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妻书》姀锡

4、004

　　“见过大舅娘，二舅娘。”
　　目光轻轻一抬，宁瑶瑶笑道：“表姐表妹们也来了，妙妙呢，她风寒好些了没？”
　　宁瑶瑶一一问好招呼，最终，目光落到了姜氏身上，关切地问着。

　　事无巨细，挑不出半分错处。
　　这几乎是寄人篱下之人傍身的技能。

　　九岁的妙姐儿是二房的女儿，得姜氏宠爱。
　　她随二房一起住在元陵城，此番过来虽算是回家，却也不常见，故而才有此一问。

　　随着宁瑶瑶的声音响起，众人这才相继缓过神来。

　　姜氏闻言，最先反应过来，立马道：“好多了，就是人被宠坏了些，一点子病重就娇惯得不行，你瞧瞧，你自个儿都病着了还有心挂念她。”
　　姜氏为人和善，与宁瑶瑶没用任何利益冲突，且还想傍身她替吴二老爷谋个一官半职，便待她格外亲厚。

　　话一落，便立马起了，亲自拉她入座，又对她嘘寒问暖，连连夸赞。
　　上一回看到宁瑶瑶时还是两年前，不想两年未见，她这侄女竟令她目光呆滞，俨然快要认不出来了。
　　尤是对着这张脸已经好几日了，姜氏都不免再度惊艳出神。

　　“听说二叔的顶头上司来了，二叔这几日都在作陪？婶婶，那二叔的上司比爹爹的官职还要大罢，怎地亲自来了咱们这，还给祖母吊起丧来了，是不是二叔又要升官了？”

　　见姜氏待宁瑶瑶十足亲热，对面惠姐儿忽而笑盈盈开口说着。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丝打趣和意味不明，其余几个姐儿停了一头雾水，姜氏却神色一愣，继而有些尴尬，只飞快地看了宁瑶瑶一眼，讪笑了两下，松开了宁瑶瑶的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惠儿，官场上的事儿哪轮到你们个小孩儿插嘴的。”
　　一直没用开口的秦氏这会儿才终于扫了惠姐儿一眼，语气带着一丝警告。

　　惠姐儿立马卖乖道：“女儿晓得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
　　说完，立马捂了捂嘴，一副故作玄虚的模样。
　　话一落，却立马抬眼看向对面的宁瑶瑶，勾唇笑了笑，笑得有丝轻蔑，又有些古怪。

　　惠姐儿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瞬间引得一旁佩姐儿，曼姐儿争相好奇，只见佩姐儿凑到惠姐儿身旁问了一遭：“二叔当真要升官啦？大姐可是知了什么内情不曾？”。
　　曼姐儿也凑过去眼巴巴地盼着，道：“听说二叔那上司有些风流好色，上年才死了发妻，他家那发妻可是个母老虎来着，一直拘着不给他纳妾，底下五个小的全是这母老虎一人给他生的，这会儿他家那母老虎死了，那上司可算松泛了，前两日见了他便红光满面的，在祖母灵堂底下都止不住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了——”
　　曼姐儿眼尖，巴巴说着。

　　话还没说完，只见秦氏将脸一板，道：“都说了不许再妄议大人的事，还提，一个个的都不长耳朵么？”

　　秦氏一板脸，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这才纷纷吐着舌头，停了下来。
　　尤其是庶出的曼姐儿，一口一个发妻，一个母老虎，说完见太太脸色不好，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了，顿时脸色战兢了起来。

　　“好了，今儿个是过来给你们祖母收拾东西的，老太太虽故去了，可底下这些晚辈们心里头都会一直有她老人家的，今儿个便将老人家的东西理理，规整一下，也好留着当个念想，他日若是挂念起老太太来，也好拿出来瞧瞧。”

　　秦氏视线扫视一圈，落到了曼姐儿脸上时，目光微严了几分，视线一转，最终终于落到了另外一侧的宁瑶瑶身上。

　　由始至终，宁瑶瑶都一脸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不悲不喜，不争也不抢的，宛若一个透明人似的，除了偶尔轻咳两声，便再未曾发出什么声响，也并没有因为方才的话题，露出半分多余异样神色。

　　秦氏便多看了她两眼，这才看似宽和道：“瑶瑶，身子可还好？”
　　宁瑶瑶立马回道：“已好些了，劳大舅娘惦记。”
　　秦氏便点了点头道：“老太太的东西都整理好了，你在老人家膝下多年，对他老人家生前之物最为熟悉，你去过两眼罢，看有无遗漏的。”

　　说着，目光朝身后一扫。

　　身后几名婢女便端着几个托盘从老夫人屋里鱼贯而出，只见托盘里摆放了几身老太太新置未穿的袄儿褂子，还有两副抹额一双棉鞋，两个核桃，一副拐杖，还有零星几件首饰摆件和体己物，这些全部都要收纳库房留着，余下的东西便要一把火全烧了。

　　宁瑶瑶见了，预备起身清点，结果她才刚一起身，便见那佩姐儿先她一步起身，走到那婢女跟前随手拿起一块抹额道：“当真连件像样的首饰都寻不出来么，那便见了鬼了，祖母当家多年，怎么临了临了没落下半件好东西，莫不是被哪些个小家贼偷摸摸去了罢。”

　　佩姐儿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身，看向了驻足在原地的宁瑶瑶道：“表姐，你说呢？横竖这屋子咱们来的少，缺了少了哪些东西也压根瞧不出来，不知表姐可瞧不瞧得出来，还是，便是瞧出来了，也装聋作哑当作全然不知，因为啊，缺的那些东西，全都进了表姐的屋子了，是也不是？”

　　佩姐儿这人性子直溜，又有些骄纵，吴家三个姐妹中，惠姐儿是暗地里对她不喜，佩姐儿便是明晃晃的对她不喜。
　　她一脸情面不留下，明晃晃的指着宁瑶瑶脑门大骂一声“贼人”。

　　这话一落，屋子里其余人都意味不明的朝她看了来。

　　佩姐儿这话虽说的欠妥，却分明在理。
　　老太太临走前，就只将几个铺子交了出来，便再无其他，除了陪葬的些个首饰器具，再无任何钱财之物。
　　甭说佩姐儿会作此想，便是连秦氏，姜氏怕也曾琢磨过。

　　若是换作旁人被人指着鼻子大骂污蔑，一准开闹了，然而宁瑶瑶一却如既往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团软棉似的，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不言不语，不羞不恼，佩姐儿见了，顿生了恼恨，她最讨厌宁瑶瑶这副不温不火，不将世人瞧在眼里，端得一副看戏人的清高模样，顿时将牙一咬，指着宁瑶瑶一脸趾高气昂道：“宁瑶瑶，你敢不敢让我进屋搜上一搜？”

　　终于，这话一落，只见宁瑶瑶淡淡浅浅勾唇向她看了过来，道：“表妹想入我屋子里搜到何物？”
　　边说着，还边抬袖虚咳了两声。

　　佩姐儿道：“自然是不属于你屋子里的东西！”

　　宁瑶瑶拭了拭唇角，略有些无奈道：“表妹既来的不多，又缘何知晓我屋子里哪些东西究竟是该属于我的，哪些又是不该属于我的，便是搜到了又如何，搜不到又如何？”

　　佩姐儿却冷笑一声道：“自是贵重的便不是你的，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哪得来那些贵重之物，哼，搜到了便得拿出来充公，凭什么祖母的好东西全部入了你一个外姓人的口袋里了，咱们全都是祖母的孙女儿，凭什么只有你得了，咱们所有人却一无所有，哼，也不知这些年来究竟给老太太灌了哪些迷魂汤，将老太太灌得都老糊涂了！”

　　佩姐儿一脸愤恨地说着，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变小了，却满是埋怨。

　　听到这里，宁瑶瑶一贯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淡淡眯起了，却也很快恢复如常，只见宁瑶瑶淡淡看了佩姐儿一眼，不再与她纠缠耗费口舌，而是缓缓转身，回到了原位坐下道：“如此，表妹便去搜罢。”
　　说着，她微微抚胸，一旁的雏云立马紧张道：“怎么了，姑娘。”
　　所有人全都瞧了过来。

　　宁瑶瑶无力笑了笑，道：“无碍。”

　　说着，宁瑶瑶轻拍了两下胸口，顺了顺气道：“诚如表妹说的，我本是孤女，瑶瑶全身上下所有的东西，无论贵重还是寻常的本就全部都是舅家的，全部都是阿嬷和两位舅舅给的，本就是全是吴家的东西，不该属于瑶瑶，表妹也甭去搜了，里头桩桩件件本就全是几位表姐表妹的，瑶瑶不过是暂时用下了，表妹瞧上哪件，只管全拿了去便是，何须严重到搜查二字。”

　　说着，宁瑶瑶惨淡一笑，看向高处的秦氏道：“大舅娘，瑶瑶知道这些年住在吴家，叨扰到二位舅舅和几位表妹了，您放心，阿嬷已给京城去了信，待京城来了人后，瑶瑶便再也不会令表妹她们受难了。”

　　说到京城二字，宁瑶瑶仿佛有些激动，说着说着，拼命咳嗽了起来，脸都胀红了，身后雏云又是拍背，又是端茶倒水的。

　　佩姐儿见了，瞬间将眼睛一瞪，一脸气呼呼瞪着宁瑶瑶道：“宁瑶瑶，你……你少在这装可怜，也少拿宁家吓唬我，拿便拿，你以为我不敢么？”
　　说罢，佩姐儿气不过闷头便要往宁瑶瑶屋子里冲。

　　“佩儿，休得胡闹！”
　　终于，这时秦氏将手朝着那案几上用力一拍。
　　力气之大，案几上的茶几全部都震了起来。

　　“再胡闹下去，你爹爹要禁你足，我便再也不拦了！”
　　秦氏一脸严厉斥责着。

　　佩姐儿闻言，瞬间眼一红，只指着宁瑶瑶冲着秦氏叫嚣道：“她就知道装可怜，我不信你瞧不出来，我不信你们所有人都瞧不出来，祖母，你，还有爹爹，你们一个个的全都偏袒她，既然这样，那你们让她当你女儿好了，还要我作甚，我……我就是捡来的！”

　　佩姐儿被秦氏当众喝斥，气得浑身发抖，她一贯心气高，最终气不过“哇”地一声尖叫着，而后捂着脸红着眼直接一脸愤恨地冲了出去。
　　曼姐儿见状况不对，喊了声“二姐”，立马追了出去。

　　“真是个不省心的！”
　　佩姐儿一走，只见秦氏板着脸喝斥着。

　　姜氏在一旁劝解着。

　　秦氏话一转，目光落到了宁瑶瑶身上道：“傻孩子，别一口一个孤女，佩儿如今年纪还小，又被舅娘宠坏了，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别跟她一般计较，你是你舅舅的亲外甥女儿，身子里留着咱吴家的血，怎么就是个孤女呢，吴家的东西就是你宁瑶瑶的，在你舅舅舅娘的心底里，你跟惠姐儿佩姐儿几个是一模一样的，往后可不许再说这些瞎话了，知道么，京城那头宁家若是来接你，舅娘便也不拦，保管安安生生的送你回京城享福，便是不来接，今儿个舅娘话便撂下了，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可知道，孩子？”

　　“行了，时辰不早了，还得处理些个你阿嬷的身后事儿，你身子也不好，且先歇着罢，待忙完这一阵，舅娘再来看你！”

　　秦氏宽慰了宁瑶瑶一番，这便领着一群人走了。
　　宁瑶瑶将她们送到了院子门口，这才由着雏云搀着回来。

　　一大早的，西院才算消停下来。

　　却说出了西院后，姜氏便回了二房。
　　秦氏目送姜氏走远后，这才冲着身侧的惠姐儿道：“宁家还没来信，你爹和二叔的前程全都挂在了她身上，你们这几个月暂且莫要动她！”

　　“暂且？”
　　惠姐儿眼珠子转了转，抓住了重点，不多时，只忽而撒娇似的搀着秦氏，笑眯眯道：“娘，你是不是也不喜那宁瑶瑶啊？”
　　顿了顿又道：“娘，听说二叔要将宁瑶瑶送给他的上峰谋前程，此事可是真的？”

　　秦氏闻言，瞬间瞪了惠姐儿一眼，道：“休要瞎说。”
　　又难得板着脸，一脸严厉道：“大人的事岂是你们小孩子能够随意插嘴乱说的，这乱七八糟的事是打哪个婆子嘴里胡乱编排出来的回头让我揪住一准打烂她的嘴。”

　　说着，见女儿面上喏喏，秦氏神色这才微缓，难得一脸慎重道：“惠儿，有的事你们该知便能知，不该知便不能知，若是不慎知晓了也该烂在心里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自个掂量清楚，你也长大了，佩儿骄纵幼稚，为娘日后将希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只盼你速速稳重，你可知？”

　　见惠姐儿神色恭敬，又若有所思，秦氏最后抬手捋了捋她的发，叹息了一身。

　　心里却微微晃神了片刻，心道，她那外甥女可要比当年她那小姑子精明多了去了，看似病怏怏的，可那双狐狸眼一转，里头鬼心思多了去了，不是个能轻易遭人拿捏的，秦氏又如何能够喜欢得起来。

　　若非瞧在她有用，以及老太太的份上，她一准——
　　至于她二叔那头——

　　秦氏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见院子里人进人出的，便冲着惠姐儿道：“好了，你爹爹回来了，我跟他还有些琐事要说，你去瞧瞧佩儿，别让她又闯祸，叮嘱她，让她别去那西院，待京城那头来了消息后，娘再给你俩安置个好去处！”

　　说完，秦氏入了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