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无梁》潇食其

94、【番外】空活

　　（阿极随笔）
　　海棠老师终于还是去了执政中心的最高层，越来越难以见到了。
　　或许对此最落寞的人不该是我，而是是雪前辈。那天我看见她手里提着一篮花菜萝卜什么的，在居民区的路上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走哪条路似地回了家。
　　仿佛几年前那个仍然意气风发不减风采的中年人，一下子就老了。老得像外界的一个普通老太太。
　　其实我也知道，海棠老师但凡出来“放风”，第一个要去见的一定是是雪前辈。但那天那个场景，还是让我心底有些东西空了一阵。
　　“是什么空了呢？”山白问我。
　　我想了好半天都没想出来是什么。
　　距离下一个年假似乎也没几年了。那个考虑了好久的问题，到现在都没有决定。关于收不收学生的事。
　　我和长辈们的感情似乎从来也不深，父母也好，海棠老师也好，匆匆得像彼此生命里的过客。唯一能从记忆里找出些亲情意味的长辈，竟然还是萧道长。
　　可她也早已不在很多很多年了。
　　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一个小孩子，因为没有人能教会我这些。要和余弦师徒俩一样在山上跑来跑去，作猿猴状嬉闹这种事……似乎也不太适合我。至于像清一样传道授业解惑，我大概也做不到。
　　跟山白说了这些后，她问我要不要跟她再回一趟老家。
　　我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并迅速调整好了时间规划，把我和她都有空的日子给腾了出来。
　　于是，我得以再一次见到了闻天寒前辈。
　　其实因为入乡随俗的原因，我已经喊老人家“妈”好些年了。
　　山白说，妈妈已经开始领退休金了，开始了“第二童年”，快乐得很。
　　我看见老屋里多了台新缝纫机，老人家无事时就坐在那里，缝一些小玩具。
　　但对此，山白抱怨道，明明是刚学会的，非要去放活计的人那里领了这些半成品回来做，好像不做这些她就没人养活了似地。
　　但我明白，有种东西真的就叫“闲不下来”，一闲下来，心底就空了一块。
　　于是不知怎地，我也不禁和山白一样，拿起那些缝了一半的半成品，给老人家打下手，翻个面。
　　老人家也不说话，甚至也不继续缝，而是就那样看着我们翻。
　　肃博士……啊，现在应该叫肃教授了吧，在老家住了两年就又回学校里去了。而山白一直和我在一起，想来老人家平时是很寂寞。
　　“奇怪的呢，奇也怪哉。”老人家看着我们，这样说着。
　　“哪里奇怪了？”山白反问。
　　“你不奇怪，她奇怪。”她指了指我。
　　于是我更不明白了。
　　她解释说：“山白自小在我跟前，哪怕她现在下河摸条泥鳅回来，都不奇怪。但好像在外边，人人都当她是个老师或者学者，是干不出这种事情的。阿极你在我跟前就像是，那个当了学者的山白，忽然又去摸泥鳅了，奇怪啊，哈哈哈哈。”
　　我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那时候我忽然也觉得自己奇怪，仿佛前一天还在雪山之上风驰电掣，在“时间之海”研究中心听着各种数据报告，又或者乘了一趟远洋游轮外出对接什么事情。而眼下，却在这小小的村庄里，陪着老太太翻玩具。
　　但就在这时，我才发现心底的那份空被填满了一样。
　　很多很多年前，萧道长和燕关雪还在的时候，我，或者说清，三个人也坐在这样的小屋子里，要么剥蚕豆，要么缝冬衣。我至今都记得那个复杂得快能补雀金裘的针法，只是再没机会动手。
　　或许是真上了些年纪吧，从前在那个场景里的我，是怎么也不会想着要是这样过一辈子多好的。但现在，我竟开始这么想了。
　　哪怕我们三个，就是除了做这些就没法养活自己的三个人。
　　“阿极……”山白给我递了张纸，我才发现自己落泪了。
　　“哎呦呦，哭什么啊，年纪轻轻哭什么哦，是我家山白不好了，还是明天就要上刑场了啊？”老人家竟也开始逗我。
　　于是哭一阵又笑一阵，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大概我虽然“活”得久，但还从来没想过怎样去过一辈子这种事。仿佛死亡这件事对我来说比旁人更为陌生些……我只是活着，比旁人更难想到那个结束。就算想到，也是一个逗号，而非句号。
　　所以也想不明白一些新生，想不明白怎样面对一个小孩子。
　　“还早呢，还有大半辈子，慢慢想。”山白跟我说。
　　我应当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