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勺筷子》亦小可

28、二十八 葵花

　　小叶父亲的脑袋尖尖的，不过是上头尖下头圆，下巴又宽又扁，稍微一低头就出来好几层，像个毛嗑儿，也就是瓜子儿。似乎油水都被父亲吃去了，小叶长得瘦瘦小小，人们遇见她都笑着说真像一片小叶子。小叶努力也笑笑，可这话听起来如同注定了她从小就是陪衬红花的绿叶似的。
　　在学校里小叶不起眼，老师喜欢的小孩子都圆圆胖胖，上课回答问题也能第一个被叫。小叶只好使劲往高举手，十次有一两次才能被老师看到。在家里小叶也不起眼，毕竟放学回家一般没人，家里的大镜子微波炉都不在意她。她家住得四四方方，一个厅两间屋，跟逼仄的小格子一样。爸爸总会出去应酬喝酒，回来直接醉倒了还好说，如果能睁开眼睛说着骂人的脏话，小叶就得跑了。好在她个头小，弯腰低头一溜烟可以从父亲张开的大手下跑出去。
　　小叶一般躲到邻居小孩家，这家也有个小女孩。只要去下一个楼门，一口气跑上三楼。楼道很窄，四四方方，好像走在格子连成的线里。头顶的灯坏了，晚上不会亮，但小叶先敲三下防盗门，再一下，最后用指尖朝门乱挖一通，邻居小孩就会来给她开门了。邻居家也像方块，连墙拐弯的棱角都很硬。不过好处是邻居家没有上头尖下头圆的父亲，只有小孩和她奶奶，以及一条凶巴巴的大狗。哪怕父亲摇摇晃晃地来拍门大骂，大狗吼上一阵他也就走了。
　　不过有天邻居小孩悄悄告诉小叶，她其实也有个爸爸，而且过几天终于要回来了。她描述起来长什么模样，听得小叶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她的父亲同样脑袋尖尖的，上头尖下头圆，下巴又宽又扁，稍微一低头就出来好几层，像个毛嗑儿。
　　那好吧，等你爸爸回来我就不来了。小叶说。
　　今天是个好天儿，外面的阳光很好，暖和地晒了一地。小叶哼着歌往家走，可一进楼道就哑了声。楼道里真暗，窗户开在高高的地方，上面挂满了蜘蛛网。再一推开家门小叶更不想唱歌了，屋里黑黢黢的，不管外面多亮堂这儿永远是阴天。
　　她只好蔫了吧唧地掏出作业开始写。语文百花园的作文题目是太阳，小叶站起身满屋跑了一圈，只能踮着脚从窗台望见对面楼顶的一小角阳光。这片老楼矮矮的，太阳都被远处新盖的楼房遮住了。对面的楼也是老楼，四四方方，每户人家好像一个小格子。作文纸也是小格子，小叶写不出来作文，张望了半天数出来对面有多少个格。每家都有小孩，或者以后都得生小孩，这是父亲说的。小叶想不通，如果生了小孩家里不就更挤了？还住在格子里，不如不要。
　　父亲骂她什么都不懂，说女人就得生孩子，怎么不要。小叶拍了拍自己的脸，知道她是个女孩，长大以后也是女人。父亲当时就站在窗边抽烟，一边清着嗓子往外面呸了一口，一边拍拍小叶的肩膀告诉她以后生个大胖小子。“男孩，长得像他姥爷多好，看我们这宽下巴，一瞧就不会过苦日子，有福气。”父亲说。
　　小叶听着觉得喘不上气，但空气在窗口，她又不敢凑上去扒着窗台，所以只能看见黑乎乎的暖气片。她记起来邻居小孩讲，她的爸爸下巴很宽，脑袋顶尖尖的，像个毛嗑。她又想，今天上课老师还是没叫她回答问题，点了另外一个小男孩。小叶既难受又生气，就瞪着他看。那个小男孩的脑袋也尖尖的，上头尖下头圆，下巴又宽又扁，稍微一低头就出来好几层，像个毛嗑儿。
　　小叶家住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听说别人家也是。但别人家的男孩们和父亲们和和睦睦。
　　“天天给你吃饭也不见长胖点儿，瞅你那下巴，跟个锥子似的，克夫。”父亲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