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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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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你别介意。”
沉原心里倒没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只是也还是被面具下的脸惊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凌冽的伤痕遍布全脸,分割成一块又一块。就算是陈年旧疤,那深色的红印也看得让人心惊。
破碎的,可怜的,那双眼睛却是坚定的深重而纯洁的。
止严深深的看着沉原,看到沉原眼底的惊讶,眼睛里还是闪过一丝受伤的。他低下头想把狐狸面具重新戴上,林叔藏在桌下的手掌已蕴起力,若有不对,便要对沉原动手。
沉原伸手抓住止严戴面具的手:“殿下且慢!”
“怎么?”止严另一只手抓着面具覆在上头半张脸,眼睛转过来,下面嘴角微动,语气低沉而带着质问:“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沉原握紧他的手腕:“臣不觉得可怕,只是惊讶之后觉得欣喜。”
“欣喜?”
“殿下敢在臣面前显露真颜,是对臣的信任。”他深深地看着止严那双眼,想让止严感受到他的真挚:“所以,臣欣喜。”
止严看着他半晌,终于笑了:“沉原是个妙人。”说话时还是把面具戴上:“只是我戴习惯了,摘下的感觉很奇怪。”
他怕脱下来,他的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的。
他没有想到,江暮云,你回来了,而且,你真好。
止严慢慢地吃完那顿饭,带着林叔回宫去了。
沉原望着他背影,却是冷笑,猎天的儿子,未免有些,让人可笑。
只是后来,太子对沉原越发喜爱。
众臣皆知,太子虽不上朝与臣子结交,但是却甚爱去禁军统领府,与沉原统领同饮抚琴。时有人能听见,统领府的如故琴声。沉原统领也因此得到各方赏识,平步青云……
……
“你觉得可好吃?”
“殿下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包子铺?”这里离宫中虽不远,但是如此简陋的包子铺止严怎么会来。
止严愣了再轻笑一声:“不过幼时来过几回,记得这里有个包子铺,没想到现在还在!”止严和沉原两身便衣坐在那包子铺里,止严甚少外出,所以妖族平民自然不识的他,只是偶有路人,会对着他的狐狸面具看上两眼。
“殿下也吃包子吗?”沉原以为,只有他们这些贱民才会吃这些鬼东西。
止严笑:“你吃得,我自然也吃得啊。”
“不好吃。”
“什么?”听见沉原一本正经的话,止严还没反应过来。
“不好吃。”沉原是在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
“啊。”止严道:“你觉得不好吃吗?”他以为,他还会喜欢的。
“嗯。”沉原现在和止严打了这么久交道,自然也不用那么多敬语,两人相交,也是自在。
止严有些切切:“你若不爱吃,那我们走吧。”
“无妨,随殿下心意。”其实他在这,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那便走吧。”止严也知道这包子没有很好吃,只是记得小时他吃得那么欢,以为他还会喜欢。
却不知道,现在,沉原对这里,只有深深的厌恶。
两人回返,直接回宫了,今日沉原是值夜,陪着止严送回了东宫。
止严找沉原玩耍已多次,两人共弹如故琴,只是他心如故,君可不知。有时沉原也会随琴声舞刀,他的乌渡弯刀,使得原来越快了。
沉原看着止严进入宫殿,乌镤帽下的眼睛,亮的可怕。
他看着宫门牌匾,这东宫,这东宫,过不了多久的好日子了……
他已禁军大权在握,复仇计划,近在眼前了。
这个无能太子,跟着你那暴戾的父亲,一起去死吧!
※※※
破宫。
德全谋反。
丞相谋反,被禁军歼灭,却被德全得手,弑皇。
“统领,德丞相来了。”
沉原挥手让他下去,迎上来者,恭敬低头:“师傅,猎天在殿里已经毒发身亡了。”
“干得好。”德全大笑到,笑声里满是志得意满的张狂暴露出自己潜伏多年的野心,却没有注意到,沉原低头看不见,嘴角的冷冽笑意。
沉原一直在殿前俯身,他穿着自己的盔甲,上面一点血污都没有。
是了,他掌握了禁军大权,猎天又是一个盲目自信的人,怎么可能想到他能上天界求来南海九头蛇毒。
南海九头蛇,和西方不周神女,乃是这天下不世出近神的存在,也不知道那东海蓬莱用了什么手段,天下至毒都能拿来。
不过只要能诛杀猎天,做什么交换他都在所不惜。
德全有些迫不及待,抬脚步入大殿,却不知,沉原没有跟进去,而是把门关上了。
猎天是什么人物,妖界最强大的皇,曾经一杆画戟挑破南天门的强手,而且天界都没敢回来找他的麻烦。就算是九头蛇毒,也未必可以立刻诛杀他,所以沉原一直没有敢进殿,正好——借猎天的脏手,再除去他路上的小障碍。
殿里一直没有声音,沉原等得还是有些焦急的,忍不住推门进去。
猎天端坐在上,德全的尸体就躺在门口。竟然是,一进门就死了吗?沉原有些心惊,对猎天的估算还是低了。德全虽然是个文官,但是也是个老妖怪了,竟是在中毒至深的猎天手下,一招都挺不了吗?
沉原拔刀,抵在左手上。
“哼,不自量力。”猎天的一声冷哼。右手一挥,妖力疾出,竟是把沉原的刀给打飞了。
沉原双臂成十,举在胸前,抵挡那股妖力,退后十步才停。
猎天,这么强的吗!
沉原有些忐忑,禁军中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了,而且妖皇余威,未免太过惊人。
沉原还在等猎天的下一招,谁知猎天久未出招,跌坐在后头的椅子上,嘴里的血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
原来是顽死抵抗。
沉原捡起弯刀:“猎天,别再挣扎了,九头蛇毒,天下至毒之物,你能挺得几时。”
“尔是为何,害孤至此。”虽然穷途末路,猎天都没有半分慌乱,还是声音浑厚。
“宣府江彬,你可记得。”
“叛臣江彬?”
“我爹不是叛臣,你给我闭嘴。”沉原手中刀急的扔出,划破猎天的颊边:“你若再乱说,下一刀,就是你的嘴了。”
猎天毫不在意:“叛臣之子,漏网之鱼而已,也敢与孤喧哗。”
沉原御刀再刺,却是猎天冷哼一声,刀失了控制落在地上。
“我爹不是叛臣,宣府江家乃是广浪将军门下,怎么可能是叛臣?”
沉原对着猎天喊道:“明明是你偏颇赤尾狸涂山氏,小小摩擦就要灭我江家满门,你这皇,让人如何能忠?”
“不忠之人,何必借口。”猎天没有解释,还是冷笑。但是身体里翻涌的痛感让他有些气息不稳。
沉原察觉到了:“你不过将死之人,我就好心一把,告诉你,你是死在谁的刀下——
宣府江家,江,暮,云。”
看猎天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虽然皇与太子甚少凑一起,但是对太子的赏赐也是独有的一份,沉原开口道:“你死了倒没事,只是你那可怜的傻太子,你觉得我,该怎么折磨他才好呢?”说完大笑几声,满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果然,猎天那沉稳的脸上有了表情,但是不过一会又恢复原样:“你欲如何?”
“问我如何?”沉原看他笑道:“你可是问我如何才能放过你儿子?”他右手故作托腮样子:“让我想想啊,不如……不如你给我跪下,我就留他一条贱命如何?”
“孤从不跪。”
沉原被他那傲气凌人的口气逼得气急:“你竟然连你儿子性命都不在意吗?那好,如你所愿,那贱命,留不得了……”
猎天知那毒要漫上来了,他已压制不住,坐了下去,全身犯黑,立刻就被冻结住了。只是最后一句,还是讲给了沉原听——
“请你,给他一个痛快。”
什么?沉原愣住了,像是你一直追随的东西突然拿到手,你有些恍惚。
他看着那倒下的漆黑的尸体,就算是死,也是盖不住的霸气凌云。
只是,给他一个痛快?
不是,保住他的命吗?
※※※
沉原看着那东宫牌匾,本来那翻涌着的畅快忽然停滞,有一丝不知从哪里宣泄的感觉。
虽说与止严都是逢场作戏,但是他还没打算现在就杀了止严,毕竟,除了德全,广浪将军这个忠臣还在呢。
广浪将军和德全丞相文武相争,纠葛多年,权力斗争间,牺牲了多少英雄好汉,只是猎天以他绝对的实力稳坐妖皇宝座,却从来,没有在意过拉帮结派之举。
他强到藐视所有的妖族。
呵,沉原嘴角不禁冷笑,还不是死在他手上。
猎天一生痛恨天界,他便要这妖界和天界栓在一根绳上。
纵然,他是弱的。
沉原抬脚,进去后就看见东宫灯花通明,止严竟然还有闲工夫在抚琴。
“殿下,德全丞相谋反,不想,被皇斩杀时使毒,皇已故去。”话语里的悲痛装的八分真切:“臣来看看殿下此处,可有乱党余孽。”
止严却不管不顾,还仍抚琴。
“殿下,殿下。”沉原以为他是没听见,或是听见了也不愿信,再疾唤几声。
止严没有回,自顾自弹完后问道:“爱卿可知,本宫弹得是何曲目?”
他从没唤过他爱卿,也不曾自称过本宫。沉原有些奇怪:“臣不知。”
“此曲——名为广陵散。”止严看着沉原。
只是沉原不知:“臣孤陋寡闻,从未听过。”
“他走时,可有留过什么话?”
“可是说皇,不曾。”
“哦。”止严只是叹了一声。
沉原看不得止严与那猎天如出一辙的淡定,忍不住开口:“殿下不再问别的吗?”
“本宫身无妖力,如何为父皇报仇?”
“逆臣德全,已被皇诛杀了。”沉原笑。
止严看着他,眼里深意不明:“说来德全,可是爱卿的师长呢?”
沉原低头:“既为逆臣,便无师长情分可言。”
止严看他:“那本宫呢?可有君臣情分?”可有兄弟情分。
沉原试探地看止严一眼:“臣不解。”
止严轻笑,话如飘帛:“那爱卿,打算什么时候谋害本宫呢?”
沉原脸色急变,他怎么知道,低头道:“臣不解。”
“呵。他走时,可说过什么?”
沉原听这话,自然不再演:“你既然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吧。猎天他说求我……求我给你一个痛快呢。怎么样?你的好父亲不为你保命,还想着你怎么死。”
止严却是一脸淡然:“那本宫便,求一个痛快。”
沉原本想着止严会有怎般惨烈的反应,没想到看到止严那安然闭上的眼睛,他怒气更胜,怕就要烧红了自己的脑袋。
他挥刀出鞘,却是直直斩断了止严面前的如故琴:“你想要痛快,便偏不能让你如愿。”冷笑一声:“你不是爱弹琴吗!”说话时刀光一闪,止严腕间已是血流如注:“让你手也断了,琴也残了,让你弹啊——弹啊。”
止严听着他的怒吼,只直直看他,也不呼痛,也不流泪,那眼神,看得沉原有些心里发毛,他扯起止严的领口,凑到他脸侧:“太子殿下,我宣府江家百余条命,等我——跟你慢慢算。”
止严不回话,沉原便把他扔在地上,转身离去,他还有更多有处理的事情。
后来,沉原封了止严的嘴巴,送他登上大统,但是实际掌权者是他,假发诏令,诛杀德全满门,放广浪将军驻边疆,一点一点的,把这妖界大权紧握。
只是止严,林叔被囚禁,他手筋已断,那沉原,竟然囚他在东宫,请来玩偶师傅给他的手穿上线,不时被人操控着,为沉原演奏。
“你不是爱弹吗?好听吗?”沉原邪笑。
看止严不回,他还是放林叔回来与止严相依为命。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还是有些不忍心的。
只是,他如今大权在握,只剩一个契机了。
一个,君皇殡天的契机。
上次可是怕猎天太强,拿了两滴九头蛇毒的。如今可还有一滴。
那便,用了吧。
于是,止严即位年余十八天,东宫大火,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