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过无声处处痕——延禧攻略现代衍生》寒曈曈

2、第一章·决定

　　每到六月，清城都难免受到台风的侵扰，但2010年的这次台风过境后，雨却下得格外久。就在一个这样一个骤雨不断的午后，魏崇仪望了望图书馆窗外黑云笼罩的天空，犹豫了半刻后合上了面前的电脑，只拿着手机走到了邻近的教学楼，来到了顶层少有人至的楼梯间，拨通了魏国泰的电话。

　　“喂，爸，我想和您说件可能挺重要的事……”魏崇仪深吸一口气，又顿了顿，用一种听上去毫无感情色彩的语气告诉魏国泰：“我决定毕业直接去工作，研究生，现在就不读了。”

　　“珞珞，昨天你们方辅导员给爸爸打了电话，说希望我能给你做做工作，爸爸想着，既然你不愿意回家，那我这周末就去学校看看你，你看这我还没行动你就先打来电话了。

　　“爸爸虽然不说，但完全明白你当年执意不去北京更好的大学都是为了你姐姐……这几年，我当库管赚不了多少钱，但这么多年的积蓄也够一直请保姆来照顾你姐姐。到现在爸爸必须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这些年来，我真的亏欠你太多，我更知道不读研不是你自己的本意，所以珞珞，爸爸真心希望你现在能放下对家里的担忧，爸爸不想再增加一层对你的愧意了，看在咱爷俩相依为命的份上，去做你真正想做的吧，爸爸……真的求你了。”

　　“爸，您别这样，我已经把放弃推免的知情书交到学院了。您也知道，如果我决定了什么，那回头这个选项也就从我的列表里被剔除了。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您先忙吧。”

　　“珞……”随着一阵不出意料的忙音，魏国泰心里涌起了几分酸涩，他太清楚自己的女儿在选择面前是多么的执拗，但他又不敢像许多典型的中国父亲一样去强迫魏崇仪做任何事，一来是因为他太清楚以魏崇仪的犟脾气，自己的任何努力恐怕都只会是徒劳；二来在魏崇仪人生的这二十年当中，魏国泰自认确实亏欠了她太多，甚至他自己时常想，当年的他和妻子杨淑萍不忍心放弃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却没能给她安然的保障或许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错误：魏崇仪出生时就因违反计生政策不得不被化名为“杨璎珞”寄养于乡下岳父母的家中——这也是魏崇仪乳名叫作“珞珞”的缘故，后来他们下定决心将其接回清城团聚却又令他们夫妇险些失去工作，只因在70年代末的战争中曾经立功，才在老首长也是自己当时的大领导的帮助下免于被处罚；魏崇仪回城入学后不久，魏国泰便下定决心与小舅子北上下海，于是魏崇仪又开始了和父亲长时间的分离；更加造化弄人的是，在魏崇仪17岁时，魏崇宁不幸遭难成为植物人，杨淑萍也难忍打击患上抑郁症，而也是那时候开始，魏崇仪的脸上，再也没有在魏国泰面前露出过笑容。

　　大女儿和妻子的悲剧发生之后，魏国泰愈发渴望修补自己与小女儿之间的关系，但错误的努力却往往事倍功半，到如今和魏崇仪也就是他的“珞珞”见上一面也逐渐成了奢望，事到如今，他当然明白珞珞做出决定同样是为了这个家，但在劝告女儿去选择她自己真正想要的这件事上，优柔寡断的他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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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满21岁的魏崇仪，是清城理工大学这所近年来新兴起的高校里计算机科学专业的大三学生，成绩常年霸占专业榜首，从竞赛到奖学金，各种奖项拿得盆满钵满，甚至已经于某知名国际会议上发表了一篇论文，从身边同窗到辅导员再到曾为其授课的教授们，无一例外认为继续深造并在未来成为一个学术新秀将会是魏崇仪的最佳道路。可就在两天前，她的辅导员方绪却意外地收到了她提交来的放弃推免知情同意书，魏崇仪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表示这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了。但因为距离推免的最终公示日还有一周，方绪思来想去觉得魏崇仪或许有些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对自己倾诉，且虽说魏崇仪在行事上总有一种超出其年龄的稳重，但20出头的孩子总归有一时冲动的时候，于是方绪还是打开了学生信息表，拨通了魏崇仪在亲属栏填写的唯一一个亲人的电话，想看看其父是否能帮上什么忙，另一方面又找到了魏崇仪的导师——推荐算法领域风头正劲的青年学者叶天教授，希望这位也许是事实上最希望魏崇仪读研，同时也对魏崇仪一定有巨大说服力的有力劝说者能和魏崇仪好好谈谈。

　　走出教学楼，魏崇仪沿着教学楼和图书馆间的防雨通道径直向图书馆走去，还没走到图书馆门前图书馆，她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定睛一看是她的恩师叶天发来的消息：“小魏，今天是否方便来我办公室，我需要和你谈谈推免的问题。”

　　读罢消息，魏崇仪甚至没有赶回图书馆取上自己的伞就转头快步向反方向的学院大楼奔了过去，依然瓢泼的大雨模糊了她高直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浇遍了她的全身，但她完全无谓这些，只是越发急促地走向了学院大楼，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辆电瓶车驶过了她的身边。

　　魏崇仪依然专心致志地向前奔走着，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的肩膀，她本以为是自己的哪个同学，于是便带着一副抱歉的表情回看了过去，谁知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身着职业套装的细眉细眼的年轻男子，将一把伞递了过来。

　　“姑娘，雨这么大你也不拿把伞，可别淋着了，我们领导看你走得急，让我过来把这伞递给你。”

　　“多谢领导的人情了，不知您在何处高就，之后我把这伞送回去。”

　　“一点小事而已，我们领导说这伞就送你了。”

　　“可是……”

　　“不用可是了，姑娘你收好就行了！”那小伙子转身就快速消失在了雨里回到了那台电瓶车上，魏崇仪才仔细观察了那车上载着有些什么人，好去打听伞的主人——车上除去司机载着6个人，除了三个她认识的本校行政人员、刚刚送伞的小伙以外还有一位衣着考究的瘦高男人和一个矮胖男人，她暗自记下了几个人的特征，决计一定要打听出来他们是谁，毕竟她魏崇仪的信条一向是不求人亦不欠人。

　　与此同时，电瓶车上的网乾集团CEO元洪涛看着雨中奔走的清瘦身影，不禁有些纳罕那姑娘为何如此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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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神了半刻后，魏崇仪才想起自己正在赶路，撑开那把伞便继续急匆匆地奔向了学院大楼，快步走上三层，叩响了叶天办公室的门。

　　叶天两年前归国来到风头正劲的清城理工大学，靠着在美攻读博士及做博士后时在推荐算法领域大牛导师的麾下的出色学术产出，也乘着人工智能方兴未艾的东风评上了一个十分难得的青年学者荣誉头衔，并且鱼跃龙门直接获得了正教授职称。但那时的他因为初来乍到，错过了当年的研究生招生季节，又碍着是新人不便向其他同事询问是否有学生愿意转入自己的门下，尽管算法研究实则有他自己便足矣，但叶天总认为“多个大脑远胜一个单打独斗“，于是不拘小节的他便大胆地向自己所带本科课程的学生们广下英雄帖，招徕优秀的本科生加入自己的团队，而魏崇仪作为她所在年级的佼佼者便热切地加入其中，到如今在研究上已经成为了同龄人中的翘楚，产出了不错的成果。自然，叶天作为魏崇仪的导师无比希望她可以留在自己麾下继续她的研究生涯，他甚至已经规划好了在将来推荐魏崇仪到他曾经的导师那里进行更近一步的深造。

　　因为害怕在导师的挽留下心软，魏崇仪早已打算好了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通知叶天自己的计划，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决定不读研究生的这股风这么快就透过墙吹到了叶天的耳朵里。叶天作为一个思想开明的年轻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要比大多数教师都要紧密的多，而对于魏崇仪这个他的头号得意弟子，他更是一直自诩足够了解，但这次魏崇仪的选择却着实让他陷入了困扰，基于他对魏崇仪的了解，他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魏崇仪的敲门声总是短促但节奏并不急迫的三下，叶天听到敲门声便知道是她来了，打开门，站在他面前满身雨水的魏崇仪令他颇为惊讶，毕竟在他的记忆中，她永远都是一副得体的模样，不知为何，魏崇仪的这副模样让他认为自己可以确定，魏崇仪的决定绝非心血来潮。门敞着，魏崇仪走进了办公室。

　　“老师，对不起，我没有告诉您就做了这个决定。但说真的，我做决定的那一刻还不知道怎么和您解释这件事情。”

　　“小魏，说实话，我接到你们方辅导员的电话的时候心情很复杂，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不读研究生，如果说一点生气也没有，那我一定是在撒谎，但我冷静下来想，既然你这几年无论在学习成绩上还是研究上都这样尽力，那就退一万步讲，假如你从开始跟着我搞研究的动机并不那么纯粹，只是为了奖学金之类，那你做这个决定也并不说得通。老师尊重你的选择，但老师还是希望可以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因。”叶天不自觉地看向了窗外，喝了口茶，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想谈，老师也尊重你的决定。”

　　空气仿佛静止了几秒，魏崇仪涣散的眼神出卖了她复杂的心情，但毕竟叶天是她早已想明的唯一一个会因她的决定而受到某些伤害的人，木已成舟，魏崇仪还是开了口：“老师，我思来想去，我的家庭条件确实不允许我继续留在学校了。

　　“可能您也发现了，这将近两年来，您和我聊学术、聊人生、聊生活，但我从来没有和您谈到我的家庭。没错，我确实是在刻意回避这点，而我做出这个决定正是因为我的家庭。

　　“我虽然在清城长大，但不像其他本地的同学要么父母是创一代如今已经条件优渥，要么是本地土著通过拆迁一跃拥有富裕生活，我的父母虽然也是这个城市最早的进驻者，但属于这个城市大多数人的好运却好像从来没有敲开过我的家门。

　　“我的父亲，是当年来建设特区的工程兵，后来集体转业时进入了现在很有名的一个国企；我的母亲原本在老家当老师，父亲在这里落下脚后也跟着来这里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不像大多数我这个年龄的城市孩子，我并不是独生子女，我出生的时候，我的家庭已经如许多这样的家庭一样在清城扎下了根，在我上面有一个大我8岁的姐姐，所以因为计生政策，为了不让父母的“铁饭碗”受到影响，我的童年，是将户口寄放在舅舅家名下，在乡下的外婆那里度过的。

　　“虽然有着外婆的百般呵护，舅舅和舅妈对我也好，但村里的孩子时常笑我是‘爹妈不要的孩子’，于是上小学前，也就是在我快6岁的时候，我的父母下定决心将我接回了清城。按理说，我的现身会导致我的父母失去体制内的工作，但我父亲在部队时的一个老首长却伸出了援手，保住了我父母的工作，尽管如此，我的父亲还是被要求缴纳了不菲的罚款，或许是这件事使然，我父亲在一年后还是决定辞去了工作，和我舅舅北上下海，自此，我们母女三人就过上了相依为命般的生活。

　　“父亲不在家，我们母女三人的生活时常还是有些不便，但母亲和姐姐给予我的温情让我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了一个幸福的童年，同时父亲的生意经营了两年以后，家里的生活确实改善了不少，但好景不长，我17岁那年，变故落在了我头上。

　　“天有不测，那年我的姐姐遇到一次严重的交通事故，又因为救治不及时陷入了重度昏迷，父亲的生意也在那之前出了大问题，为了姐姐，父母卖掉了家里的房子，一重重变故落在这个家里，母亲也患上了抑郁症。

　　“父亲为了支撑家里的巨大开销，如无头苍蝇般又进行了许多投资，然而世事不尽人意，最后的结果几近于颗粒无收甚至雪上加霜，于是父亲也返回了清城，为了方便照顾全家只在朋友的介绍下找了一份库管的工作。

　　“可一年以后，医生宣告姐姐已经彻底成为了植物人，母亲承受不了打击，结束了她的生命……
　　“对不起，叶老师，我实在……”魏崇仪平静的语气好像在讲述她从书上读来的一个故事，眼镜下那双清透的大眼睛也依然保持着她在谈论正事时标志性的鲜少波澜的神情，但她戛然而止的讲述、紧簇的眉头和眼底似有似无的泪水已经出卖了她心底的悲伤。

　　叶天没有多言，只是站起来走到办公桌的对侧，拍了拍魏崇仪的肩膀，他的目光却突然瞟见了门口魏崇仪带来的雨伞，上面“网乾”的字样突然提醒了他：“小魏，老师完全理解也尊重你的决定。不过你既然决定去工作，这个暑假的实习对你应该就更重要了，你现在实习找的怎么样了？”

　　“我三四月投了三家公司，都给了我offer，我现在的打算是去泰联做后端。”

　　“哦那也不错……”叶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态，“其实我想问，你这把伞是你在网乾应聘时拿到的吗？”

　　听到“网乾”，魏崇仪的心底仿佛猛然通过了一道电流，但她心里的震动丝毫没有投射到她清瘦到近乎骨上只蒙着一层皮的脸上，“啊不，我都没注意到这伞是网乾的，我也看过一些网乾的岗位，我合适的大多都没有对本科生开放，所以我就没有在他们那里花力气。至于这伞，我刚才来的路上走得急没拿伞，一位先生看到了就给了我这个，那看来那几位先生应该是网乾的人了。”片刻间魏崇仪就编出了这样一套听上去无比合理的托辞，因此叶天丝毫没有察觉到魏崇仪其实在刻意隐瞒某些东西。

　　“这可太巧了！网乾的CEO元洪涛正是我读硕士时高一级的师兄也是我的铁哥们，你来之前他刚从我这离开不久，刚好还和我提到他们正在搞一个‘网乾新力量’的计划来选拔优质实习生作为企业内高级人才的后备力量，虽然他们基本只招研究生，但我想有我做背书，再加上你本身过硬的能力，完全足够脱颖而出。你愿意的话，大四开始你就可以在网乾固定工作了。”

　　“原来，他就是元洪涛”，魏崇仪腹诽道，也就在那一刹那，她猛然意识到，这个机会或许可以帮助她去探寻某些她一直在怀疑的东西。

　　“谢谢老师，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待！”

　　正准备离开叶天的办公室，窗外的鸟鸣和窗下的阳光让魏崇仪发现雨已经停了，于是她扭头向叶天问到：“叶老师，您能帮我把那把伞还给元总吗？”

　　“一把伞而已，你自己收下不就行了。”

　　“老师，我可能都要成元总的员工了，所以我觉得，欠自己老板一个人情是不是有点……败人品？”魏崇仪带着几分刻意地恢复了自己平日里面对叶天的插科打诨之态，没有注意这种刻意的叶天却为此感觉心里好像放下了一个担子。

　　“好，那老师下回见到元洪涛就把这伞还给他，再在他面前为你好好美言一番？”

　　魏崇仪快速反应到了某些东西，又摆出一副亦庄亦谐之态半开玩笑地对叶天回应道：“老师您知道的，我做事一向靠实力，您要是帮我美言了，那如果元总对我有什么额外的青睐的话，即使同事不说什么，那我自己也会不自在的。”

　　“好好好，那我就只还伞，至于你的优秀，你自己去向他证明。”

　　“那我就再谢谢老师，我相信肯定有那么一天，我能让元总在您面前美言我。”

　　“好，我等着！”叶天的脸上写满了自豪感，他也的确相信，以魏崇仪的个性和才能，虽没有留在自己门下继续科研道路，但不管走到哪里，都必定是自己的一块金字招牌。

　　“元洪涛？”魏崇仪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着这个名字，不疾不徐地向着图书馆的方向走了过去。