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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9章 玲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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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岳一踏进衙门,看见今夏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回来了?”今夏放下茶壶,朝杨岳一挑眉。
“你没事就好,没发生什么事吧?”杨岳觉得似乎有些古怪,具体哪里又说不清楚。
“你过来我告诉你。”今夏朝他勾勾小指。
杨岳狐疑地挪过去。
“哎呀凑近点……”
杨岳俯身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今夏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差点把他拍趴在桌子上。
“你说你这个不靠谱的干什么去了?!我在城外等了你一个时辰!你倒好啊连个人影都不见!”
杨岳只觉脑瓜子嗡嗡嗡直响,今夏的咆哮声如雷贯耳,差点震走他半条命。
“对不起啊,我这不是没想到嘛……曹昆在城内也做了伪装,我还以为他在这边,就在城里等你来着……”杨岳晕头转向地站起身,越解释越小声,偷偷瞄一眼今夏黑得彻底的脸色。
“要不你打我出气吧,我、我绝不还手。”杨岳心一横,把脸凑过去一副任君宰割视死如归的表情。
今夏白他一眼,把杨岳从眼前推开:“去去去。”
杨岳看出今夏有些烦躁,关心道:“你怎么了,没受什么伤吧?”
“没事。”今夏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才叹了口气,把发生的事情向杨岳细细道来。
“这……”杨岳听完无不担忧,“传闻锦衣卫陆绎手段暴戾,凶狠毒辣,你得罪了他,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今夏嗤一声:“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杨岳一想,就算陆绎真找今夏的麻烦,还有袁尚书这位大人物在上头给她罩着,总归出不了问题,也安下心来。
“这案子必须得破,事关六扇门的颜面,我可不能给师父丢了脸。”今夏笃定道。
“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手铳吧。”杨岳忍着笑,一语道破今夏心里的小九九。
见今夏眼风扫过来,杨岳立马狗腿地上前给今夏倒了杯茶:“嘿嘿,我说夏爷,破这个曹昆案肯定难不倒您。你既然敢放话,我就知道你肯定留有后招。怎么样,可否道来听听?”
今夏闻言露出丝笑意,学着夫子摇头晃脑道:“知我者,大杨也。”
她袁今夏在六扇门当了几年捕快,大风大浪虽没见过,但好歹也算混迹半个江湖,平日更是没少与官家人打交道。官场上的手段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也素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几年磨砺,她虽恣性不受拘束,却懂得凡事给自己留有余地,向来信奉有三:一则大丈夫能屈能伸,二则识时务者为俊杰,三则好汉不吃眼前亏。正是凭这三条准则让她在六扇门混得风生水起,圆滑而不世故。
今夏喝了口茶,从容道:“我确实发现了一条有关曹昆的重要线索,不过现在还未证实,待我们明日去查证一番,若是我猜得没错……”她眸光一闪,“那曹昆现在应该还在京城。”
杨岳一拍巴掌,从善如流:“夏爷威武!”
今夏得意一笑:“论武功论阴险,我们六扇门是比不过锦衣卫。不过,”她话锋一转,“若论起这追踪术嘛……”
今夏眼神转向杨岳,两人相视一笑。
“这陆绎再怎么能耐,在我们追踪术面前不一样相形见绌。”今夏笑得狡黠。
杨岳回想起今夏刚刚的讲述:“不过,这么说来,陆大人当时也算是救了你。”
“哼。”今夏冷哼一声,“小爷我犯不着他救,当时我也有把握闪开,谁知他是好心救人还是另有图谋显摆他武功高强呢。”
杨岳见她成见已深,遂闭口作罢。
今夏叹了口气,她最近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从遇到陆绎开始就没顺心过。先是被他戏弄一番,直接欺负到六扇门头上来,末了拿走她的手铳,再到抢她案子砸她摊子……这一桩桩一件件,足够她记恨半年。
等小爷我有一天飞黄腾达了,一定把你们锦衣卫狠狠踩在脚下,再跺上两脚解恨。
杨岳看见今夏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她,不放心地蹲下身查看。今夏撩起裤腿,只见膝关节处肿起一个大包,红肿处隐见丝丝瘀血。
“你伤得这么严重?怎么不上药啊?”杨岳听今夏解释时将受伤一事轻松带过,以为她只是为了捉弄陆绎,没想到伤势比她描述的要严重许多,当下掏出伤药仔细涂抹在伤处,再轻轻按摩揉匀。
“我这不是刚回来没多久,没来得及嘛。”伤药一抹,今夏疼得直吸凉气。
“你呀!”杨岳无奈地摇摇头。
他素知今夏的脾性,对自己的身体总是不上心,寻常女儿家的娇气,在她身上倒是半点儿也没有。
“等我抓到曹昆,看那个姓陆的还怎么得意!”今夏重重一拍杨岳肩膀,咬牙切齿道。
“好好好,小祖宗你先别动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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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后院,悦耳箜篌声浮动绕梁。
陆绎一袭玉白色云缎长袍,垂眸安静地抚琴。
此刻他洗去一身的杀伐冷肃之气,周身气质沉静,仿佛一位飘然出尘的隐世琴师。
微风拂煦,身畔杨柳依依。鸟鸣婉转,却不及琴声清脆动听。
一切美好宛如画卷,而那画中之人,更如陌上公子,举世无双。
陆绎指尖轻挑拨弄琴弦,脑中却不由想起刚进家门时与父亲的对话。
……
“听说你面圣的时候闯祸了?难道不该跟为父解释解释?”
“是我捶丸技艺不佳,确实该好好练练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就是平日行事太过随性,这样下去早晚要吃亏!”
“我自有分寸,不用爹费心。”
“你还没有忘记……”看出陆绎的敷衍,陆炳心中恼火,“你要记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要记我一辈子吗?!”
这句话背后,是陆绎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痕,伤口太深太痛,让他反复舔舐,记忆至今。
那件事,他忘不掉,也不能忘。
“我做了这几年锦衣卫,最常听的一句话,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陆绎自嘲地一笑,“呵,好一个有其父必有其子……父亲为人一向凉薄,难道还指望儿子重情重义不成?”
“陆绎!!”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他拦下父亲扇过来的巴掌,淡淡道:“爹,您这一巴掌打下来,疼的是您,不是我。”
……
陆绎心中轻叹一声,指下拨弦力道加重,未发觉曲子比原常节奏快了稍许。
他弹的这架箜篌,名叫玲珑,是把绝世好琴。也是她娘留给他在这世上的,唯一的念想。
他犹记得八岁之前,绝世名琴未染血时,那是一段怎样美好的时光。
那时娘亲在亭中抚琴,父亲在院里舞剑,琴音与剑啸交错缠绵,两人配合默契,不时相视一笑,八岁的他就在一旁看着,院子里溢满幸福欢乐的笑声……
他以为幸福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他这辈子永远的噩梦。
当娘亲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八岁的他清晰感觉到,他的世界轰然崩塌。
他确实恨父亲。
若不是他行事狠戾,也不会惹上那么多仇家,若不是他刚愎自用自认为守株待兔就可把那些刺客一网打尽,也不会百密一疏让仇敌潜入自家院子里。若不是他心肠太狠太硬在仇敌以亲生儿子性命作威胁时无动于衷,也不会让他娘亲挺身而出以命换命!
他陆炳千算万算,不惜连自己一对妻儿都算计进去,却护不了他们周全。
堂堂锦衣卫总指挥使,武功盖世名震天下,眼睁睁目睹妻子死在自己面前。
着实可笑。
从此之后,父亲仍然是他高高在上的指挥使,而娘亲惨死面前的一幕却深深镌刻在他脑海里,如锥刺骨挥之不去……
陆绎眸中杀意迸射,双手拨弦越来越快,琴声狂乱早已毫无章法,大有心性癫狂即将走火入魔之势。
“铮——”他猛地闭上眼睛,在琴弦将断之时堪堪停下。
琴音逐渐平复,陆绎睁开眼,手指轻轻抚摸着腕上琴弦制成的手链,动作是少见的轻柔与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