样自然：“我的理想或者说，我以为的高处就是，自然，舒服，自由，平等和人类和平，自然和舒服是刚加上去的。”他一边说，还一边去把门打开，因为他听到马征征在敲门。

　　所以，马征征成功的听清了他师父的理想是自然舒服自由平等和人类和平！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简直可以写上 “我真的是服了” 几个大字。

　　李冯没看他爹此刻的表情，径自从马征征手上接过文件袋，打开厚厚的鼓鼓的资料看看，点头：“谢谢！嗯，这些工作是半个月的，每天翻译三个小时，酬金五万。比起李总的父亲分分钟收购一个资产过亿的公司，当然是尘埃里的生存之道。但是比起普通白领来说，我还是挺有性价比的。”

　　马征征把自己一米八的身躯往卫生间遁去，不想直面李氏父子的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和铁马金戈。

　　李凝直觉孺子不可教也，拿食指指指李冯手上的文件袋，拂袖而去。李冯挑挑眉，耸耸肩，不置可否的跟他挥手再见。然后坐下开始看文件，一页没看完，心中有了数，就去马征征房间的书架上取下需要的资料书，放进自己的书包里。

　　马征征从卫生间出来，带着惊讶的口气夸张的语调说：“李冯，你这是德语的文件翻译啊？”

　　“嗯，德语的，我大学学的德语和西班牙语。”李冯漫不经心的说。

　　马征征：“什么？那你那你……”

　　李冯：“我懂五种语言，毕竟我是北外毕业的嘛，正常啊。”

　　马征征觉得自己脑子要当机：“五种？还有三种……”

　　“还有三种，就是北京腔的普通话，英语，和成都腔的四川话啊。跟我比起来，你那标准的没有口音的普通话和没有口音的英语，根本不够看的。承认吗？少年！”李冯看他忽闪忽闪的疑惑不解的大眼睛，就忍不住想逗逗他。

　　“承认！绝对承认！师父，你就是我的偶像我的男神，真的，我发自肺腑的崇拜你，想对你的八辈祖宗致以崇高的问候！想感谢他们优良的基因传承……”他的表情极其严肃认真，可是，李冯感觉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问候我八辈祖宗是什么意思？马征征！你确定你是京都城里土生土长的人？”李冯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马征征观察他的表情，有点忐忑的说：“我的话哪里说错了吗？”

　　李冯：“没错，现在麻烦你去把卫生间打扫一下。”

　　马征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