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公主》AUGUSTA

7、第三章、盟约

　　整整7天，塞尼娜在绝望和痛苦的泥淖中沉沦着。
　　于是，当第八天的太阳又一次从东方冉冉升起时，塞尼娜感动得简直要跳楼了。
　　今天，是一切的新生。
　　得到了母亲的同意，塞尼娜很早就出门了。她一边在田野上晃荡着，一边想着该去哪里玩。
　　她有很多朋友，比如科列尼亚，马库斯，奥列里亚等等，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不想找他们玩，也许是因为在关禁闭的7天中，她虽然不怎么肯承认，脑海中却一直想着那个黑森林中的金发少年，把其他人全部自动忽略了。塞尼娜一直认为这是因为她对森林少年很好奇。
　　于是她下定决心，向黑森林走去。
　　塞尼娜边走边想等会怎么找到精灵哥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溪边。
　　然后她开始耐心的寻找起来，从她所到达的地方开始，沿着小溪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走了好一会，哪也没有少年的影子，而小溪却长的没有尽头。
　　她有些急了，就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同样是边走边找，并且预料之中的没有任何结果。
　　塞尼娜泄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说不定等会精灵哥哥就会发现她的。
　　但是，等了很长时间，塞尼娜都快睡着了，还是没人来。
　　她抬头看看天，估测着日头都快升到中天了，也感觉有些饿了，就一边抱怨着自己一上午的时间都浪费在这鬼地方，一边向西走去。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让塞尼娜都以为是幻听的声音：“你是在找我吗？”
　　塞尼娜僵住，这个声音说熟悉很熟悉，说陌生也很陌生，看来背后的人正是那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森林少年。
　　她仓促间回过头，看到了那个默默伫立在一棵大树下的狐皮少年。他的金色短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万分耀眼，眼睛却似是见不得光，微微下垂，眼睑遮住了两潭幽绿，使本就俊美的身姿更增添了一分美丽的忧愁。
　　“对啊，我就是找你！！”塞尼娜颇有些不乐意的跑到少年身边，顺便敲了敲他的头，双手叉腰，作泼妇状：“我找了你那么久，为什么现在才出来？”
　　“我也不知道你会来找我，本来想来溪边舀点水喝，就看到你傻呆呆的坐在这。”少年摊摊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但他的眸中却不经意间露出些许暖意。
　　塞尼娜刚想反驳，突然听到了“咕咕”声。
　　下意识的双手捂住肚子，她有些难为情地脸红了。
　　“喏，给您。”少年面无表情的从狐狸皮衣服中掏出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扔给塞尼娜。（这件衣服真是百宝箱啊）
　　塞尼娜嘴角抽搐的捏起这块肉，研究了半天。
　　怎么感觉那么难闻，而且还散发着血腥味，貌似好像是生的吧。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肉，一脸崇拜加怜惜的看着少年，难道他天天就吃这个为生？
　　“对不起，我这里只有这个了，你如果不要就算了。”少年别扭的别过头，眼中竟然难得的闪过一丝自卑，语气却依旧镇定。
　　“我要，我当然要。”塞尼娜看他泫然欲泣的样子（这完全是某人自己的想象），感到有些不忍，急忙开口，说完后又觉得后悔，立刻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会吃的，嘿嘿。”说完后还是觉得不对，又急忙道：“我的意思是我要把它收藏起来。”
　　收藏起来……塞尼娜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塞尼娜既是自命不凡的高贵小姐，也懂得要信守诺言。
　　所以，塞尼娜颤抖地拿起那块肉，颤抖的回过头，颤抖地看着少年。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开心地说：“你还没去过附近的村子吧，我带你去外面逛逛怎么样？”顺便买点人可以下咽的食物。
　　少年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外面的世界，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于是塞尼娜兴高采烈的拉着他的手就走。
　　走了没多久，他们到了离黑森林最近的村庄，叫奥巴村，“奥巴”的意思即为白，可见村中人还是很忌惮黑森林的。
　　塞尼娜一边唧唧呱呱的讲着附近村庄的风土人情，一边带着少年在热闹的村中绕来绕去，不时有穿着各色长袍，脚踏布或皮制高筒靴的男人和身着紧身裙，头上戴着网兜，系着丝带的女人与他们擦身而过，又匆匆的走远。
　　少年用好奇而畏惧的眼光看着街上的人流和路边的住宅区，这是一个在别人看来寻常，在他看来却陌生到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从6岁时起，除了师傅以外，他的身边就再也没有熟悉的面孔，只有想象或现实中无穷无尽的敌人，所以他下意识的害怕热闹的地方，就像害怕敌人的军营一样。
　　但是他明白，早晚有一天，他要面对，他要习惯。
　　此时虽然是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包围之下，少年看了看一手握着他，一手提着块肉，在前面一路灵活的躲避着人群的塞尼娜，心中却不再那么害怕，那么彷徨。
　　下意识的，他握紧了那只白嫩的小手。
　　世界在这一刻禁止，热闹的人群也变得不再重要，他的生命中仿佛只剩下这个女孩的手，像是母亲在天堂温柔的召唤般，让他鼓起勇气，走向了前进的方向。

　　“到了到了！就是这间餐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塞尼娜突然发现了什么，开心的蹦起来，用手指着前方的一个招牌给少年看。
　　少年顺着她的手看去，阳光下，那几个字母横在招牌上，显得很清晰。
　　“维利塔斯”？竟然是真理的意思？他不解的摇摇头。
　　塞尼娜看见少年一脸茫然，就得意的拉起他的手往店里走去。
　　一边走，塞尼娜还一边摇着少年的手说：“喂喂，精灵哥哥你看到没有哦，这家餐馆的名字叫‘真理’耶，好好玩。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问店主为什么它的名字叫‘真理’，你知道店主说什么吗？”塞尼娜看少年继续专心致志的研究着店内的大理石地板，就自顾自地说道：“他说，咳咳咳，人曰‘我思故我在’，我却道‘我吃故我在’，无吃何来思？由此可见，吃确为至上真理也。”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被她感染了，眼中也有了些笑意，但笑影却仍是隐于阴霾之下。
　　塞尼娜捕捉到他的笑意，高兴的拉着他的手走到了柜台前。
　　“掌柜的，我要两个面包，一升葡萄酒。”
　　“哟，原来是考丘山庄的大小姐来了阿！”掌柜的抬头一见是塞尼娜，立刻眉开眼笑：“不要点别的吗？我们这里有……”
　　“停停停！”塞尼娜不耐烦的打断道：“别说你那些什么香烤蜗牛，肥鹅肝饼的了，我几百年前就尝过了，也不怎么样嘛。所以本小姐今天决定返璞归真！”该死的，别跟我啰嗦，我钱不够！
　　“是这样啊，那两位请入座吧。”掌柜一边万分泄气的想着可怜错失良机，肥油没捞到，一边好奇的打量几眼塞尼娜身边的金发少年，心想怪了，这位大小姐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俊美的小男孩做朋友，他怎么从来没见过？还有小姐手中那块肉，好奇怪……
　　塞尼娜蹦蹦跳跳的到了桌前，往斜椅上一躺，示威的瞪了掌柜一眼，掌柜连忙低下头。
　　塞尼娜立刻开开心心的放下手中那块极其碍眼的肉，笑眯眯的看着少年，意思是请他入座。
　　少年尴尬的看了看眼前奇怪的椅子，有些不习惯的坐到上面，但是没有斜躺下，而是一直保持着笔直僵硬的坐姿。
　　塞尼娜不乐意了，直接伸手把他扳下来。一边扳一边说：“躺下躺下，刚才跟你说的话还没说完呢。接下来讲到剧院了吧，你去过剧院吗？”
　　少年很老实的摇头。
　　塞尼娜很得意的道：“你连剧院都没去过？剧院可好玩了！那里面有滑稽剧，喜剧，悲剧，还有哑剧哦。不过我不喜欢悲喜剧和哑剧，因为我看不懂，但是滑稽剧很好玩，我经常去看。对了哦，听说浴场也很好玩的，科列尼亚说里面可漂亮了，都是用大理石，玻璃和银制品装修的，有许许多多的雕像，还有很多好玩的活动和豪华的餐厅，每个人只要付一个夸得伦斯就能进去，我爸爸和舅舅几乎每天都去，爸爸还带着妈妈一起去哦，但是不知为什么，小孩不让进，所以我只能在外面想象着玩，唉，真是不公平，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呢？”说完，塞尼娜还不忘抚着下巴感叹一下。
　　“塞尼娜小姐还有……这位少爷，这是你们的面包和葡萄酒。”服务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端着托盘上来了。
　　塞尼娜一看食物来了，立刻乖乖闭嘴，埋头苦吃。
　　虽然没有什么花俏的东西，但是——面包也很美味啊！
　　少年见她不废话连篇了，就也勉强吃了起来。他咬了一口，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强撑着把这又干又难吃的东西吞了下去。
　　塞尼娜把酒全部给了少年，说自己不想喝这个苦苦的东西。
　　于是少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仰头一饮而尽。
　　塞尼娜惊得瞪大眼睛。
　　“我从小就被逼着喝比这烈得多的酒，父亲说这是一个汪达尔勇士必须具备的。”像是看出了塞尼娜的困惑，少年淡淡的说：“即使是这样，我也已经6年没喝过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痛。
　　塞尼娜愣愣的看了会少年，然后笑着拉着他的手说：“我带你出去逛街。”说完没等对方同意，她就迫不及待的甩下两个阿斯出了店门。
　　过了一会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奔了回来，捡了桌上那块奇怪的肉，又一次飞跑了出去。
　　少年看着她的反应，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塞尼娜拽着少年在街上瞎晃荡着，眼睛一直流连在路边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中。她看来看去，可是感觉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就拉着少年出了商品买卖区。
　　塞尼娜拉着少年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看到前面的圆形建筑物，塞尼娜想这里应该就是角斗场。此时角斗场正开着，三三两两的人正在进场，塞尼娜早就想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好玩的表演了，可是以前父母和老师都不让她来，今天是难得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所以她想都没想就拉着少年进了角斗场的大门。
　　结果……
　　“喂，小朋友，没交钱不许进！再说这不是你们进的地方！”门口的招牌大叔扯着嗓门朝他们吼道，然后不知从哪里闪出来一个彪形大汉，双手分别扯着他们两扔进了大门外。
　　额，怎么忘了钱的问题呢？今天出门带的钱不多，刚才在店里又把仅有的两个阿斯都用完了，这下怎么办？
　　塞尼娜苦恼的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
　　“叔叔。”她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走到招牌大叔面前，眨了眨无辜的双眸，楚楚可怜的说：“我和哥哥是过来找爸爸的，我们的爸爸在里面工作。”不管了，反正角斗场里面怎么样也要有人管理吧。
　　招牌大叔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两个孩子。真可怜啊，他们的父亲竟然是地位低下，随时都会丧命的角斗士！唉，这两个孩子这么小就收那么多罪，瞧瞧，那个男孩竟然还穿着又脏又破的狐狸皮做的衣服，女孩手中还拿着一块难以下咽的肉，他们竟然连最基本的衣食也不能保障，这么命苦的孩子，不答应他们的话就显得自己太没良心了，那么，还是让他们进去吧。
　　于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怜大叔掏出五个阿斯放在穷女孩的手上，笑着说：“小朋友，要找你们父亲，就进去吧。”
　　塞尼娜受宠若惊，一边心中大笑着想这下赚了，一边拉着少年以非人类速度一溜烟跑了进去，看的身后的大叔连连感叹果真受过打击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天生能力超群啊。
　　塞尼娜拉着少年的手，找了个离场地最近的位子坐了下来。
　　过了不多久，她看到场下四周的牢门大敞，无数个披坚执锐强壮男人从牢门中踏了出来。
　　看台上响起一片欢呼声，塞尼娜也跟着他们一起欢呼喝彩，心想这些叔叔的出场好拉风，不知道他们要表演什么呢？
　　这些人站到各自在场地的位置，静止了一会后，然后随着一声令下猛地朝对方扑去。
　　瞬间底下乱成一团，每一个强壮的男人都拼尽了全力与别人搏斗，嘶吼着用手中的短匕乱扎着，用自己的拳头狠揍着，用自己的双腿踢打着，很快场中就有较弱点的人抵不过对方的攻击，被揍倒在地，然后一群人扑上去，毫不留情的拿着短匕在倒下的人身上一通乱刺，血迹如盛开的鲜花般绽放，但是没有人手软，因为在血腥场中混久了的他们知道，只有别人的死才能使自己朝不保夕的生命延续下去。
　　很快，那个一会儿前还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辨不清模样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而每当这个时候，人群的欢呼声都会猛烈的仿佛将一切掩埋。
　　然后，同样的事情一遍遍的重演，人群的欢呼一次次达到高潮。
　　刚才还干净的场地，很快变为了满地血肉的地狱修罗场。
　　连空气中弥漫的浓浓血腥味都仿佛在哭泣，在高声悲歌。歌声混杂着人群的欢呼，如同一个天大的讽刺，昭示着人心的残忍。
　　塞尼娜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后来她看见有人倒下，看见别的人向他扑去，用手中的刀狠狠的扎着倒下的人的□□，看见无数的血肉喷涌出来，一点点染红了角斗场，塞尼娜有些明白过来，吓得呆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瑟瑟发抖。
　　良久，她的眼前只有血腥在蔓延，破碎的肢体在横飞，如同一场残忍的噩梦，生生的伤害着小女孩的心灵。
　　塞尼娜由最初的恐慌变为强烈的畏惧，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心中只剩下一片麻木，眼中的血红色渐渐褪去，慢慢的幻化为一片惨森森的白，白茫茫的颜色覆盖了一切。
　　场中的激斗还在继续，但很快就随着一个个人的倒下落下了帷幕。
　　最终，只剩下一个最勇猛的角斗士，在接受了群众热烈的欢呼后，他也退场了。
　　看台上的人们互相说着笑走出了角斗场，不一会，曾经溢满了欢呼的角斗场就变得冷冷清清，更加像一个凄凉的坟墓。
　　一些人走到场地上，开始面无表情的清理那些辨不清模样的血肉。

　　塞尼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只知道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无比麻木。
　　少年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眼中全是冷酷和嘲讽。
　　但是他仍然走到塞尼娜的旁边，低声说：“想哭就哭出来吧。”
　　塞尼娜愣住，然后突然放开嗓音号啕大哭。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是被家人宠着的单纯小女孩，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人世还能这样残酷，原来，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竟能在群众的欢呼声中走向死亡。
　　哭着哭着，她将头扭向一边，皱着眉头就开始吐，直到把胃全吐干净了，还不停的干呕。世界在她的眼前成了一片血红，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间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总有乌云会遮住晴朗的天空。
　　少年仍然冷冷的看着她，看着她的心灵就此蜕变。
　　很久以后，塞尼娜沉静的抬起头，低声说：“谢谢你。”
　　她的眼圈还通红通红的，话语却十分镇定。
　　“还要继续逛吗？”少年问。
　　“不了，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家。”塞尼娜喃喃的说。此时此刻，她多想回家啊。
　　“走，我送你。”仍然是淡淡的语气。
　　“嗯。”塞尼娜乖乖的点头，乖乖的拉起少年的手就往家中走去。只是反常的低下头，闷不吭声。
　　少年也不问什么，只是静静的随着她走。
　　“到了。”不知走了多久，塞尼娜突然抬起头轻轻的说道：“谢谢你，这就是我的家，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好了。”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少年说完就转身准备走。
　　“等一下，”塞尼娜突然回过头道：“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年停下脚步，默然。
　　塞尼娜看了一会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没关系，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告诉你好了，我叫塞尼娜，你要记住我的名字，以后我还会来找你玩的哦。”
　　“如果你找不到我呢？”少年回头道。
　　“那没关系啊，我们都有对方的信物，早晚有一天会相见的对不对？”塞尼娜满不在乎的说：“不管是多久以后，反正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
　　少年静静的注视着她，过了一会，低下头道：“好，我答应你，我会等着你来找我。”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塞尼娜一直微笑着注视着少年的背影，突然，她把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少年喊道：“再见，精灵哥哥！”
　　少年的身影顿了一下，接着又往前走去。
　　再见吗？恐怕是永不相见吧，因为明天，他就要离开黑森林，去往他生命中的又一个未知点。
　　塞尼娜回身，一阵风似的跑走了。衣裙翻飞间，只留下一片若有若无的白玫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