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十四·神父 ...

  •   “回去吧。”神父对一直站在那的孩子说道。教堂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窗子露进来的些许阳光还陪他驻足。但那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仍旧死死钉在原地,好像他的灵魂也同刚刚的祷告一并离开。
      死去的应该是小男孩的亲人。
      可惜神父已经见惯了生死,并没有空闲生出太多同情,窗外正是个好天气,百灵鸟啾啾地啼叫了几声。当他正打算抬脚离开,那个小男孩忽然回过了头。倾斜的阳光方才是在他的颈窝处,现在正亮堂堂地照在那张未褪去稚气的脸蛋上。小男孩就着阳光,居然灿烂地笑了一下。“您好,尊敬的神父,可以带我走吗?”
      神父愣了愣。百灵鸟又叫了几声,小男孩把话重复了一遍。他的脸上浅浅地留下了一道泪痕,但笑容还挂在那。“很可惜,我没有家了。也许只有您能收留我。”
      最后本来只有神父自己住的小屋子添了一个人进来,显得挤了些许。神父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自己就收养了这个孩子。倒不是他养不起多出来的一口粮,只是代表神圣的一方惯了,冷清惯了,从未有人说过让自己带他走的话。下不为例,让小男孩将就活着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小男孩执意不肯说出名字,似乎下定决心非要与过去斩个干净。这可难为了神父。他脑子里全是圣经和祷告文,硬要他取出来一个普通小男孩的名字十分有挑战。神父把话这样告诉了小男孩,但对方没抬头。“我不是普通小男孩。”整句话没有特意的咬字重音,以至于神父琢磨了半天也没分析出来他想辩驳的是普通还是小或者是男孩。
      神父平日不用穿大袍子,棉布白衬衫压在西裤里。他皱了皱眉头,打算暂时把这事搁置。因为好几个泥塑花盆正罗列在他俩面前,边上的袋子装着花土。神父最喜欢在这个季节种花,也最适合,他养花很有经验,大概是把空闲时间全投在了上面的缘故。神父把最后几口烟吸完,挽起袖子开始种花。他吭哧吭哧种了一盆又一盆,小男孩就在边上看着。
      最后剩下一盆的时候,他举着沾满了土的手忽然问了小男孩一句:“那你想叫什么?自己取一个也可以。”不过他这回学聪明了,不浪费自己的时间等着这个古怪的小鬼,转头继续种花。他铺好了土,拿起种子正要撒的时候,就听见小男孩说了句:“种子。”
      神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手里的种子,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对啊,我都种了这么多盆了,这的确是种子。”
      “我说我要叫种子。”
      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就由着小男孩叫了个奇怪的名字。后来神父还郑重其事地教他写过新的名字,译过来是塞米伽。
      桌子抵在比较昏暗的角落,桌面上点了一盏摇摇摆摆的灯。神父抓着小男孩的手,一笔一划带着他写,边写还一边讲着运笔的方法,不过可能是风声太大,小男孩听得声音十分模糊。风是哪里来的呢,明明灯还亮得很好。他感觉自己脑子里有点混乱,只知道米色的纸映着好看的字,昏黄的灯映着好看的人。
      最后他只记得神父下巴上的胡茬正好磨到自己的耳垂,导致他是许久以后暗自苦练才记住了名字怎么写。
      再后来小男孩成了十七岁的男孩。而神父仍旧没有结婚,还是在年年种花。
      今年神父把最后一盆花铺好了土,正要撒种子的时候,男孩半跪在他身边吻了他。一小袋的种子从神父手中脱落,撒了一地。那天天气也很好,百灵鸟啾啾地叫着,神父清脆地扇了他一巴掌。最后那盆花终究没种成,因为神父把袋子里最后残存的种子当着男孩的面扔进了壁炉的火堆里。火烧得很旺,细小的种子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吞噬了。男孩想起来自己当年要求跟那些被烧掉的东西叫了同一个名字,还想起来神父教他写的时候。
      “回去吧。”烧完了种子,神父说道。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外面刚种好的其他几盆花还没搬,刚才碰到嘴唇的触感也尚未消失。
      来年该种花的时候,当地爆发了一场暴//乱。前线战场上传来的消息让人们争吵起来,各自叫嚣着他们的立场。于是无辜的人被卷了进去,有人举起斧头,有人掏出枪支。
      教堂的大门被砸了个洞,许多人瑟瑟缩缩躲在里面。斧头和棍棒闯进来,骂骂咧咧地说他们一定是站在胆小无能的那一方。神父穿着他的长袍子挡在众人面前,企图以最后的神圣当作抵挡。百灵鸟不再叫了,身后缩成一团的人们呜咽着吟唱圣经。闯进来的人显然有些厌烦,他们叫喊着让神父带人离开这个破教堂,别碍着他们一把火烧掉。可神父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宽大的黑袍子把他的颤抖遮掩得很好。所有人都听见了手/枪解开保险栓的咔哒声,吟唱的声音破碎又断断续续,直到一个男孩抄起地上的木条嘶吼着冲出去才戛然而止。
      手枪里其实只剩下一颗子弹。开枪的人慌乱改了目标,手一抖把本来想打到腿上的子弹打进了胸膛。男孩连声响也没来及发出,就倒在了神父边上。
      这下彻底安静了。
      神父又愣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只火机,几乎是用蛮力撕开长袍,噌地点燃。燃烧的长袍引着了木头,火苗又窜到了厚重的布窗帘上,最后所有人只得狼狈逃出了神父亲手烧着的教堂。
      暴乱被平息了。
      神父家里的花盆全打碎了,但门口去年撒了一地的种子却开出了花。神父想,原来种子是烧不完的。塞米伽尊他,敬他,畏惧他,还有呢。还有烧不完的某种情感的种子。
      禁忌的,刺痛的,又渴望的。
      后来神父又去了烧得只剩残破框架的教堂,独自念了祷告。教堂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窗子露进来的些许阳光还陪他驻足。但那个刚念完祷告的神父仍旧死死钉在原地,好像他的灵魂也同刚刚的祷告一并去了。
      死去的应该是神父的亲人。
      有人从教堂外面路过,看见了这一幕。他认出来是当地的神父,但他不知道神父为什么没穿长袍站在烧毁的教堂里。于是他对一直站在那里的神父说道:“回去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