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堕》风歌起

34、第三十四章 可念可说

　　人界有一个传说，说的是毁灭的故事。
　　传说世界初始，人、神、魔、鬼、妖五族并存，天道见五族纷争不断，便各自开辟了一个小世界供各族生存，如此安稳了数万年。有一日大陆南边黑光乍现，魔神之子降世，众人无不退避三舍，却有人怜其年幼，将那小孩带在身边养大，见其体内魔气越发无法压制，只得到处寻求解决之法，却不想最后沦落到了魔界。那孩子修为渐长，欺师灭祖，妄图杀尽天下人，而天下从无敌手，法宝与奇遇傍身，最终踏平大陆，破碎虚空而去。

　　没有人去验证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却都觉得这是个笑话，因为照这个故事来看，最后整个大陆都覆灭了，世界毁灭，又哪里来的他们脚下踩着的土地，哪里有人将这件事流传下来呢？想来不过是一些怪力乱神之说，在说书人的口中渐渐扭曲得不像话，也就是三岁小儿还乐意听这样的故事罢了。
　　只是那偏远渔村里有个小少年，自小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每次听到这个故事都要心惊一回，却也说不清自己在惊些什么。这日他照常去别人家做帮工，他的木工活计做得很不错，村里要添置修理什么木质家具都乐意找他，模样清秀手脚也麻利，要价也不高，在村里人气很旺。渔村东边有条小河，少年每次做完帮工基本都是傍晚了，便会顺路去河里清洗一番，褪去一天的疲惫，才回去自己的小屋做晚饭吃，然后上床睡觉。今天少年才来到河边，外衣脱了一半，余光一瞥却看见了一个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躲在柳树后边怯生生地看着他，跟他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更是浑身一抖，转身就要跑。
　　“诶！你是哪家的小孩？你别跑啊！”少年一时脑热就追了上去，那小孩看着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模样，没跑出几步就被少年追上了，“你是谁家的小孩？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孩的左臂被人抓在手里挣脱不开，听见问话只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快要埋进自己胸前，打算装死到底。
　　“你不会说话？还是不愿同我说？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可以送你回家的。”少年感觉到小孩身上细微的颤抖，想着自己或许是被当成坏人了，便蹲下身子语气轻柔地同他说话，另一只手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小孩终于被抚慰得放松了些，又悄悄看了眼面前的少年，但还是不敢与人直视，将视线定在一旁的草地上才缓缓开口：“我没有家……”
　　细若蚊吟的声音若是不仔细听都听不真切，少年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又轻声问道：“你是孤儿？不要怕，我也是，我们是一样的，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我，我是被人家追过来的，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就、就是想喝点水……”开了一次口，第二次就容易许多，小孩听见少年的身世和自己一样，不由得放下了一些防备。
　　“这样啊，既然你不是我们村里的孩子，那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我会赚钱也会做饭，能养活你的。”
　　小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又忧心少年只是随口说说，便没有立刻应下来，嘴唇犹豫地动了动，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
　　少年知道刚认识没多久就说要照顾人家很像个人贩子，但他又实在可怜这个小孩，总觉得今天要是不帮帮他，自己肯定会后悔终生的，于是更加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再次开口劝说道：“我叫尹若天，是村里的木工，手艺还算不错，不会让你饿肚子的，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我可以……照顾你吗？”
　　小孩耳根子软，被人劝了两遍就忍不住了，眼中欣喜的光控制不住地泄出来，像是怕人反悔似的重重点了点头，“我，我叫莫浅夜。”
　　少年瞧见小孩的可爱模样，一下笑出了声，就着半蹲的姿势将小孩抱在怀里，“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了，我会保护你的。”
　　小孩把脑袋埋在少年肩膀处，偷偷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

　　没过几天，渔村里的人家都知道住在村东头的小木工捡了个比他还小的孩子，两人以兄弟相称。有个特别喜欢尹若天的大娘一直都在接济少年的生活，听闻这件事眉头一皱，心想那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还捡了个弟弟回来，她得过去说道说道，看看谁家缺个儿子将那小孩收养了去。然而大娘走到尹若天的小屋前，恰好看见那两个半路兄弟坐在门口刻木雕，大的那个动作娴熟，手中的木块不一会儿就有了大概的形状，然后手把手地教小的那个怎么拿刀、怎么选角度、怎么用力，后者便认认真真地学，点头如捣蒜，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场景。大娘看得出了神，她是看着尹若天长大的，性子沉稳的少年已经许久不曾笑得这么开心了，而且还是对着他身边那个粉雕玉琢、像个瓷娃娃的小孩，倒叫人觉得他们是对真兄弟。
　　大娘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是狠不下心来说把那个小孩送走的话了，便整了整衣衫，笑着上前唤少年：“阿天，看大娘给你带什么来了？”
　　“大娘！”尹若天看见来的人是将他视如己出的大娘，放下手中的东西直接站了起来，拉过身边的莫浅夜为他们介绍，“这是我弟弟莫浅夜，大娘您叫他阿夜就好。这是我大娘，是村里对我最好的人，阿夜你跟着我叫就好。”
　　“大娘好。”莫浅夜刚跟尹若天一起生活没几天，见了生人还是有些怯怯的。
　　“诶——！瞧这小脸蛋，真好看，长大了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追你呢。”大娘向来喜欢乖巧的孩子，边同两兄弟说话边领着人进了屋子，把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拿出两个饼来，“大娘给你们带了些自家做的葱花饼，尝尝好吃不，好吃大娘下次再给你们做。”
　　“谢谢大娘！”尹若天毫不客气地接过葱花饼咬了一大口，酥脆的饼皮沾着葱花，一口下去齿颊留香，“真香！大娘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莫浅夜见自己哥哥这么不见外，也跟着咬了一口饼，果然很好吃，一时间满足得眯了眼，“好吃！”
　　大娘见两个孩子都这么捧场，笑得合不拢嘴，又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杯茶放在他们手边，“好吃也慢点吃，不着急，这一篮子都是你们的，吃完了再找大娘给你们做。”
　　“好——！”
　　尹若天和莫浅夜此刻活像两只仓鼠，咔吧咔吧地啃着手里的饼，叫大娘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两兄弟刚好还没吃午饭，干脆就着葱花饼和茶水填饱了肚子。
　　三人在这里吃吃喝喝说说话，半个下午便过去了，大娘家里还有好几口人等着她回去做晚饭，嘱咐了一通夜里要关紧门窗以防山上有动物窜进来偷粮食吃，便说改天再来看他们。临走前尹若天强塞了个老虎木雕给大娘，说是大娘儿子阿虎之前托他做的小玩意儿，刚好大娘来了就拿回去吧。大娘笑了笑，知道他们之间不必过多言谢，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便走了。

　　尹若天和莫浅夜在这渔村一天天长大，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过的也是吃饱穿暖的日子，当初的小少年都长成了俊秀的青年，惹得村里许多姑娘芳心暗许。但尹若天虽然自己是个木匠，却一直坚持送莫浅夜上学堂，希望他将来学有所成，考取功名，让他们都过上更好的日子，而莫浅夜也不负众望地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走到了上京城参加会试这一步，若是再取得名次，就能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一步登天了。
　　走出渔村的那一天，莫浅夜心中有对哥哥和村民们的不舍，但更多的却是一腔豪情壮志，哥哥多年来含辛茹苦供他读书，他怎么也不能辜负他的期望，一定要功成名就地回来接哥哥。最终，莫浅夜并没有辜负自己的多年苦读，骑着高头大马、以探花郎的身份荣归故里，并且将尹若天接到了他在京城的宅邸中生活。
　　两兄弟从渔村中走出来，却是一样的丰神俊朗，哪怕尹若天放不下手中的刻刀，也掩不住他身上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京城中又有不少的大家闺秀倾心于他们，有个别大胆的也会主动约他们出门游玩，只是莫浅夜总像个木头疙瘩似的不解风情，倒叫姑娘家自己先害羞起来，时常拂袖而去。
　　一旁的尹若天好笑地摇了摇头，忍不住上前指点自家弟弟，看着面前的青年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模样，思绪突然飘向了远方。

　　莫浅夜十二岁时，已经在尹若天身边待了四年之久，他不知怎的又想起自己和哥哥的初遇，转头问尹若天：“哥哥，你当初为什么执意要和我一起生活啊？”
　　尹若天认真回想了一下，才回答道：“也许是觉得，我和你前世有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